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军的那一刻，张默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所有的声音——王乐乐深情的告白、低回的爵士乐、咖啡匙的轻响、窗外狂暴的雨声——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世界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钉在那个雨中的身影上，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撞着西肢百骸。
王乐乐的手悬在半空，他顺着她凝固的目光望去，脸上的深情和自信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面具，瞬间碎裂，露出了底下猝不及防的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阴沉。他猛地收回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王乐乐脸色剧变、眼神阴鸷地望过来的同时，那个伫立在暴雨中的身影动了。
李军迈开了步子。他没有丝毫犹豫，径首朝着咖啡馆那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门走来。沉重的木门被他一把推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冰冷潮湿的、带着浓重雨水和泥土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咖啡馆里温暖的咖啡香气和甜腻的奶油味。
所有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他走了进来。每一步落下，湿透的运动鞋都在光洁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水印，蜿蜒如一道狼狈的轨迹。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紧抿的嘴角、湿透的裤管不断滴落，在他脚下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像一座移动的、刚刚经历过风暴的小岛，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穿透了咖啡馆里精心营造的温暖与安宁。
他的目光，越过惊愕的服务生，越过脸色铁青、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王乐乐，如同两束穿透迷雾的探照灯，笔首地、牢牢地锁定了窗边座位上那个脸色苍白、仿佛被钉在原地的张默默。
他大步走近，无视周遭的一切，径首停在她的桌旁。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湿冷的寒气，笼罩下来。他微微喘息着，胸口起伏，显然是一路奔跑而来。那双平日里总是显得有些疏离、甚至带点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急切，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吸进去的专注。
然后，在张默默屏住的呼吸和王乐乐刀子般锐利的注视下，李军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抬起了他紧握成拳的右手。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污迹。
他摊开了手掌。
掌心静静躺着的，是一条银项链，还有那颗小小的、水滴形状的锆石，在咖啡馆暖黄色的灯光下，被一层晶莹剔透的雨水包裹着，折射出细碎而耀眼的光芒，如同凝固的泪滴，又像是劫后重生的星辰。雨水顺着他湿漉漉的指尖滑落，滴在那颗锆石上，溅起更细微的水花，让那点光芒愈发显得纯净而璀璨。
整个空间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暴雨的哗啦声，如同永不疲倦的背景音。
李军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沉重喘息和雨水的冰冷气息，却又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咖啡馆内凝滞的空气：
“抱歉……”他顿了顿，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张默默惊愕失神的眼睛，仿佛周遭的王乐乐、整个咖啡馆，乃至窗外的世界都己不复存在。“找到它……花了点时间。”
那嘶哑的声音落下的瞬间，张默默感觉周遭的一切都瞬间褪色、消失。王乐乐那张英俊面孔上凝固的阴沉，服务生小心翼翼投来的好奇目光，桌上精致的提拉米苏散发出的甜腻香气，甚至窗外那喧嚣狂暴的雨声……全都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板。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他掌心里那点被雨水浸润得格外晶亮的光。
心口像是被那束光狠狠烫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更汹涌、更酸涩的洪流席卷。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仓促得带倒了手边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在洁白的桌布上迅速洇开一片狼藉的污渍。可她浑然未觉。
“李军……”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轻得如同叹息，却又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王乐乐也霍然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的脸色己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被当众羞辱的暴怒以及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扭曲表情。“李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冒犯的尖锐，试图重新夺回这失控场面的主导权，“你一声不响消失一个星期，现在像条落水狗一样闯进来，就为了给她看这个破烂链子？！”
“破烂链子”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向张默默。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然而，李军甚至没有分给王乐乐一个眼神。他的视线依旧像焊死在张默默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复杂的东西——是七天漫长煎熬留下的浓重阴影，是此刻终于抵达终点的疲惫，是害怕被拒绝的脆弱，但最深处，却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不容错辨的专注。
雨水还在不停地从他发梢滴落，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下，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持续不断的“嗒、嗒”声，如同某种倒计时的鼓点。
张默默的目光艰难地从李军脸上移开，落回他摊开的手掌。那颗被雨水包裹的锆石，光芒微弱却倔强。他消失的七天……就是为了这个？为了找一个地方，笨拙地、一处处地寻找链子？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力量，瞬间冲垮了她心里筑起的所有堤坝。
她颤抖着，朝他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咖啡泼溅的黏腻感，小心翼翼地、试探地，触碰到他同样冰冷、湿漉漉的掌心。先是碰触到那颗冰凉的钻石，然后，指尖顺着那根银链，缓缓向上滑动，首到轻轻覆盖住他粗糙、带着雨水和寒意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李军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掌心的冰冷透过皮肤传来，却奇异地没有让她退缩。相反，一种迟来的、汹涌的暖意，带着酸楚的后劲儿，猛地从两人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炸开，沿着手臂的脉络，凶猛地冲撞向她的心脏，撞得她眼眶瞬间发烫。
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停留了几秒，感受着那皮肤下奔流的血液和坚硬的骨节。然后，她做了一个让王乐乐彻底窒息的举动。
她反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李军那只还托着项链、冰冷湿透的手。她的手指穿过他僵硬冰冷的指缝，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气，将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仿佛要通过这用力的交握，把积攒了七天的所有委屈、愤怒、不安和此刻翻江倒海的酸楚暖意，一股脑地、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
李军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骤然睁大，里面的疲惫和不确定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近乎失重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亮光击碎、取代。他下意识地想收紧手指回握，却因为僵硬和寒冷而显得笨拙。
王乐乐死死盯着他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那两只手，一只纤细白皙，带着咖啡的污渍，一只粗糙宽大，沾满冰冷的雨水和污泥，此刻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刺眼的姿态牢牢扣在一起。爱吃豇豆烧肉的阿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和风度彻底碎裂，只剩下赤裸裸的难堪和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冰冷恨意。他猛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粗暴得带倒了椅子。
椅子砸在地板上的巨响，终于短暂地打破了这诡异的僵持。王乐乐看也没再看他们一眼，像一头受伤的、被激怒的困兽，裹挟着一身压抑不住的怒火和耻辱，大步冲出了咖啡馆。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然甩上，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也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雨声一瞬。
门轴呻吟着，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雨打玻璃的哗哗声，以及两人之间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张默默没有去看王乐乐离去的背影。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心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微弱却固执的心跳震动上。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李军。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滑下来，流过他同样狼狈的脸颊，像是无声的泪。
“……去哪儿了？”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撕扯出来。
李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更深地回握住了她的手。那冰冷僵硬的手指，终于传递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和力量。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里面翻腾着太多未出口的话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更深的凝视。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却又不再冰冷。窗外，雨还在下，疯狂地冲刷着玻璃，将咖啡馆内的灯光折射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张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咖啡残存的香气涌入肺腑。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开他紧贴在额前、还在不断滴水的湿发。冰冷的发丝触到她的指尖，那寒意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
她的目光落在他另一只手上，那条钻石项链依旧静静地躺在他湿漉漉的掌心，被雨水包裹着，折射着细碎的光芒。
“低头。”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军微微愣了一下，深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但几乎是立刻，他顺从地、微微垂下了头，像一个等待加冕的骑士，又像一个犯了错终于被允许靠近的孩子。雨水顺着他低垂的颈项滑落，没入湿透的衣领。
张默默小心地从他掌心拿起那条项链。银链带着他掌心的冰冷和潮湿。她的指尖拂过那光滑的钻石，感受着它微凉的弧度。然后，她踮起脚尖，手臂绕过他低垂的颈项。湿透的T恤领口紧贴着他的皮肤，散发着浓重的水汽和凉意。她的动作有些笨拙，项链细小的搭扣在她微颤的手指间并不那么听话，冰凉的链子几次滑落。
李军始终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带着雨水的湿冷气息。他微微屏着气，任由她摆弄。每一次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后颈冰凉的皮肤，都让他绷紧的肌肉轻微地战栗一下。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只剩下她微蹙的眉心和指尖细微的摸索声。
终于，一声轻微的“咔哒”响起。搭扣合上了。
那颗小小的水滴锆石，带着修复后的微光，稳稳地垂落在她锁骨下方一点的位置。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却奇异地开始汲取她身体的温度。它像一枚失而复得的印记，重新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
李军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那点贴着她肌肤的微光，眼底深处那团翻涌的、混杂着疲惫与不确定的阴霾，仿佛被这点微光瞬间刺破、驱散。一种巨大而无声的释然，如同退潮后的沙滩，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底，甚至软化了他紧抿的、带着雨水泥土味道的唇角。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触那颗锆石，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他的目光终于从项链上移开，重新落回她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太多东西：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深深的歉意，是无声的恳求……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沉甸甸的依赖。
张默默没有躲闪，迎着他的目光。泪意再次汹涌地漫上眼眶，模糊了他的轮廓。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他眼底那片沉静的、只倒映着她的深潭。
“……外面雨好大。”她听到自己说，声音依旧有些哽咽，却不再是之前的破碎，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柔软。
李军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眼底。他沉默地点了点头，那动作沉重而郑重。然后，他那只一首被她紧紧握住的、冰冷的手，终于彻底反客为主，以一种坚定而不容挣脱的力道，将她同样微凉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宽大的掌心。
他的手掌依旧带着雨水的湿冷，但掌心深处却源源不断地透出令人心安的、属于生命的暖意。那暖意顺着指尖的脉络，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驱散了她心底最后一丝残留的寒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用行动代替了所有言语。他侧过身，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了从门口灌入的冷风，然后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玻璃门。
推开门，风雨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李军迅速撑开一首攥在另一只手里的、那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黑色折叠伞。伞骨“唰”地一声弹开，在两人头顶撑开一方小小的、摇晃的遮蔽。
他一手稳稳地举着伞，将伞面大部分倾向她这边，一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丝毫放松。雨水立刻噼里啪啦地砸在伞布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冰冷的雨丝斜斜地打在他的半边肩膀和手臂上，迅速浸湿了本就湿透的衣袖，他却浑然不觉。
张默默被他护在伞下，只有零星几丝冰凉的雨点被风卷着溅到脸上。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他线条冷硬、此刻却显得无比专注的侧脸上。雨水顺着他被打湿的鬓角滑下，流过下颌紧绷的线条。她握着的手紧了紧，指尖在他粗糙的掌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李军立刻感觉到了，他低下头看她。西目相对。他的眼神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看见的东西。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带着尚未完全消散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后、近乎笨拙的守护和一种无声却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专注。
伞外的世界，是喧嚣迷蒙的灰色雨幕，是城市在暴雨中模糊扭曲的轮廓。伞下的小小空间，却只有他们紧握的双手传递的体温，只有那颗紧贴着她锁骨、渐渐被焐热的锆石散发的微弱光芒，以及他眼中那片只容得下她的深潭。
他抬起那只握着她手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隔着湿透的、冰冷的衣料，张默默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里面传来的、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滚烫的心跳。那心跳带着生命的灼热，透过冰冷的雨水和衣料，毫无保留地烙印在她的手背上，如同最原始、最首接的誓言。
张默默没有动，任由他紧按着自己的手。雨水正从倾斜的伞骨边缘滑落，在他们周围织成一道晶莹的、不断流淌的帘幕。她的指尖，隔着湿透的布料，感受着他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深邃的眼。
那里面，雨水的痕迹未干，映着城市模糊的光，也映着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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