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默默一步上前，手掌稳稳地撑住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她的动作并不强硬，却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周大伯，”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理解，“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来问清楚，也是来……看看有没有别的路。”
她拿出那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农药残留检测报告，没有首接递过去，而是展开，让手机屏幕的光清晰地照亮上面的数据和结论。“您看，您种的白菜，检测出克百威超标十倍多。这东西，国家早就不让用了。”
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在手机屏幕惨白的光线下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报告上的字，仿佛不认识那些符号。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最终，那支撑了他几十年的硬气彻底垮塌，他佝偻着背，像一株被霜打蔫的老树，缓缓蹲了下去，枯瘦的手指深深插进花白的头发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死寂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凄凉。
“我……我也不想啊……”他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那帮天杀的‘鸿丰’！压价！往死里压啊！说我的菜有虫眼，品相差，只给……只给三毛钱一斤！三毛啊！连本钱都顾不住！我老婆子……在县医院……住院……我……我……”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丝疯狂的恨意，“他们……他们说……想多卖点钱，就……就用点‘好东西’，保证没虫，菜还长得快……我……我鬼迷心窍啊！我对不起吃菜的人！我不是人！我该死啊！”他用拳头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真相赤裸裸地摊开，比冬夜的寒风更加刺骨。张默默蹲下身，轻轻按住老周头那双沾满泥土和农药污渍、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冰冷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周大伯，都过去了。您家阿姨，现在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异常柔和，像温暖的泉水。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老周头彻底崩溃了，他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涕泪横流：“还在医院……等钱……等钱救命啊……”
“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张默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安定力量，“周大伯，您信我一次。您种了一辈子菜，是好把式。我们超市，以后首接从您这儿进菜！按市场价，不，按比市场价高一成的价格收！只要您保证，用国家允许的、安全的法子种！”
老周头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濒死之人抓住稻草般的光芒：“真……真的？张老板……你……你不嫌弃？还敢收我的菜？”
“真的！”张默默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如磐石，“我相信您！您再联系一些种菜户 ，我们签合同！现结！您安心给阿姨治病，安心种好菜！”
老周头激动得浑身发抖，挣扎着想站起来，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好……好……我……我周老蔫对天发誓！再碰一滴那害人的玩意儿，我天打雷劈！我……我给你们磕头……”他作势就要跪下。
张默默和老李连忙把他扶住。一种微弱却真实的希望在冰冷的夜色中悄然萌发。张默默拿出手机，就着车灯的光，快速起草了一份简易的首供协议。
“周大伯，这只是开始。”张默默签好名字，把协议递给老周头，目光投向远处沉睡在黑暗中的田野，“老街还有很多像您这样的乡亲，我们得抱成团！不能被‘鸿丰’、被那些黑心的商人掐死！明天我就去找其他老板谈，我们一起搞个‘老街坊首供联盟’！跳过那些吃人的中间商，首接从您们手里拿好菜、好货！价格公道，大家都有活路！”
老周头捧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捧着救命的圣旨，布满泪痕的脸上，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一丝像哭又像笑的、充满希望的表情。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里带着田野特有的清新和一丝凉意。张默默的车子再次停在老周头破败的院门前，这次，后座上还坐着老街另外几家小超市和小餐馆的老板。昨晚张默默一家家敲开门，把那份检测报告、老周头的遭遇、以及“老街坊首供联盟”的构想摊开来讲。起初他们是怀疑，是犹豫，但当他们看到张默默眼中那股燃烧的、近乎固执的真诚，听到“鸿丰”背后可能连着开发商要强拆老街的传闻，再想想自己日益艰难的生意，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开始蔓延。此刻，他们跟着张默默下车，看着老周头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把一筐筐清晨刚采摘下、还带着露珠的新鲜白菜搬出来，眼神里都充满了复杂和期待。
张默默拿起一棵白菜，翠绿的叶片舒展开，带着泥土的芬芳，再没有那股令人作呕的药水味。她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老周，这菜真水灵！”粮油店的赵老板忍不住赞道。
“是啊，看着就放心！”面馆的李婶也附和着。
气氛正朝着积极的方向流动。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如同失控的野兽，由远及近，疯狂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一辆没有牌照的破旧面包车，像一道失控的黑色闪电，从村路尽头猛冲过来，目标赫然是正弯腰搬菜筐的老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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