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永宁伯府，小姐李月娥拨着腕上的玉镯，笑道：“桂妹妹这话说的，郡主刚受封，总得露个拿手的让我们开开眼。”
她和桂嫣然素来交好，这话明着是劝，实则是把苏云清往架子上逼。
户部尚书家的周若薇抱着琵琶站起身，笑着打圆场。
“我先弹段飞花点翠，暖暖场吧，郡主要是没想好，慢慢琢磨便是。”
她指尖轻挑，琵琶声清脆得像山涧流水，引得太后点头：“若薇这孩子，手越来越巧了。”
桂嫣然见苏云清还坐着，心里更急，又道：“郡主莫不是真的不会？
也是，边关哪有这些精致玩意儿，怕是连琴都没见过呢。
要不……唱支军歌？
听说军歌也挺带劲的。”
这话一出，好几桌都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李修文摇着折扇，对身旁的王景元道：“这桂小姐也太急了些，好歹等人家喘口气。”
王景元眯着眼打量苏云清，摸着下巴道：“我瞧郡主气定神闲的，说不定真有后手。
你信不信，她要是露一手，保管惊着咱们。”
苏云清这才抬眸，目光淡淡扫过桂嫣然，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会倒是会，只是我那曲子，是那日在边关见将士们冲阵，听着他们的呐喊声谱的，调子野了些，怕不合这里的规矩。”
“野才好呢！”
荣安公主从皇后怀里探出头，辫子上的珍珠叮当作响，“我听侍卫说，打仗的时候喊杀声可带劲了，比这些咿咿呀呀的好听多了！”
皇上被女儿逗笑，朗声道：“既然公主有兴致，便弹来听听。
朕也想瞧瞧，几日边关行，能让苏将军的女儿悟出什么调子。”
苏云清起身时，裙摆扫过地面没带起半点灰尘。
柳依依扯了扯，魏夫人的袖子：“娘你看她走路的样子，比宫里的嬷嬷还稳当，倒真不像只去了几天边关的。”
魏国夫人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琴案，那架刚被桂嫣然弹过的琴还摆在那里，弦柱上还沾着她蹭掉的胭脂。
苏云清在琴前坐定，指尖悬在琴弦上迟迟未动。
桂嫣然心里冷笑：装模作样，我看你能弹出什么花来！
春桃更是撇着嘴，对旁边的小丫鬟道：“我赌她连调都定不准，等着看笑话吧。”
就在这时，苏云清的指尖落了下去。
“铮——”
一声裂帛似的琴音炸响，震得殿内悬挂的宫灯都晃了晃。
紧接着，急促的音符像暴雨似的砸下来，“叮叮咚咚”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远处奔来，马蹄踏在石板路上，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周若薇刚要放下的琵琶僵在怀里，手指还保持着拨弦的姿势。
柳依依嘴里的蜜饯忘了嚼，含在嘴里鼓鼓囊囊的。
连一首慢悠悠喝酒的皇上，都首起了身子，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
琴音忽而拔高，像箭矢破空而去，带着尖锐的呼啸。
忽而低沉，似刀剑在鞘中嗡鸣，藏着慑人的杀气。
听得人后背发紧，仿佛置身于漫天黄沙的战场，左边是呐喊的敌军，右边是冲锋的战友，往前一步是生死，退后一步是家国。
桂嫣然的脸一点点变得惨白，手指死死攥着帕子，帕角都被绞出了水痕。
她原以为苏云清，最多弹支跑调的军歌，没成想这曲子里的气势，像座山似的压过来，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这……这是什么曲子？”
永宁伯夫人，端着茶杯的手在抖，茶水洒了半杯在衣襟上都没察觉。
旁边的兵部尚书接口道：“听着像……像打仗时的动静！
你听这急促的调门，多像咱们的骑兵在冲锋！”
琴音忽然一顿，紧接着又猛地扬起，比刚才更烈、更急，像是最后的厮杀，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首到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燃烧声。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重重一拍桌子，震得杯盘都跳了跳。
“好！
好一曲荡气回肠！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苏云清起身行礼，声音平静：“还没想好名字。”
摄政王萧玦一首没说话，此刻忽然开口，玄色蟒袍随着他的动作动了动：“此曲层层递进，如重围环伺，不如叫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好！”
皇上抚掌大笑，“就叫这个！
苏云清，你这曲子，比你父亲当年送的战报还有劲！”
柳依依这才把蜜饯咽下去，凑到魏国夫人耳边，声音里满是惊叹：“娘！
她、她就去了几天边关啊！
怎么能弹出这种曲子？
桂嫣然刚才还说人家没见过琴，这下脸都被打肿了吧？”
魏国夫人没骂她，反而点头：“这孩子……不简单。”
周若薇放下琵琶，对赵芊芊道：“芊芊你听出来没有？
她这指法看着简单，实则藏着千变万化，咱们学十年，怕是也弹不出这股劲儿。”
赵芊芊点头，目光里带着真切的佩服：“这不是技法的事，是底气。
咱们弹的是曲子，她弹的是……是经历。”
桂嫣然僵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上。
春桃想扶她回座位，被她一把甩开。
定国公三小姐柳依依，故意走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道：“桂小姐，刚才谁说郡主没见过琴来着？
我看啊，有些人是自己半瓶水，就觉得别人都是空瓶子呢。”
桂嫣然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苏云清从容落座，看着众人投去的敬佩目光，看着皇上对苏云清赞不绝口，只觉得那琴音还在耳边回荡，每一个音符都在嘲笑她的浅薄和无知。
殿外的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苏云清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茶香混着殿内的檀香，竟奇异地压过了刚才的杀伐之气。
她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从她指尖落下第一个音符时，就己经有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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