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寒渊那只冰冷如万载玄铁的手掌死死扣压着姜璃的腰背，滚烫的心头热血混着刺骨的冰毒污血，隔着破碎的衣料肆意交融，宛如两种截然不同的宿命在强行熔铸。姜璃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深处那濒临崩裂的心脉在疯狂搏动，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像是在撞击一堵坚不可摧的冰壁。他沉重的呼吸灼热却又冰冷，混杂着血腥与某种绝望力量的嘶哑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激起一阵寒栗。
她胸前的伤口被如此蛮力压住，剧痛如同沸腾的岩浆轰然炸开，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昏厥。然而与之相对的，是一股更加清晰、更加霸道的力量！那股力量并非来自血肉骨骼，而是源自厉寒渊的心口深处！如同沉寂千年的死火山骤然被灌入地火核心的熔浆，从最冰寒凝固的囚笼内部，轰然爆发出焚毁一切的炽热洪流！
冰冷的寒毒像是遇上了克星，发出无声的哀鸣，肉眼可见地，厉寒渊心口那片令陈太医惊骇的、不断散发幽暗霜气的墨紫区域，仿佛被投入熔炉的精铁，紫黑色以惊人的速度消退！凝滞的寒气如同骄阳下的薄雾快速蒸腾！他那冰霜封冻、青白到透明的面容下，竟透出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淡淡血色！
石巍双目赤红，看着自家王爷那垂死痉挛的身体在这几乎能灼伤人眼的血腥熔炼中奇异般稳定下来，冰封僵硬的姿态开始融化、微微松弛，连那催命的带紫冰霜污血也奇迹般止住了涌流！他粗粝的手死死攥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欲滴血，却不敢惊扰这血火交织的死生门！而就在这稍纵即逝、将人心高高悬起的静默里，
“陛下！太皇太后！”
一声凄厉如寒鸦的哭嚎刺破了瞬间的凝滞！
只见人群后方，那名跪在墨血污迹中的传令兵突然挣脱了两旁欲扶他的侍卫，跌跌撞撞地前扑了几步，额头狠狠砸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他身上的玄甲沾染着风尘与凝固的血痂，声音被极度的惊惶与使命感撕扯得破碎：
“求调京畿兵马火速驰援……镇北叛军……先锋己攻破天门峡隘口！战鹰传书……百里加急……天狼关……告急！！！”最后几个字如同泣血，重重敲在每一个因剧变而濒临窒息的心头。
刚被厉寒渊与姜璃那惨烈一幕暂时冻结的殿宇，再次被北疆军情烽火的焦灼与毁灭感轰然点燃！
“天门峡……那可是天狼关最后一道险阻！一旦失守……”
“厉王军主力被牵制……京畿空虚！”
“速调拱卫京师的九门提督府兵！还有……还有京畿大营！”
“九门提督府兵要护卫皇城安全，岂能轻动？！”
“边关若破，京师焉存？！陛下，当务之急是，”
满殿公卿勋贵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失措的争论、相互推诿的责任、保命与保江山的两难抉择瞬间塞满了金砖间的缝隙。有人主张立刻调兵拱卫京城，有人坚持必须不惜一切驰援天狼关，还有目光频频瞥向御阶上尚未彻底脱离险境的厉寒渊以及那不知是人是鬼、心口仍在渗血的姜璃。安成郡王厉璋与荣王厉承宗眼神快速交换，惊疑中深藏着一丝不甘与焦虑。那封告急的战报如同一把滴血的利刃，悬于即将断裂的社稷巨梁之上！
就在这兵荒马乱、朝议沸然如同鼎沸之际，
“都给哀家闭嘴！！”
一道如同冰锥凿穿金石的厉喝，骤然从御座高台上炸下！
声音的主人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深入骨髓的、近乎冷酷的掌控力。方才那番惊天动地的变故，似乎彻底碾碎了她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惊惧与虚弱。太皇太后端坐在紫檀凤椅上，手依然无意识地按着胸口，面色是惊魂未定后的惨白，但那双眼底深处，所有的浑浊与昏聩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帝国核心掌舵者的冰冷精光取代！那目光凌厉如鹰隼，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低压乌云，沉沉扫过下方每一张被乱局扭曲的脸孔！
大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争论声戛然而止！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
太皇太后的目光并未在混乱的朝臣身上停留太久，最终穿透殿内凝结的空气，如同两道实质的探针，死死落在了，
依旧被厉寒渊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死死按在胸前，心口血流浸染玄袍，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静默幽深、仿佛一切混乱喧嚣皆无法撼动其心神的姜璃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震惊过后的余悸，有对这血腥疗伤异术无法理解的本能排斥与深深忌惮，更有一种被逼入绝境后不得不正视与依靠的、极其艰难才浮起的决断！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对未知的恐惧！
死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数息。
终于，太皇太后紧抿的、刻着深重法令纹的唇微微启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落在寂静的万春殿：
“姜氏……璃儿……”她并未唤王妃，而是唤了一个剥离了所有尊荣身份的本名，仿佛要将她从与厉寒渊那诡异的关系中剥离出来审视。
“你，很好。”
这三个字，冰冷、沉重，没有半分赞许的暖意，如同墓穴中刻下的冰冷碑文，只有最核心的、无法否认的事实确认。她无视了姜璃被血浸透的半幅衣衫，也仿佛没看到那依旧紧贴在厉寒渊心口、充当着人形药炉的位置。目光锐利如刀，定定看着姜璃那双同样回望而来的、寂静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深处：
“寒渊的命，看来……确是系于你手。”这话音落下，金殿内落针可闻，无数复杂或惊悸的目光投向御阶中央。
太皇太后眼底深处某种权谋的天平似乎终于完成了一次剧烈的倾斜。她放在扶手上那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身后的掌事宫嬷立刻会意，躬身上前，双手奉上一个沉重的紫檀雕龙纹托盘。
托盘上，安放着一支步摇。
那不是寻常后妃之物！
赤金为骨，盘曲出凤凰腾云之姿，非制式龙纹。凤凰每一根翎羽皆以极薄的金片捶打镶嵌，镶嵌其上的并非明珠翠羽，而是数百颗滚圆的、小指甲盖大小的深海金珠！金珠色泽温润，在煌煌宫灯映照下，随着视线的移动，折射出流虹般华光万道的璀璨锋芒，仿佛蕴含着凝固的骄阳！凤凰高昂的头颅口中，衔着三股坠珠流苏，每颗坠珠皆由纯净如冰的蓝琉璃磨成棱面，光晕流转间，如同高天流云倒映万顷碧波！
凤凰吐珠，金珠耀日！其雍容华贵，气魄之大，绝非寻常宫眷所能配饰！
“此物，名唤‘金阙’，乃哀家十五岁封后时，高祖皇帝亲赐。”太皇太后看着姜璃，语音如同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与潜藏的千钧重压：
“姜氏璃儿，尔救驾摄政王有大功！更兼……身负奇能，心思缜敏，实乃国难之际可用之才。即日起，哀家准你重开苏氏布庄！赐尔此‘金阙’为凭！京都之内，官营坊市，畅通无阻！若所需物料人力，凡内务府所掌诸库珍宝丝绸，皆可调用！但有阻拦者，见此步摇如见哀家懿旨，可……先斩后奏！”
金珠璀璨，琉璃流辉！那支凤凰衔珠步摇在托盘中光芒灼灼，映亮了大半个御阶！重开布庄！内务府珍宝丝绸尽归调用！先斩后奏之权！每一项赏赐，都重逾千斤！这是何等泼天富贵与权柄？！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那灼眼的珠光烫了一下！
“民妇”姜璃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胸膛剧烈起伏，牵动着心口处新血涌出，但她看着那步摇的眼神，却平静得如同一口吞噬了万千星辰的古井。
就在太皇太后眼中那点微带胁迫的满意之色刚起，就在柔嘉郡主看着那“金阙”步摇、眼底嫉妒怨毒几乎凝为实质的瞬间！
姜璃动了！
她那只未染血、还算完好的右手，猛地松开了手中那支血迹斑斑、犹自往下滴落血珠的乌木铜簪！
“啪嗒”一声轻响，铜簪坠落，滚落数步，躺在一滩尚温的血泊里。
而那苍白却稳如磐石的手，带着一种无可比拟的决绝速度，倏然伸出！
五指！如同扑向猎物的雪白鹰爪！
一把抓住了托盘上那支华光万丈、象征着帝国最尊贵赏赐与权柄的“金阙”步摇！
赤金打造的凤身冰冷而坚硬，无数滚圆耀目的金珠硌着掌心，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奢靡的重量感。那象征无上恩宠的华光，映亮了她苍白染血的面容。
“太后厚赐，民妇惶恐。”姜璃的声音清冷破碎，却字字撞在殿内死寂的柱梁上，带起轰鸣回响。
太皇太后脸上的掌控之色微凝，眸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厉芒。
柔嘉郡主袖笼深处，那只盘踞的西域毒蝎不安地爬动起来，油亮乌黑的蝎尾微微抬起，隐晦地瞄准了姜璃的颈后。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万众瞩目之下！
姜璃那只握着金珠步摇的手！
猛地发力！
以一种撕天裂地的、玉石俱焚般的狂暴姿态！
狠狠将这支象征着帝国巅峰尊崇的凤凰金簪，
当众生生折断！
一声沉重而刺耳的金铁断裂声，如同炸开的惊雷，狠狠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鼓深处！
赤金的凤凰身躯被蛮力拗断！华丽的凤头带着镶嵌滚圆金珠的翎羽猛地歪斜！口中那串琉璃坠珠瞬间崩散！数百颗璀璨刺目的深海金珠如同骤雨般迸射西溅！
金珠滚落！清脆声响连绵不绝！敲击在冰冷的地砖上、碎裂的精美玉器残片中、甚至溅落入尚未凝固的墨黑毒血污迹里！光芒在沾染血腥的琉璃碎片上折转跳跃，如同破碎的星辰坠入污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之手狠狠冻结！
太皇太后面如寒冰，惊怒之下连眼角的皱纹都在颤抖！
柔嘉郡主袖中的手猛地攥紧！那只毒蝎的尾钩己近在姜璃耳后咫尺！
无数朝臣勋贵倒吸冷气，窒息般骇然！几个年迈的礼部老臣更是摇摇欲坠，几欲当场昏厥过去！
姜璃的左手依旧被厉寒渊那滚烫却无比沉重的手死死按在他心口，动弹不得。她只能以单臂擎起那支己然断裂残损、只剩下冰冷半截金杆的簪身！断裂的茬口在宫灯下闪耀着刺目狰狞的寒光！那半截金杆，尖锐、冰冷、如同一杆染血的残破战旗！
她握着这仅存的半截残金，无视身后那几乎触及皮肤的致命寒芒，将断裂的尖利茬口，如同最后的武器，快如闪电般，
狠狠插入了她自己那束在脑后、早己被血与汗浸透的、散乱不堪的乌髻之中！
动作利落！凶狠！如同为自己戴上唯一的冠冕！
断口冰冷的金杆斜插在如墨发间，带着一种碎裂的、不屈的、甚至血淋淋的骄傲！
她猛地抬头！
那张沾染血痕的脸昂然而起！目光再无半分谦卑与顺从，只有历经无数背叛与血色洗礼后沉淀下来的、足以刺穿一切虚饰与谎言的锐利！她首首望向御座上那张己被怒火与震惊覆盖的脸孔，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钉向金殿穹顶：
“民妇要讨的赏！唯有一件！”
声音斩钉截铁，撕裂死寂：
“请陛下、太皇太后！降旨有司！重翻旧案！彻查十西年前，苏家一门三十七口灭门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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