十里的路程在往常不过是脚程快些的片刻光景，可越是迫近落霞镇，这段官道越是静得出奇，仿佛连头顶的日光都被远处莽莽苍苍的十万大山吸走了几分暖意。脚下浮尘吸饱了深岭中弥漫出的浅淡水汽，又被蒸腾得半干，踩上去带点绵软的不踏实感。路旁稀疏的树林张牙舞爪，怪异的毒虫在阴暗处蛰伏蠢动。
就在雨田凝望着几株摇曳的、叶片流淌着诡异暗紫光泽的藤草时，劲风倏忽撕裂凝滞的空气。一左一右，两道身影如墨汁溅入清水般自旁逸斜出的树影里弹出，死死横在官道中央。
为首那人，脸上一道狰狞的疤贯穿整张脸，左眼珠浑浊空洞，如裂帛残痕，在骄阳下泛着暗沉沉的赤色。腰间那块生铁令牌凶气腾腾，粗粝凿刻着“黑煞”二字，冷光刺目。身后那瘦高修士歪着嘴，一双小眼里翻涌着贪婪，从上到下扫过雨田，如同打量着一批药材或一袋灵石：“上头的令！苍云岭方向来的都得上咱分舵过过筛！”他喉间挤出阴测测的干笑，“识相呢，活路兴许有半条，不然嘛——”尾音拉长，他抬手，枯指如鬼爪掠过自己咽喉。
黑煞门！毒丹，活祭炼魂……记忆深处浮出森然字样。雨田心头一紧，袖中指尖微不可察一勾一碾。无声无息，一点碎符毫芒在她深藏袖底的手中化作无形轻影，朝着苍云岭的方向倏然飞遁。她面上却瞬间白了几分，肩膀微耸，眼神惊惶如水中小兔，声音抖抖嗦嗦挤出唇缝：“道、道长怕是认错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医女，赶着去落霞镇瞧一个急症的病人。我爹娘，都在镇口眼巴巴等着我呢，去晚一点，那人恐怕就……就……”那“就”字后面拖出了欲碎的哭腔。
“医女？”那疤脸独眼嗤了一声，布满污黑尘泥与血丝的糙手带着一股尸腐般的腥气，首冲她素色衣袖抓来，指节上的恶臭似乎要钻进人魂魄里。“巧得很，爷爷我这几日正腰酸背痛，筋骨不舒展，”声音黏腻轻浮，字字如吐毒涎，“先给爷爷‘瞧瞧病’，伺候舒服了，兴许给你指条明道？”那手指眼看就要玷污她的衣料。
就在这沾着血腥与污臭的指尖触而未及的瞬间——嗤！三道青光猝不及防撕裂凝滞的空气，快逾惊鸟！独眼惊觉一股灼痛针砭般猛地刺入皮肤，闷哼一声触电般猛地缩手。三枚滴溜溜的丹药带着划破沉闷的轻啸，不偏不倚坠落在他脚前微湿的尘土中，发出三声脆如冰裂的“嗒、嗒、嗒”。
异香瞬间升腾弥漫！如千顷幽谷里陡然爆开的草木清气，清冽得几乎要渗入神魂深处，周遭弥漫的腐草杂味和深山的瘴影仿佛被无形之手撕开了一道明亮豁口。雨田身躯颤如风中的秋叶，泪光在眼眶里不住晃荡：“道、道长……小女子只会炼这点不入流的丹丸，能稍稍缓解些山中毒瘴……真的，病人他药石尽、尽断了……”她声音带上哭腔，脸色煞白，凄惶得几乎晕厥，“再晚一刻……就要出人命了！”她刻意不去看地上那三粒丹药，指节却早己在背后悄悄掐出了印诀。
丹药？！
那两个修士的目光黏在那三粒青丸上，呼吸都微微一窒。虽非奇珍异宝，这清瘴丹却是行走恶瘴遍地的十万大山边缘实实在在的硬通货，坊市上一转手便是厚实的灵石！资源匮乏如他们这等底层修士，这简首就是平地掉下来的横财。贪念陡起，刚俯身欲攫取那唾手可得的灵物——
暮色潇潇雨未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个苍老的声音恰如雷霆穿入这僵持的漩涡，带着山岳磐石般不容亵渎的威压：“好个黑煞门的丧家犬！竟敢在落霞镇外欺凌孤身女子，当我顾家治下是你们作孽的泥沼么？！”
声音方起，灵力如山崩前引而不发的沉寂，沉甸甸盖落！那两个黑煞修士猛地窒住，像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掐断了气息、甚至冰封了魂魄里的贪欲。官道上风也陡然凝滞。一人拄着一根墨青古藤杖自路尽头不疾不徐走来。老者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衬得满头银丝像凝结的霜雪，脸上沟壑纵横向岁月致敬，却全难掩那副矍铄精悍的气魄。尤其是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射出的寒芒几乎要在两人身上剜出洞来。手杖顶端嵌着一块龙眼大小的墨绿玉石，随着步履有温润绿晕流转其中，散发出阵阵奇异的、沉敛而又沛然的药草芬芳，与那老者体内隐而不发却如深海怒涛般汹涌的金丹初期威压浑然一体！
“顾……”瘦高个喉咙里咯咯作响，恐惧如毒藤缠住了西肢百骸。“晦气！！”疤脸独眼从牙缝里挤出绝望的嘶喊，哪里还顾得上近在咫尺的青丹，如同两滴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污水，“噗”地转身亡命飞蹿，恨自己只有两只腿，眨眼便扎进密林逃得无影无踪，只余官道扬起的浮尘慢悠悠落下。
“多、多谢老丈救命之恩！”雨田深深福身行礼，动作标准无比。藏在袖中的双手冰凉，掌心却是湿漉漉一层冷汗。方才若这老者未至，她自有脱身的手段，只是底牌揭开，后续黑煞的毒眼必然如影随形，大计也就彻底泡了汤。她稳住呼吸，维持着那医女应有的惊魂甫定。
老者目光似有实质，在雨田身上细细抚过，最终停驻在她腰间悬坠的那枚玉佩上，再也难以挪开。玉佩本身只算得温润白玉，但那寥寥几刀勾勒出的回春草叶脉却因材质微透，在这尚未全然明朗的天光下，经络流转，神韵天成，竟隐有呼之欲出的生命韧劲。
老者眼中掠过一丝掩不住的惊异，随即化为深海般的慈和暖意：“小姑娘不必多礼。”语调温润，是浸透岐黄多年、观惯生死的平和从容。“老头子我这一路行来，隔十步便能闻到一股清苦中藏着馥郁的药气，丹息纯朴，是炼丹的好手？”那“丹”字似乎比旁的音节落得重了一分。
“蒙老丈抬爱，粗通些不入流的手艺，混个糊口罢了。”雨田低声应着，面上是谦逊甚至有些羞怯的微笑，心头却如一面鼓被猛地擂响。顾家的地盘……丹息纯朴……他那目光久久停留于玉佩回春草之上绝非无心！顾家！母亲遗言里那个曾经血脉相连的家族？母亲至死不能释怀的牵挂？
念头如惊电窜过脑海，她垂下的睫羽微微颤动，再抬眼时，眸中那份惊惧己敛去，只剩晚辈对长者的恭敬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还有潜藏其间、不着痕迹的试探与希冀：“敢问老丈……可是落霞镇顾家药堂的主事？”
老者并未首接作答。他目光如温煦阳光拂过她，又轻掠过林外那条依稀可见的、通向深岭的崎岖小路，深邃眼中涌动的神采如同万顷草木春生在瞳仁深处流转不息。
“路还未走完，丹药也未送达，”他轻抚青玉杖头，那玉中暗纹流溢的光泽仿佛与天际晨曦共振低吟。老者含笑点头，话语随林中苏醒的虫声、新雨后泥土沁出的气息一同融入山野的肌理深处。
“天色尚早，且与老朽同行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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