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里廉价香薰混合着生鲜区淡淡的鱼腥味,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糖浆。头顶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投下惨白而毫无温度的光,将一排排货架上色彩鲜艳的包装照得虚假又刺眼。张默默推着购物车,整理着货架上的货物,车轮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单调枯燥的滚动声。她漫无目的地停在膨化食品区,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包包鼓胀的薯片包装袋,塑料薄膜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视线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穿透层层叠叠的货架缝隙,牢牢锁定在斜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王乐乐。
他穿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兜帽懒散地罩在头上,侧对着她,正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货物。动作带着一种生硬的、被设定好的程序感,仿佛灵魂己经抽离。往日里那种阳光西溢、仿佛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的张扬气场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他,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植物,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惊惶。即使隔着几米远,张默默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阴郁的低气压。他往货架上丢了一袋薯片,又拿了一瓶运动饮料,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塑料瓶身时,似乎被那温度刺了一下,动作猛地一顿。
时机到了。
张默默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推着车,不疾不徐地靠了过去。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惊动了王乐乐,他有些迟钝地转过头。看清是张默默时,他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猛地一缩,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清晰的、如同受惊动物般的警惕和慌乱,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张默默捕捉到了。
“乐乐经理?”张默默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悲伤闺蜜”的沙哑和疲惫,甚至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真巧。”
“默……默默姐。”王乐乐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站首了身体,手指紧紧攥住购物车的金属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来回应,但那笑容僵硬地挂在嘴角,如同一个拙劣的面具。“是……是挺巧。” 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似乎不敢与她对视,目光仓皇地落在旁边货架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上。
空气凝滞了几秒,只有超市背景音乐里那首甜腻到发齁的流行歌在不知疲倦地唱着。
张默默的手也搭上了冰冷的购物车扶手,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凉意,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沉淀。她的目光没有离开王乐乐那张写满不自在的脸,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沉重的、分享秘密般的口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
“你知道吗?晓妍她……走之前,其实怀孕了。”
“啪嗒!”
一声极其突兀的脆响。
王乐乐手里那包刚拿起来、还没来得及放进购物车的薯片,毫无征兆地从他指间滑落,重重砸在购物车金属框的边缘,又弹落到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包装袋被尖锐的边角瞬间撕裂开一道口子,金黄色的薯片碎屑像爆炸般迸溅出来,撒了一地。
王乐乐像是被这声响惊醒了。他猛地低头看向地面狼藉的薯片,又飞快地抬头看向张默默,脸色在超市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猛地俯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拾地上的薯片碎片,动作仓促又狼狈,仿佛想借此掩盖什么。他的手指甚至因为轻微的颤抖而有些笨拙。
“怀…怀孕?”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强行压抑的沙哑。他一边胡乱抓着地上的薯片碎屑,一边飞快地说,语速快得有些不自然,像是在背诵一篇急于撇清关系的声明:“这……这种事……谁说得准?她那种……呃,我是说,像她那样……玩得开的女人,身边男人那么多,谁知道……是谁的种?”
他始终低着头,专注于地上那堆狼藉,仿佛那堆金黄色的碎片是什么稀世珍宝。他不敢看张默默的眼睛,那刻意贬低的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极力掩饰却欲盖弥彰的紧张和心虚。
张默默冷眼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心底那点微弱的、关于他或许不知情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了。她静静地站着,等他几乎把地上能捡的碎屑都捡起来,胡乱塞进那个破口的包装袋里,才缓缓地、用一种仿佛只是闲聊八卦般不经意的口吻,抛出了真正的炸弹:
“是啊,男人是不少。听说……她是王强的情人,关系也挺……‘密切’的?”
“砰——哗啦!!!”
王乐乐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击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向后弹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冰冷高大的立式冷柜玻璃门上!
巨大的撞击声在喧闹的超市里也显得格外刺耳。冷柜门剧烈地晃动,里面排列整齐的瓶装饮料和盒装牛奶被震得东倒西歪,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一连串混乱的脆响。一瓶贴着促销标签的果汁从高处滚落,“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粘稠的橙黄色液体瞬间在地面蔓延开来。
王乐乐整个人贴在冰冷的玻璃门上,后背弓起,像是被钉在了上面。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冷柜里冻得僵硬的死鱼,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近乎透明的惨白。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部分布满了惊恐的血丝,死死地盯着张默默,瞳孔深处是剧烈地震后的、一片彻底的空洞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她刚才说出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道将他打入地狱的判决。
他张着嘴,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离水的鱼徒劳地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有“嗬……嗬……”的、如同老旧风箱般急促而痛苦的抽气声。冷汗,大颗大颗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灰白的额角、鬓边渗出,迅速汇聚成流,沿着他紧绷的脸颊线条滚落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超市的背景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周围推着购物车经过的顾客投来或好奇或厌烦的目光,远处传来店员拿着对讲机询问“生鲜区怎么回事”的模糊声音。但这些嘈杂的背景音,在王乐乐的世界里,仿佛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张默默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和她口中吐出的那个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名字——王强!
“我……我……” 王乐乐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又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猛地从冰冷的玻璃门上弹开,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冲击而剧烈摇晃。他甚至忘了自己还推着那辆装满杂物的购物车,也忘了地上那一摊粘稠的果汁和他刚刚费力捡起的破薯片袋。
他像个彻底崩溃的、失魂的幽灵,眼神涣散,脚步踉跄,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以一种逃离地狱般的姿态,跌跌撞撞地转过身,朝着超市出口的方向,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他甚至撞开了一个迎面走来的、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惹来对方一声惊怒的尖叫,他也浑然不觉,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拨开挡路的人群,像一颗失控的炮弹,射向那象征着短暂安全的玻璃自动门。
张默默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购物车轮子刚好压在那滩流淌的橙黄色果汁边缘,粘稠的液体沾湿了橡胶轮胎。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超市里熙攘的人潮和货架的缝隙,牢牢锁定在王乐乐那仓皇逃窜、迅速缩小的背影上。
首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动门外刺眼的天光中。
超市里的喧闹似乎重新涌了回来。店员拿着拖把和簸箕匆匆赶来处理地上的狼藉,一边抱怨一边清扫。被撞的年轻妈妈安抚着受惊哭闹的孩子,不满地朝出口方向张望。其他顾客或好奇地瞥一眼,或漠不关心地继续自己的采购。
张默默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王乐乐刚才站立的位置,那辆被他遗弃的购物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车里胡乱塞着他整理的东西:几罐啤酒,几包零食,还有那袋裂开大口子、里面装着可怜兮兮碎薯片的包装袋。
而在购物车最上层,靠近他刚才慌乱中扶过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部最新款的、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手机。大概是他在撞上冰柜或者最后逃离时,从口袋里滑落出来的。
屏幕还亮着。
张默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地靠近购物车,借着俯身查看那袋破薯片的动作,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迅速扫过那亮着的手机屏幕。
锁屏界面上,清晰地显示着:
“未接来电:爸 ”
时间就在几分钟前。
而更下方,是一条短信预览,发送者赫然也是【爸】。内容只有一行冰冷刺骨的字,却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张默默所有的猜测,将其变为血淋淋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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