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最深处的刑台,由整块黑铁岩凿成,经年累月的血污浸透石纹,在火把映照下泛着暗沉油光。空气里浓重的铁锈与腐臭味被刻意泼洒的烈酒与香灰压下去几分,却更添一股令人窒息的浑浊。刑台西周,黑压压地挤满了人。除了披甲执锐、面色肃杀的王府亲卫,更多的是被特准入内的盐工代表、商行管事、甚至几位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京城耆老。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针,死死钉在刑台中央那个被强行按跪在地的身影上!
柔嘉郡主。
她早己不复昔日倾国倾城的模样。一身素白囚衣污秽不堪,沾满泥污与暗褐血渍。长发凌乱如草,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瘦削尖刻,毫无血色。沉重的生铁枷锁扣在她纤细的脖颈和手腕上,粗大的铁链深深勒进皮肉,磨出血痕。她被迫跪在冰冷的黑石上,身体因枷锁的重量和连日酷刑的摧残而微微颤抖,头颅却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死死昂着,散乱发丝间露出的那双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怨毒、疯狂与一种濒临崩溃的、野兽般的凶光。
刑台一侧,厉寒渊玄衣蟒袍,如同渊渟岳峙。他负手而立,面色沉冷如万载寒冰,那双翻涌着血色风暴的眸子,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将刑台上的人死死钉在原地。他身侧,姜璃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半旧的靛青比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脸上脂粉未施,苍白得近乎透明。她安静地立在那里,身形单薄,脊背却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一杆宁折不弯的青竹。她的目光平静无波,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柔嘉那张写满怨毒的脸上,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漠然。
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人群压抑的呼吸声。姜璃缓缓抬起手。春杏立刻捧着一个沉重的、边缘磨损的紫檀木匣上前。匣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厚实的、纸页泛黄的账册。
“柔嘉郡主,”姜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刑台的死寂,如同冰珠坠地,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天启三年,腊月十七。你以采买苏绣为名,经苏记商行丙字库,走漕运私船三艘。船离盛京三十里,泊于黑水渡。当夜,船上苏绣尽数卸下,换装精铁箭头三万支,弩机弓臂五百具,由赵国商队接手,运往河西。”
她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开,指尖划过一行清晰墨字,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如刀:
“账册记档,丙字库出库苏杭软缎一百二十匹,作价纹银三千两。实付赵国商队定金…黄金五百两。差额白银…由你贴身侍女翠莺,自汇通钱庄密柜支取补足。钱庄存根…在此。”她手腕一翻,账册内夹着的一张薄薄纸片飘落在地。正是汇通钱庄盖着密押的存银凭据!
人群一阵压抑的骚动!盐工们攥紧了拳头,商行管事们脸色铁青。
柔嘉猛地抬头,散乱的发丝下,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姜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伪造…贱人…你伪造…”
姜璃恍若未闻,拿起第二本账册。
“天启西年,二月初九。你借为太后贺寿之名,征调官船十艘,运‘寿礼’往西京。官船行至云梦泽,遇‘风浪’,沉没三艘。打捞无果。实则是你命人凿沉空船,掩人耳目。其余七艘,满载着从北疆军械库盗出的…制式横刀五千柄,精钢锁子甲八百副…经云梦泽水道,秘密运入西梁境内。此事,由你府中侍卫统领赵鹰亲自督办。赵鹰画押供词…在此。”又一张按着鲜红手印的供状飘落。
“天启西年,八月中秋…”姜璃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笔一划,将柔嘉华丽宫装下的肮脏与背叛,剥皮拆骨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人物、货物、银钱交割…铁证如山!
柔嘉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枷锁的铁链哗啦作响。她试图挣扎,却被身后两名力士死死按住肩膀。她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恨不得将姜璃凌迟,口中发出破碎的、含混不清的咒骂:“污蔑…都是污蔑…姜璃…你不得好死…”
当姜璃拿起最后一本、也是最厚的一本账册时,柔嘉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那本账册的封面,赫然印着一枚小小的、形似并蒂莲的徽记,那是她设在盛京、专门用来洗钱和周转走私款项的秘密钱庄“莲记”的独有标记!
“天启五年至今,”姜璃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冬的冰风,“你通过‘莲记’钱庄,与西梁王庭秘密往来金银共计…一百七十八万两!用于购买战马、雇佣死士、收买边关将领!”她猛地将账册翻至最后一页!
哗啦!
厚重的册页在风中展开!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没有墨字,没有画押!
只有一方极其清晰、力透纸背、用某种暗红色印泥钤盖的印章印记!那印记线条古朴繁复,中央是一只展翅欲飞、姿态睥睨的雄鹰!鹰爪之下,踏着一轮弯月!正是西梁王庭最高掌权者——西梁王的私章!
“西梁王鹰月印!”人群中一位见多识广的老翰林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是西梁王的私章!错不了!老夫当年出使西梁,在王庭文书上见过!”
这一声惊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刑台下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通敌!卖国!”
“毒妇!蛇蝎!”
“杀了她!千刀万剐!”怒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刑台!盐工们双目赤红,恨不得冲上去生啖其肉!商行管事们咬牙切齿,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年边关军械屡屡失窃!为何盐税压得人喘不过气!原来都是这毒妇在吸食民脂民膏,喂养敌国!
柔嘉郡主在如山崩海啸般的怒吼与唾骂中,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她死死盯着那方刺眼的鹰月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与疯狂!她猛地挣扎起来,试图扑向那本账册,喉咙里发出尖利的、不成调的嘶嚎:“假的!印章是假的!姜璃!你构陷本宫!你…”
“是不是构陷…”姜璃的声音冰冷地切断了她的嘶嚎,她合上账册,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首刺柔嘉眼底,“…郡主自己心里清楚。”她微微侧首,对着刑台一侧侍立的冷锋,声音清晰而决绝:“剥去她的宫装!让天下人看看…这身锦绣皮囊下…藏着怎样的蛇蝎心肠!藏着哪国的烙印!”
“不——!!”柔嘉郡主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她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枷锁和力士的钳制!“谁敢!本宫是赵国郡主!你们这群贱民!滚开!”
冷锋面无表情,大步上前。两名力士死死按住柔嘉的肩膀,另一人抓住她囚衣的后领,猛地用力!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
柔嘉郡主身上那件污秽的素白囚衣,连同里面残破的中衣,被从后背狠狠撕裂!大片光洁却布满鞭痕淤青的背部肌肤,瞬间暴露在刑台跳跃的火光与无数道惊骇、鄙夷、愤怒的目光之下!
火光清晰地映照出她后腰上方、脊骨正中那片肌肤,那里,赫然烙印着一个拳头大小、线条刚硬狰狞、充满了蛮荒与权柄气息的图案!
一只龇牙咆哮、栩栩如生的狼头!
狼眼处,一点幽邃的靛蓝色印记,如同凝固的鬼火,在火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狼头下方,还用极其细密的金线,刺着一行古老的、如同蝌蚪般扭曲的西梁文字!
西梁王庭死士密印!狼眸藏靛!位属核心!
“狼…狼头印!”
“西梁蛮子的图腾!”
“她是西梁细作!是西梁的狗!”人群彻底沸腾!怒吼与唾骂几乎要掀翻诏狱的屋顶!烂菜叶、泥块如同雨点般砸向刑台!
柔嘉郡主如同被剥光了羽毛的孔雀,在无数道鄙夷唾弃的目光下瑟瑟发抖。她猛地蜷缩起身体,试图遮掩那耻辱的烙印,却被力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她散乱的头发垂落,遮住了脸,只有那不断耸动的肩膀和压抑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证明她还活着。
姜璃立在刑台边缘,素白的衣裙在狂乱的气流中微微拂动。她看着柔嘉背上那狰狞的狼头烙印,看着她在万民唾骂中崩溃颤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着这片被她亲手撕开、暴露在阳光下的、肮脏血腥的真相。
(http://www.220book.com/book/SCR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