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煤炉烟筒又开始冒白汽，混着深秋的雾气，在清晨的窗玻璃上结出层薄霜。林一华坐在周小芸的灶台前，看着她把最后一把煤块塞进炉膛，火光映得她侧脸发红，鬓角新长出的碎发沾着细小的煤灰。
“今天厂里要开动员大会，说要跟朝日啤酒搞合资。” 周小芸把搪瓷碗推过来，里面卧着两个荷包蛋，蛋白煎得焦香，“科长说表现好的能去日本培训，俺把报名表交了。” 她说话时眼睛亮得像炉膛里的火星，手里的锅铲在铁锅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林一华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蛋黄在碗里颤巍巍地晃。他昨晚把日本预科学校的招生简章藏在枕头下，牛皮纸封面被汗浸得发皱 —— 那是上周从系办公室偷偷拿的，上面用红笔圈出的 “申请截止日期” 像道催命符。“挺好的，” 他低头喝了口粥，热气烫得喉咙发紧，“去日本能学不少东西。”
周小芸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俺哪能跟你比？你是大学生，以后肯定要干大事的。” 她转身去擦桌子，工装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桌面，带起几片面包屑，“俺娘昨天来电话，说邻居家的二柱在化肥厂当班长，想跟俺处对象。”
林一华的粥碗 “咔嗒” 撞在灶台上。窗外的麻雀在晾衣绳上蹦跳，叽叽喳喳的叫声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想起昨晚在宿舍，王磊举着啤酒瓶说：“小芸这种姑娘才适合过日子，菜穗那种就是镜中花。” 当时他还骂王磊俗，此刻却觉得那话像块冰，顺着后颈往下滑。
周末去啤酒厂找周小芸时，她正蹲在车间门口吃午饭。蓝色工装的膝盖处沾着麦芽浆，手里攥着个白面馒头，就着咸菜吃得香甜。看见林一华，她慌忙把馒头塞进饭盒，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你咋来了？今天不上班？”
“想你了。” 林一华的话刚出口，就被身后传来的哄笑声淹没。几个穿工装的师傅冲他们挤眉弄眼，其中一个络腮胡的大声喊：“小芸，这就是你说的大学生对象？” 周小芸的脸瞬间红透，拉着林一华往仓库后面躲，脚步快得像要逃跑。
仓库后的杂草己经枯黄，风卷着碎纸片打着旋儿。“别听他们瞎说。” 周小芸的手指绞着工装衣角，“俺们厂就这样，嘴碎。” 她抬头看林一华时，睫毛上还沾着根草屑，“你…… 是不是有啥心事？这几天老走神。”
林一华摸出藏在口袋里的招生简章，纸张边缘己经被揉得发毛。周小芸的目光落在 “日本” 两个字上，笑容一点点从脸上褪去，像被秋风扫过的花瓣。“你要去日本？”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悬在纸页上方，没敢碰。
“还在申请。” 林一华的喉结动了动，“不一定能成。”
“成不成，你心里早就想去了，是不？” 周小芸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涩味，“从你跟那日本姑娘好上，俺就该知道的。” 她转身往车间走，工装裤的裤脚扫过枯黄的草，“俺们不是一路人，你是要往高处飞的，俺就在这啤酒厂待着，挺好。”
多情神刀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林一华追上去时，正撞见周小芸的师傅拿着考勤本过来。“小芸，发什么呆？赶紧上工了。” 老师傅瞥见林一华手里的纸，“这是…… 要出国？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啊。” 他拍着周小芸的肩膀，“你也赶紧找个正经人家，别老惦记些不切实际的。”
那之后的几天，周小芸没再联系林一华。他去筒子楼找过两次，门都锁着，窗台上的那盆小花蔫得快枯死了，花盆上还留着他上次帮忙刻的 “芸” 字。王磊说在菜市场看见过周小芸，跟一个穿劳保服的男人一起买白菜，两人说说笑笑的，男人手里拎着的网兜里装着块猪肉 —— 在那个年代，这算是很体面的见面礼了。
深秋的第一个寒流来临时，林一华收到了日本预科学校的面试通知。红色的信封烫着金边，他捏在手里，却没想象中那么激动。傍晚时，周小芸突然出现在宿舍楼下，头发剪短了，齐耳的长度，显得脸更圆了些。“俺娘托人给俺介绍了个对象，” 她递过来个布包，“就是上次你见的那个，化肥厂的班长，家里有三间瓦房。”
布包里是林一华落在她那儿的几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袖口都用针线缝补过。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他们在栈桥礁石上拍的，周小芸笑得露出虎牙，林一华的胳膊搭在她肩上，背景里的灯塔亮着幽蓝的光。“这照片你留着吧，” 周小芸的手指在照片边缘了一下，“俺留着也没用。”
林一华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风卷着梧桐叶落在周小芸的发间，她没像往常那样抬手拂掉，只是盯着远处的操场：“俺不去日本培训了，科长说要签五年合同，俺怕到时候回不来。” 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你到了日本，好好学，别让人看不起。”
“小芸，我……”
“别说了。” 周小芸转身往校门口走，步伐很快，“俺还得回去给俺娘熬药，她风湿犯了。” 走到拐角时，她突然回头，夕阳的金光落在她剪短的发梢上，“林一华，谢谢你…… 让俺知道，除了啤酒厂，外面还有那么大的世界。”
林一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萧瑟的秋风里。手里的布包还带着淡淡的肥皂味，那是周小芸总用的 “海鸥” 牌香皂，三块五毛钱一块，比美加净便宜两毛。他摸出那张照片，边缘己经被周小芸的指温焐得发潮，照片里的海浪仿佛还在翻涌，却再也拍不到两人并肩的身影了。
回宿舍的路上，林一华把面试通知塞进了口袋。路过公告栏时，看见有人贴了张新的招工启事，青岛啤酒厂合资项目招翻译，要求 “懂日语，能长期驻外”。他停下脚步，想起周小芸说过 “新引进的日本生产线很难伺候”，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 原来命运早就给他们指了不同的路，只是他一首没看懂。
筒子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时，林一华把周小芸缝补过的衣服叠进箱子最底层。窗外的白杨树叶子快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里像幅素描。
(http://www.220book.com/book/SBV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