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湿泥，重重地陷进沙发深处。昂贵的真皮坐垫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也承受不住这瞬间坍塌的重量。他整个人佝偻着，头颅深埋，双手死死插进浓密的头发里，用力之大，指关节绷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濒死挣扎的蚯蚓。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每一次抽动都带着濒临窒息的绝望。那本深蓝色的、如同棺材盖般沉重的账本，此刻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玻璃茶几上，在璀璨的水晶灯下反射着冰冷无情的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滋滋作响。
李雯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千钧之力，再次砸下：
“我想怎么样？我说过了，两条路你选择一条。要么张默默和孩子要，要么我走。”
“走？”老太太的尖叫像淬了毒的针，猛地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她怀里的桐桐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利声音吓得浑身一抖，爆发出更响亮的哭声，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扭动挣扎。老太太却不管不顾，布满细纹的眼角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抽搐着，她腾出一只保养得宜却青筋微凸的手，颤抖地指向李雯，珍珠项链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疯狂晃动。
“李雯！你……你好毒的心肠！桐桐是我李家的孙子！是李家的根！你让他走？你凭什么让他走？要走也是你走！你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有什么脸霸占着我李家的地方！克夫败家的扫把星！”恶毒的咒骂如同淬了毒的冰雹，劈头盖脸砸向李雯。
李雯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老太太那些刻薄入骨的字眼，像肮脏的污水泼在石头上，连一丝水痕都没能留下。她的目光，越过老太太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越过她怀里那个哭得撕心裂肺、象征着丈夫背叛和婆婆偏心的“根”，最终落定在那张摊开的账本第一页上。泛黄的纸页，黑色的字迹，李军那心虚潦草的签名……每一道笔画，都像一条冰冷的锁链，缠绕着李军的咽喉，也缠绕着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她甚至微微俯身，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冰凉而稳定，轻轻点在那签名下方一行清晰的记录上：
“宏远三期，钢材损耗虚报……一百二十七吨……”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法庭上宣读判决书，“按当时的市价，折合人民币……”她报出一个精确到个位数的庞大金额，冰冷的数字在奢华的客厅里砸出空洞的回响。
“啊——！”李军埋在双手间的头颅猛地抬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李雯点着的那行字，眼球因巨大的恐惧而暴凸出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沿着灰败的脸颊蜿蜒流下。那是他发家路上埋得最深、最致命的雷管之一！他以为只有他和李雯知道！他以为早己被岁月尘封！他猛地看向老太太，眼神里充满了灭顶的惊恐——她听到了！这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数字，被他的母亲听到了！
老太太的咒骂戛然而止。她脸上那因愤怒而涨红的血色，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瞬间变得比李军还要惨白。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本摊开的账本，又猛地转向李军那张写满了“完了”的脸。李军的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确凿地证实了李雯所说每一个字的恐怖份量！那庞大的金额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她心头，砸碎了她所有的嚣张和倚仗。她搂着桐桐的手臂不自觉地松开了些，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李家泼天的富贵……底下垫着的竟然是这种东西？她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如坠冰窟。
桐桐的哭声在短暂的停顿后，陡然变得尖锐异常，不再是单纯的惊吓，而是带着一种痛苦的扭曲。他小小的身体在奶奶松开的臂弯里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由苍白迅速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嘴唇发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像是吸不进任何空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可怕声响。他小小的手死死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指甲隔着布料都似乎要掐进皮肉里。
“桐桐！桐桐你怎么了？别吓奶奶啊！”老太太的魂儿瞬间被吓飞了，刚才的愤怒和恐惧被一种更原始的、对孙辈的恐慌取代。她手忙脚乱地想把孩子抱紧，可桐桐的身体像一条离水的鱼，在她怀里痛苦地弹动挣扎，青紫的小脸因窒息而扭曲变形，那“嗬嗬”的喘气声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药……药呢？！”老太太彻底慌了神，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布满老年斑的手胡乱地在桐桐身上摸索，眼神惊恐地扫向李军，“军儿！桐桐怎么啦？！快！快找药啊！他喘不上气了！他要不行了！” 她尖利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李军被母亲这撕心裂肺的哭喊猛地惊醒，从自身巨大的恐惧中短暂挣脱出来。他像被电击般从沙发里弹起，踉跄着扑向客厅角落一个精致的储物柜，动作粗暴地拉开抽屉，在里面疯狂地翻找，瓶瓶罐罐被扫落在地毯上发出杂乱的声响。他嘴里语无伦次地嘶吼着：“药！蓝色盒子！吸入剂！快！快啊！”
客厅里瞬间乱成一团。老太太抱着抽搐窒息的孩子哭天抢地，李军像无头苍蝇一样翻箱倒柜，昂贵的瓷器摆件被撞倒也无人顾及。桐桐那越来越微弱的、垂死的“嗬嗬”声，如同死神的叹息，压过了所有的哭喊和翻找声。
在这片骤然爆发的、关乎生死的混乱风暴中心，李雯却依旧站着。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塑。她冷眼看着李军终于从抽屉深处抓出一个天蓝色的塑料小盒，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又看着他连滚带爬地扑回沙发边，粗暴地推开老太太，试图将那吸入剂的喷口塞进桐桐紫绀的、无法配合张开的嘴里。他的动作因为极致的恐慌而显得笨拙又疯狂，几次都没能对准。
“蠢货！按这里！对着他嘴喷！”老太太在旁边歇斯底里地尖叫指挥。
李军的手指哆嗦着，用力按下喷头。“嗤——”一声轻响，白色的药雾喷出，却大部分散在空气中，只有极少部分被桐桐本能吸入。孩子的抽搐似乎微弱了一瞬，但青紫的脸色并未缓解，喉咙里依旧堵着那口要命的气。
“再来！快！再来一次！”老太太哭喊着。
就在李军颤抖着手指准备再次按下喷头，老太太哭嚎着催促的瞬间，李雯动了。
她没有走向那个垂死的孩子，没有理会那片混乱。她的脚步异常沉稳，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绝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踏在凝固的时光上。她径首走向那张巨大的、光可鉴人的红木书桌。
她拉开书桌正中的抽屉。里面很空，只躺着一支笔。
一支普通的黑色金属外壳钢笔。笔身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笔尖尖锐，闪烁着一点寒星。
李雯拿起它，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指尖感受着那金属的冰凉和坚硬，像握住了一块千年寒冰。她转过身，背对着那片哭喊、混乱和濒死的挣扎，面对着那张象征着财富和地位、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书桌。
然后，她高高扬起了握着钢笔的手。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愤怒、绝望、被践踏的尊严、被背叛的痛楚，都凝聚在那尖锐的笔尖之上——
狠狠向下扎去！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牙酸的穿透声，骤然响起！尖锐的金属笔尖，如同刺破一张薄纸般，轻而易举地洞穿了厚实的红木桌面！笔身瞬间没入大半，只留下小半截黑色的笔杆和银色的笔夹，突兀而狰狞地矗立在光洁的桌面上，像一根耻辱柱，又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这声异响，像一道无形的暂停符，猛地按在了客厅的混乱之上。
老太太的哭喊卡在了喉咙里，她惊愕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李军按着吸入剂的手僵在半空，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根深深扎进他象征性书桌的钢笔时，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动作和思维。
桐桐喉咙里那垂死的“嗬嗬”声，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死寂而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李雯缓缓地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被冰水浸透的石膏面具。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火焰，平静地扫过沙发上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李军和老太太，扫过老太太怀里那个依旧青紫、生死悬于一线的孩子。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在人的骨头上：
“吵够了没有？”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桐桐那微弱的挣扎声都似乎消失了片刻。
李雯的目光，最终落在李军那张因恐惧和极度震惊而彻底扭曲的脸上。
“李军，”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选。”
没有威胁，没有咆哮。只有这简单到极致的一个字，却带着万钧之力，如同最终的审判，沉沉地压了下来。
“选？！”李军像是被这个字烫到，猛地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破碎的音节。他的目光疯狂地在李雯冰冷的脸上、那本摊开的索命账本上、深深扎在书桌上的钢笔上、以及母亲怀里那个随时可能断气的孩子脸上来回扫视。每一个都是深渊！每一条路都是绝路！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压力如同铁箍般死死勒住他的头颅，眼球因为充血而布满猩红的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他猛地抬起双手，再次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野兽般压抑痛苦的呜咽：“我……我……啊啊啊！” 他崩溃了，身体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的落叶。
“选啊！军儿！你倒是选啊！桐桐快不行了！他要死了！我的孙子啊！”老太太的哭嚎再次爆发，比之前更加凄厉绝望。她看着怀里孩子青紫的小脸和渐渐涣散的眼神，巨大的恐慌压倒了一切，包括那本账本带来的灭顶之灾。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朝着李雯，这个她刚才还恶毒咒骂的女人，发出了最卑微、最无助的哀求：“雯雯！雯雯！救救孩子！求救你！救救桐桐！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她竟真的挣扎着想抱着孩子站起来，要给李雯下跪，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恐慌而摇摇欲坠。
李雯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只是冷冷地看着老太太这戏剧性的转变，看着她涕泪横流的狼狈，看着她怀里那个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象征着丈夫背叛的孩子。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桐桐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微弱，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就在老太太抱着孩子，膝盖真的即将触碰到冰冷地板的瞬间——
李雯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动作机械，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毫无表情的脸。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解锁，找到通话界面。
她的拇指，悬停在那个绿色的拨号键上。
目光，却越过屏幕，越过崩溃的李军，越过即将下跪哀求的老太太，最终落在了那个小小的、青紫色的桐桐脸上。
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似乎己经开始扩散，小小的胸膛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悬停的拇指，终于落下。
“嘟……嘟……”
单调的等待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响起，如同丧钟的前奏。
李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狂喜的光芒——她叫救护车了！她终究……终究还是……
菜园里多情的金丝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菜园里多情的金丝鸟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SCZ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