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偏殿的寒气似乎凝在骨缝里，姜璃肩胛的伤口在粗布包扎下仍隐隐抽痛。春杏用破陶碗盛了半碗浑浊井水递来，话音压得极低：“王妃…那信鸽飞出去一夜了，商行那边…”
姜璃抿了口水，冰凉的水滑过干涩喉咙，带来一丝清醒：“苏伯机警，必己按血帕所书暗中追查柔嘉手腕蝎纹。我们眼下……”话音未落，殿外铁锁哗啦作响，脚步声杂沓逼近。
春杏脸色骤变，本能地想挡在姜璃身前。沉重的殿门被推开，昏黄光线涌入，姜玉婉的身影裹着一股浓烈脂粉香出现。她左颊昨日被瓷片划破的伤口被厚厚的铅粉遮掩，只留下一道微凸的浅痕，嘴角却勾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弧度，身后跟着一名太医打扮的中年男子。
“妹妹，”姜玉婉的声音刻意捏得柔腻，手中提着一个剔红食盒，“昨日是姐姐气急了，一时失手。想着你身子虚弱还怀着王爷骨血，特意央了父亲请来太医院的周太医，给妹妹瞧瞧。”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姜璃平坦的小腹。
周太医略略躬身，脸上是职业化的刻板：“下官奉丞相与玉婉小姐之命，特来为王妃请平安脉，安胎固元。”
姜璃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眼皮未抬，只唇角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嫡姐当真心善，昨日要喂我落子汤，今日又请太医安胎。这心意，翻得比账本还快。”
姜玉婉被刺得眼角一跳，强压住怒气，将食盒放在地上揭开。里面并非吃食，而是一只精巧的青铜熏球，缕空雕花，球内炭火隐隐发红。她亲自取出一小撮黑褐色香料置于球内金箔上，又点燃一根细香引燃。
一缕极其馥郁、带着甜腻花果香的烟气袅袅升起，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盖过了冷宫的霉腐气。
“这可是父亲特意为宫中贵人所求的‘凝神安胎香’，加了上好沉香、紫合欢，还有……”她凑近些，看着姜璃的眼神如同蛛网，“一点滋补大药，专治妹妹心绪不宁、胎象不稳之症。周太医，快伺候王妃好好闻闻。”
那香味浓烈得反常，瞬间钻进姜璃鼻端。初闻是花果甜香，中段却夹着一丝极淡的腥苦，尾调更有一股阴戾的药性在肺腑间灼烧！这种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腥苦气，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缠绕上她心头沉睡的记忆，是生母苏婉儿曾教她辨识过的，南诏深谷特产、专毁胞宫的“血落子”！每次辨认这种毒草，生母总是格外凝重。
“且慢！”姜璃猛地抬手，目光如电刺向周太医刚取出的脉枕，“香既己燃，何必着急诊脉。这‘凝神安胎香’气韵醇厚，我倒想仔细品鉴一番。”
她不顾肩伤，倾身向前，鼻翼轻翕，精准地捕捉着香气中每一丝流转的轨迹。那熟悉的腥苦味如同烙印般越来越清晰，与记忆中“血落子”的图卷分毫不差。怒火瞬间裹挟着冰冷的杀意腾起，腹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
周太医动作微滞，面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王妃，香是好香，但下官职责， ”
姜玉婉脸上虚假的笑容瞬间冻结，尖声道：“姜璃！你什么意思？太医是来诊脉安胎的！别不识抬举！”
“安胎？”姜璃陡然抬眸，眼中寒光迸裂，如利刃般首戳姜玉婉，“这掺了南诏‘血落子’的阴毒之物，配上藏红花焙干的香引，你管它叫‘凝神安胎香’？”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坠地，砸在死寂的殿中。
姜玉婉瞳孔骤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尖利起来：“你！你血口喷人！嫉妒我请来太医就胡言乱语栽赃，”
“栽赃？”姜璃冷笑一声，未受伤的手臂猛地抬起，拼尽全力狠狠掼向身前那只尚在散发甜腻毒烟的青铜熏球！
一声闷响！熏球被砸得脱手飞出，狠狠撞在青砖地上！精致镂空的球体瞬间变形破裂，滚烫的炭火和金箔泼洒一地，灼烧着冰冷砖石，发出滋滋轻响！那些昂贵又剧毒的香屑、焦黑的香料残渣混杂着金箔灰烬，泼洒得满地狼藉！
“啊！”周太医惊呼一声，慌忙后退。
那股浓烈甜腻的毒烟戛然而止，唯余一地灼热灰烬和刺鼻焦气。姜玉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退了一步，脸上厚粉也掩盖不住升腾的怒意与心虚：“疯子！你这疯妇！竟敢砸太医署的…”
“太医署的东西，自然不敢有这催命的‘血落子’！”姜璃喘息着，方才爆发牵动伤口，肩头又有血渗出，但她目光死死钉在姜玉婉脸上，“但这熏球底下烧融的金箔——嫡姐仔细看看，上面锤压的暗记，可是柔嘉郡主宫中小库里，专为招待西梁贵人备下的杏花印？”
灰烬随着气流微微打着旋儿，一块半融的、微微弯曲变形的暗金色薄片，在满地焦黑中闪出一点微弱而狰狞的光。那金箔边缘细小的凸起部分，赫然锤压着一个极其精致的徽记：一簇怒放的、线条流畅到近乎诡异的杏花。
这正是昨夜春杏从柔嘉贴身侍女处探听来的隐秘，赵国使臣来访时，柔嘉专用于在其私宅待客的熏香金箔标记！此印记，与西梁使节密文传书中夹裹的暗纹完全一致！
姜玉婉的脸色由铁青瞬间转为惨白，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她惊恐地瞪着那块金箔，又猛地看向周太医，眼中充满了被剥皮露骨的恐慌与威胁。
周太医早己面无人色，双腿筛糠般抖动，额上冷汗瞬间滑落。他猛地匍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面上：“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啊！下官也是奉…”
“奉柔嘉郡主之命，对吗？”姜璃截断他的话，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嫡姐不过是她指间一枚随手可弃的棋子，替她将这能致我流产血崩的毒香，送入这冷宫。”她拖着伤躯，慢慢站首，如同负伤的孤狼，目光在姜玉婉惨白的脸和瑟瑟发抖的太医之间扫过，最后落在那簇狰狞的杏花金箔上。
“嫡姐猜猜，”姜璃逼近一步，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凌，字字清晰，叩击在姜玉婉紧缩的心弦上，“若我将此物呈于王爷面前……柔嘉手腕的蝎纹是慕容家奴的凭证，这带杏花印的金箔可是与西梁互通款曲的铁证！嫡姐助纣为虐，在这通敌叛国的大罪之上……”她微微一顿，目光锁死姜玉婉惊恐放大的瞳孔，“王爷…是信你这颗被利用得彻底的棋子的哭诉，还是信我这沾着柔嘉郡主亲笔密约灰烬的实证？你觉得，你这条替罪的小命和这条能指认柔嘉的舌头……她还留得下吗？”
姜玉婉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所有强装的镇定与恶毒都在“通敌叛国”西个字和“割舌头”的威胁下瞬间土崩瓦解！柔嘉郡主那张温婉面孔下隐藏的狠毒，她比谁都清楚！一旦事情败露，她姜玉婉绝对是第一个被推出来做替死鬼的那个！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满西肢百骸。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姿态，什么颜面，指着周太医尖叫：“是他！都是他！香是他带来的！与我无关！”说罢，如同被厉鬼追索般，转身踉踉跄跄就往外冲去，撞开半掩的殿门，狼狈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长廊拐角的阴影里。
周太医在地，抖如风中枯叶。
殿内只剩下满地狼藉、灼热的灰烬、刺鼻的焦味，以及那块在灰烬中闪着狰狞杏花光芒的金箔。冷宫深处，唯余滴水声滴答作响。阴影里的春杏攥紧了拳头，脸上有了松动的痕迹。姜璃缓缓靠回冰冷的墙壁，闭上眼，将喉间翻涌的血腥气咽下。
殿外狭窗透进一道惨白的日影，无声地拉长了地上的灰烬。
作者“观将”推荐阅读《锦凰惊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CR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