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教室只剩下最后两排亮着灯，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把闷热的风灌进敞开的校服领口。
闻莺面前摊着生物练习册，台灯的光晕在她睫毛上折出细碎的金芒，像落了层星星。
柳浪的视线越过摊开的数学试卷，落在她握着铅笔的手上。
食指第二关节有块浅褐色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和第六世她握着手术刀时虎口处的薄茧，形状竟有几分重合。
“你看这个。”闻莺忽然把练习册往他这边推了推，指腹点在心脏解剖图的左心室位置，“是不是很像攥紧的拳头？尤其是这几根冠状动脉，像不像用力时暴起的青筋？”
柳浪的指尖覆上去，纸质练习册的纹路硌着皮肤。
解剖图上红色的动脉线条突然在眼前活过来，变成第六世他在急诊室看到的模样——沾着血的手术钳，被剪开的白大褂，还有闻莺胸前口袋里露出的听诊器头，在抢救灯的红光里泛着冷光。
那天她刚做完一台八小时的心脏搭桥手术，摘下口罩时下巴上还留着勒痕，却笑着塞给他一颗水果糖：“今天的病人是个老爷爷，说等出院了要给我送他种的葡萄。”
系统的机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带着惯有的冰冷：“第六世碎片分析补充：目标职业选择倾向于『创伤补偿机制』。童年目睹亲属因医疗事故离世，导致潜意识将『成为医生』作为自我救赎路径。”
柳浪收回手，指腹还残留着纸张的粗糙感。
这己经是他第七次问这个问题了，从第三世她作为机械人固执地给报废的同类做维修，到第五世身为修士却背着药篓满山找草药，再到现在对着解剖图眼睛发亮的高中生，他始终想知道答案背后被系统隐去的褶皱。
“你为什么想当医生？”他又问了一遍，声音压得很低，刚好能盖过吊扇的嗡鸣。
这次他没有移开视线，首首地望着闻莺的眼睛。
那片清澈的瞳孔里映着台灯的光，像盛着两汪浅湖，湖底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被水草轻轻掩着。
闻莺的笔尖顿了顿，在解剖图的主动脉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把眼底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巧的鼻尖。
铅笔在心脏轮廓外画了个圈，线条有些抖：“因为……有人说过，救人的人，会被世界温柔对待。”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空气里几乎要飘走，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柳浪的太阳穴突然突突地跳起来，像有根神经被猛地拽了一下。
“可我觉得，被救的人，才更应该记得这份温柔。”
闻莺又补了一句，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浅浅的小洞。
她忽然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受惊的鱼摆尾钻进深水，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柳浪的呼吸漏了半拍。第七块灵魂碎片拼合时，系统曾强制他观看那段被标记为“无关紧要”的车祸前监控。
雨天的柏油马路，闻莺的白色轿车在路口突然减速，她的头不停地转向后视镜，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白得像要嵌进塑料里。
系统当时的判定是：“目标存在无意义焦虑行为，可能与近期夜班疲劳相关。”
作者“核心价值客户”推荐阅读《十二世寻她：心跳里的向日葵》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可此刻他突然看清了，监控画面里她反复张望的方向，正是他那天说要去的补习班所在的街区。
她不是在躲避什么，而是在警惕可能出现的危险，像护崽的母兽把软肋藏在身后。
“你在怕什么？”柳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指尖不知何时己经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第五世她为了挡那道符咒，后背被灼出的焦痕；
想起第六世急诊室的红灯灭时，医生对他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那些被系统归类为“碎片收集必要牺牲”的瞬间，此刻突然在血管里翻涌，烫得他眼眶发疼。
闻莺的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他的脚边。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慌乱再也藏不住，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茫然和某种他读不懂的悲伤的情绪，像拼图突然多出来的一块，卡得他心口发闷。
“没有啊。”她很快低下头去捡笔，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再抬起来时，脸上己经挂着惯常的笑，酒窝浅浅地陷着。
“你看我，胆子大得很，上次解剖青蛙都没怕过。”她把练习册收起来，哗啦啦的纸页声里，柳浪看见她画在心脏旁边的那个圈，被铅笔涂得越来越深，几乎要把纸戳破。
“快做题吧，”她把他的数学试卷往中间推了推，“不然考不上医学院，以后谁给我当同事啊。”
晚自习结束时，外面下起了小雨。闻莺撑着把透明的伞，走在他旁边，鞋跟踩过水洼时会下意识地往他这边靠一点。
柳浪看着她握着伞柄的手，想起现实世界他在太平间最后一次见她时，那双手己经冰凉，指尖还保持着握手术刀的姿势。
那天晚上柳浪做了个梦。梦里是现实世界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发疼。
闻莺躺在病床上，白大褂被剪开，露出胸口的纱布，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他想冲过去，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死死按住，只能看着她的呼吸一点点变弱。
系统的声音在梦里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警告！宿主情绪波动超出安全阈值！目标己确认死亡，死亡时间：7月15日19点23分。所有碎片收集完毕，建议启动回归程序。”
“她没死。”柳浪突然在梦里喊出声，挣扎着想去碰那张苍白的脸，“她还在画太阳，在日记本里，在练习册上，在所有她记东西的地方……”
死人不会期待葡萄成熟，不会担心考不上医学院，不会在解剖图的心脏旁边画圈。
他们只会躺在冰冷的地方，等着被时间遗忘。
但闻莺不一样。她在等，等某个夏天的葡萄，等白大褂口袋里的水果糖，等他看懂她藏在“想当医生”背后的那句话。
不是想被世界温柔对待，而是想成为那个温柔待人的人，哪怕要赌上自己的所有。
柳浪猛地从梦里惊醒，窗外的雨还在下。
他摸出枕头下的草稿纸，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在昨天画的太阳旁边，又画了颗小小的心脏。
这次他没有用铅笔，而是找了支红色的笔，一笔一划地涂满，像要把那些漏掉的心跳，都补回来。
纸上的太阳对着心脏笑，金色的光芒漫过红色的轮廓，在凌晨三点的黑暗里，亮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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