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七年仲春,柳溪村。 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蒸腾出的芬芳,田垄如织,翠色初染。陈哲挽着裤腿,赤足踩在松软的田埂上,正与老农张伯调试一架新制成的简易桔槔(jiégāo)。这桔槔以坚韧的枣木为架,配重石打磨光滑,吊杆末端绑着厚实的柳条筐,结构虽简,却比村中原有的老式桔槔省力数倍。
“陈先生,这物事真神了!”张伯试着操作,只稍用力压杆,沉重的柳条筐便轻巧地沉入溪中,汲满水后又毫不费力地升起,哗啦啦将清泉倾入田垄旁的引水沟渠。“往年春旱,俺们几个壮劳力轮番提水,腰都累折了!有了它,俺家那口子都能使唤!” 陈哲笑了笑,指着桔槔的支点位置:“关键在力臂长短之调。汲水时力臂长则省力,倾水时稍移支点,力臂短则倾倒利落。此乃《墨经》所载‘衡木加重于一旁,必捶权以得平’之理,稍加变通而己。”他顺手在泥地上画出杠杆示意图,张伯和围观的几个村中后生看得啧啧称奇,虽不明所以,却牢牢记住了操作要领。
溪水潺潺,浸润着新播的粟种。几个村童在田埂追逐嬉闹,其中一人不慎被土块绊倒,跌在刚翻过的软泥里,哇哇大哭。陈哲上前扶起,拍去他身上的泥土,指着不远处几只正在土里翻找虫子的母鸡:“瞧,鸡儿啄食,亦难免跌撞。土能生五谷,亦能污衣袍。跌入土中,非土之过,乃行路未察也。洗净便是。”孩童破涕为笑,又欢叫着跑开了。 陈哲目光掠过孩童远去的身影,落在溪边那架新设的桔槔上。省下的劳力,便是农人得以喘息的机会,孩童得以嬉戏的时光。此等微末改良,其功或在庙堂大策之上?
千里之外,兖州,黄河下游新筑的“安流堰”工地。 初春的河风依旧凛冽,卷起漫天黄尘。巨大的工地上,人声鼎沸,号子震天。数万民夫如同蝼蚁,在监工皮鞭的呼喝下,肩扛手抬,将巨大的条石、成捆的荆条、夯实的土方,一层层垒筑在奔腾咆哮的黄河岸边。 诸葛亮羽扇纶巾,在一众工部官员与将领簇拥下,立于新筑的高堤之上,俯瞰这浩大工程。他面色凝重,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 “丞相,”工部侍郎指着图纸,声音嘶哑,“按此‘安流堰’规制,需束水攻沙,导流归槽。然春汛将至,工期太紧!下游三县民夫己征发殆尽,粮秣转运亦捉襟见肘。若汛期前无法合龙……” “没有‘若’!”诸葛亮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此堰关乎下游三州数百万生灵田庐!朝廷倾力,岂容功亏一篑?着令:邻近郡县再征民夫五千!粮秣由司隶校尉部督办,沿途驿站接力转运,延误者军法论处!着北军调拨‘轮戍’精兵三千,协防险工,弹压民情!”他目光扫过堤下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民夫,掠过堤上那些神情麻木、挥鞭不止的监工,最终落在浑浊汹涌、桀骜不驯的黄河水上,心中如同压着巨石。 兴修水利,本为泽被苍生。然此等宏大工程,耗费民力国帑如巨兽吞食,其间血泪辛酸,又与战乱何异?他想起柳溪村溪边那架省力的桔槔,想起郭嘉昔日所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心头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巨轮前行,碾过蝼蚁,是否真是宿命?
洛阳,德阳殿。 春日的暖阳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年迈的魏帝曹丕端坐御座,冕旒垂珠,神情却有些恹恹。殿下,新任尚书令陈群正朗声奏报新政推行细则。 “……‘九品官人法’乃选才之本,当严核州郡中正之德行,明定品评章程,杜绝士族豪强把持……” 曹丕微微颔首,目光却飘向殿外庭院中几株开得正盛的桃树,思绪有些游离。司马懿死后,朝堂看似平稳,然河内温县的血腥味似乎仍未散尽。郭嘉(陈哲)飘然无踪,留下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和无数未解的谜题。诸葛亮坐镇长安,总揽军政,推行新政雷厉风行,威权日重。他启用陈群制衡,推行这“九品官人法”,本意是打破旧有士族垄断,引入寒门新血,然其中关窍,牵涉之广,阻力之大,远超预期。 “……另,长安丞相府咨文,请拨‘安流堰’二期钱粮三十万斛,民夫五万……”陈群的声音将曹丕的思绪拉回。 “准。”曹丕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亦在河工。丞相所请,着户部、工部会同司隶校尉部,速办。”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颂道。 曹丕的目光掠过殿下躬身的一众臣工,最后落在空悬的“文成侯”郭嘉昔日所立的位置。那位置空空荡荡,如同他此刻的心境。郭嘉撕裂《风物志》而去,是否早己预见这盛世之下,君臣相疑、士庶相争、中央与地方角力的无尽漩涡?他挥霍心力打造的帝国巨轮,如今,连他这个掌舵人,也感到了深沉的无力。这金碧辉煌的殿堂,竟比当年的戎马倥偬更令人心力交瘁。
柳溪村,黄昏。 陈哲坐在溪边,听村中里正老李头絮叨着今年的春耕安排。老李头脸上带着几分愁容:“……先生改良的桔槔是好用,省了不少气力。可朝廷修那‘安流堰’,把周边几个县的壮劳力都抽光了!俺们村虽偏,也摊派了五个名额,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啊!这春播正忙时……” “抽调了劳力,村里老弱妇孺如何应对?”陈哲问道。 “能咋办?拼着老命干呗!”老李头叹口气,“好在俺们按先生教的法子,几家几户的牲口、农具合伙使唤,勉强支应。只盼着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别误了农时。” 陈哲沉默。他望向远处在暮色中挥锄劳作的几个佝偻身影,那是村中的老妇。她们的动作远不如壮劳力利落,却带着一种沉默而坚韧的力量。帝国的宏大叙事,落在最底层的柳溪村,便是五个被抽走的壮丁,是几户人家拼凑起来共享的耕牛和农具,是老弱妇孺在田垄间加倍付出的汗水。 “老李叔,”陈哲忽然开口,“村东头那片坡地,土薄石多,种粟难成。我观其向阳避风,土质虽瘠,却疏松透气,何不改种些耐旱的豆菽?再于坡下挖些鱼鳞坑,多蓄雨水。豆菽根瘤可肥地,枝叶可饲畜,或比硬种粟米更合算。” 老李头浑浊的眼睛一亮:“豆菽?这法子……倒是新鲜!俺明日就召集大伙儿商议!” 微小的调整,因地制宜的变通,或许便是这被宏大工程抽走劳力的小村庄,挣扎求存的一线生机。智谋用于庙堂,可定国策;用于乡野,亦可活民生。陈哲看着老李头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那点关于“大用”的迷惘,似乎淡去了些许。脚下的土地,终究要靠耕种它的人,一寸寸去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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