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花蔓延到肩头时，林溪才看清那片漫山遍野的鬼针草。每片锯齿状叶片都在风中翻转，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针芒——那不是植物的绒毛，是无数细小的指甲划痕，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血光。
慰安所遗址藏在青岩寺后山的防空洞群里。洞口被坍塌的混凝土块堵了大半，钢筋扭曲成麻花状，其中一根还穿着半只磨破的胶鞋。林溪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扒开碎块，指缝立刻被某种粘稠的液体浸透，凑近鼻尖才发现是混合着松节油的尸油，在三十多度的夜里散发着冻猪油般的腥气。
“滋啦——”
右臂突然传来晶体摩擦的脆响。石化己经爬过肘关节，辽代戍卒的盘羊图腾在岩石表面愈发清晰，羊角尖端正对着防空洞深处。林溪咬着牙把胳膊往洞壁上撞，想借疼痛保持清醒，却在石屑剥落的瞬间看见诡异的景象：那些白色粉末落地后，竟自动排列成“〇”形符号，和日军军用地图上标记慰安所的符号一模一样。
防空洞穹顶渗着水，滴滴答答落在积水里，溅起的涟漪中浮出模糊的人影。起初林溪以为是自己眼花，首到那些人影开始扭动——她们穿着褪色的和服，发髻上插着断裂的木簪，的小腿上布满青紫的瘀痕。最靠前的那个“人”缓缓抬头，林溪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脸，而是贴在颅骨上的和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斜的艺伎妆容，嘴角被人用指甲划开一道狰狞的裂口。
“梵文……”
左手摸到粗糙的石壁时，林溪的呼吸骤然停滞。防空洞内侧的混凝土墙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乍看像疯子的乱划，仔细辨认却能发现是梵文的《心经》。只是这些文字被刻意扭曲过，“揭谛揭谛”的尾钩被加长，变成女人的长发；“波罗僧揭谛”的折线处，全是指甲抠出的血洞，暗红色的结痂里还嵌着碎木屑——那是从床板上抠下来的。
更诡异的是，部分梵文里夹杂着东北方言的音译。“舍利子”被刻成“沙利子”，“色即是空”旁边竟有个歪歪扭扭的“干哈”。林溪指尖抚过这些混合着绝望与倔强的刻痕，突然想起祖父笔记里的记载：1943年冬，北镇的慰安所里关押过七个会说汉语的朝鲜女人，其中一个是寺庙弃婴，能背半本《心经》。
“呵……呵呵……”
空洞的笑声从洞深处传来。林溪猛地回头，只见那些和服人影正穿过积水向他靠近，裙摆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她们的脚不是脚，是半截白骨，踩在水里却不沉底，反而激起一层青黑色的油膜。最前面的人影抬手掀开脸上的和纸，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孔洞——那是被日军用烟蒂烫出来的，每个孔洞里都嵌着一粒黑色的东西，林溪借着手机闪光灯看清后，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是罂粟籽。
石化的右臂突然剧烈震颤，盘羊图腾的眼睛处渗出两行血泪。林溪这才注意到，那些梵文刻痕的凹槽里也在渗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观自在菩萨”几个字流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当血溪触及和服人影的白骨脚时，那些“人”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像被点燃的油纸般卷曲起来，在空中化作无数黑色的飞蛾。
飞蛾扑向林溪的瞬间，他看清了每只蛾翅上的纹路——不是自然的鳞粉排列，是用针尖刻的编号：“F-73”“F-89”……最显眼的那只翅膀上刻着“F-101”，翅尖还沾着半片撕碎的照片，上面有个穿学生装的少女，胸前别着“北镇女子国民学校”的徽章。
“用这个！”
老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口，怀里抱着个鼓皮发黑的萨满神鼓。他把鼓往林溪怀里一塞，自己抽出腰间的桃木剑，剑刃在手电筒光下泛着冷光：“这些魇气是用她们的怨气养的，寻常法子镇不住！得用正经的萨满鼓调，把她们的魂招回来！”
林溪抱着神鼓的手突然一麻。鼓面上用鹿血画的北斗七星正在发烫，其中“天枢”星的位置磨损严重，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那是个简化的盘羊头，和他臂上的图腾如出一辙。老道士看出他的疑惑，急得往鼓面上啐了口唾沫：“别磨蹭！这鼓是富育光家传的，当年专门给山里的胡黄二仙引路用的，声音能穿三界！”
鼓声响起的刹那，防空洞仿佛被投入了颗炸弹。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是那种钻进骨髓的震颤，每个鼓点都精准地打在地脉的节点上。林溪惊讶地发现，自己石化的右臂竟随着鼓点微微抬起，盘羊图腾的羊角处裂开细小的缝隙，渗出的血珠滴在鼓面上，让北斗七星的光芒愈发炽烈。
那些黑色飞蛾开始疯狂逃窜，却被无形的音墙挡了回来。林溪趁机举起手机，打开声纹分析软件——屏幕上跳出的频谱图让他瞳孔骤缩：飞蛾振翅的频率稳定在118.4Hz，和矿洞里的寄生波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软件自动识别出蛾翅振动的规律，赫然是摩尔斯电码的排列：
“……-/-../---/--./..../.-./..-./-..”
“救……救我……”林溪喃喃地念出解码结果，突然明白这些不是单纯的魇气。是她们被困在时空夹缝里的意识，用最后的力量发出的求救信号。
“嗷——”
飞蛾群突然炸开，在半空中聚成个穿和服的巨型女妖。她的脸是无数张女人的面孔叠加而成的，眼睛是两个黑洞，里面不断涌出日军的军靴和刺刀。女妖张开嘴，喷出的不是气息，是1943年的日语广播，夹杂着女人的哭嚎和鞭子抽打的脆响：“……为大东亚圣战服务，是尔等的荣光……”
“荣光你奶奶个腿！”
老道士的桃木剑带着风声劈过去，剑刃劈在女妖身上，爆出一片火星。他趁机往女妖脚下撒了把糯米，那些米粒落地即燃，烧出的青烟里浮现出模糊的场景：十几个女人被绑在木桩上，日军举着相机拍照，背景里有个戴眼镜的军官，胸前的徽章是幽影盟的鹰首衔环。
林溪的鼓点突然乱了。他看见那个军官从公文包里掏出个金属牌，挂在最左边那个女人的脖子上——那牌子他见过，在矿洞的数据流里：“幽影盟第37代盟主”。
女妖的尖叫声陡然拔高，震得防空洞顶落下簌簌的尘土。林溪咬着牙加快鼓点，手臂的石化竟奇迹般地停止了蔓延。盘羊图腾的眼睛里流出更多的血，滴在鼓面上，让北斗七星的光流顺着鼓槌爬上他的手臂。当光流触及石化边缘时，林溪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有上百个女人在同时低语：
“烧了……烧了那些东西……”
他猛地看向女妖脚下。那里不知何时堆起了小山似的杂物：和服、木屐、断裂的梳子，还有几本被撕碎的日记。林溪抓起身边的半截蜡烛，突然想起祖父笔记里的另一段话：“慰安所的姑娘们有个秘密，她们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发髻里，那是她们最后的念想。”
火光照亮防空洞的瞬间，女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那些被火焰吞噬的杂物里，飘出无数淡蓝色的光点，每个光点都化作个清晰的人影——穿学生装的少女、抱着婴儿的母亲、梳着发髻的艺伎……她们对着林溪深深鞠躬，然后化作星尘，融入岩壁的梵文刻痕里。
林溪的右臂彻底恢复了知觉。石化的岩层剥落，露出底下完好的皮肤，只是盘羊图腾的颜色变得更深，仿佛被血浸透了。老道士捡起块燃烧后的碎布，上面还残留着个烫金的“7”字：“这些姑娘里，有幽影盟的人？”
林溪没回答，他正盯着声纹软件的新发现。刚才女妖消散的瞬间，软件捕捉到段异常的音频，经过降噪处理后，竟传出个熟悉的声音——是金世宁的祖父，金永焕，用生硬的中文说：“……第37代盟主的信物，必须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洞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林溪和老道士对视一眼，同时熄灭光源。黑暗中，有个金属物件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等确定人己经走远，林溪才打开手机闪光灯。地上躺着个被遗弃的身份名牌，黄铜表面刻着三行字：
“幽影盟第37代盟主”
“北镇中学 校长室”
“1945.8.15”
下集预告：
校史馆地球仪暗藏玄机，失踪校长的办公桌里藏着魇气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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