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窟深处,时间被幽蓝的潭水与硫磺的辛辣重新标记。死寂不再是绝望的棺椁,而是淬火的熔炉。
赵铁牛赤裸上身,盘坐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硫磺岩上。新生的左臂虬结着暗红色的肌肉,暴露在幽光中,如同一条刚从熔岩中捞出的恶蟒。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他刀劈斧凿般的脊沟滚落,砸在身下的盐晶上,嗤嗤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沉重而灼痛。王婶用潭水浸湿的粗布,小心擦拭着他肩胛处那道深可见骨的旧伤与新臂接驳处狰狞的裂口。药粉是柳轻眉用硫磺洞深处找到的几种奇异苔藓和盐晶粉末混合熬制的,带着刺鼻的辛辣,敷上去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皮肉里攒刺。
“忍着点,铁牛哥!”王婶的声音带着心疼,“柳姑娘说这药霸道,但能逼出煞毒,生肌愈骨最快!”
赵铁牛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如同岩石。独眼死死盯着自己那只新生的、覆盖着暗红鳞片般角质的手掌。五指缓缓张开,又猛地攥紧!嘎嘣!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掌心那块坚硬的硫磺结晶瞬间被捏成齑粉!力量!狂暴到几乎失控的力量在血肉和经络中奔涌!但每一次握紧,都伴随着心脏被无形大手攥紧般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生命在飞速燃烧。
代价。
这就是强行催生、融合那截“不灭骨”的代价。新臂如同贪婪的饕餮,吞噬着他的生机。
“省着…力气…”赵铁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他需要时间适应这柄双刃剑。
不远处,石砧的矿镐撞击声如同单调的战鼓。他带着几个伤势稍轻的矿工,正沿着蓝水潭向上游方向,在相对干燥的岩壁上奋力开凿。火星在幽暗中飞溅,每一次镐尖落下,都带起大片的盐晶碎屑和硫磺粉末。他们在拓宽那个之前发现的侧洞,试图将其打造成一个更坚固、更隐蔽的工坊和储藏室。汗水浸透了他们破烂的衣衫,混合着盐粒,在皮肤上结出白色的盐霜。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金属与岩石碰撞的铿锵。每一次挥镐,都像是在凿开压在心头的绝望。
“灰隼!左边!再深半尺!”石砧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盐粒,声音带着铁匠特有的粗粝,“给老子凿出个放铁砧的坑来!响雷粉的竹筒都堆那边角上!小心点!别他妈碰着了!”
灰隼应了一声,动作更加用力。他腰间别着那枚“雷”字令牌,令牌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着他心头的焦躁。作为警戒队长,他肩负着更重的压力。洞顶被盐块和硫磺岩封死的巨大缺口,像一只紧闭的恶魔之眼,无声地提醒着深渊之下的恐怖。他派出的暗哨日夜轮值,耳朵贴着冰冷的岩壁,倾听着任何一丝来自地底深处的异动。每一次轻微的震动,每一次水流异常的呜咽,都让他的心提到嗓子眼。
洞窟中央,蓝水潭边。
柳轻眉如同入定的石像,盘膝而坐。面前摊开着那本沉重如铁的《镇渊录》。幽蓝的潭水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映照着她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重的疲惫。她的指尖,不再是捻着银针,而是蘸着潭水,在冰冷的盐晶地面上反复勾勒着几个极其繁复、线条扭曲纠缠的符文。水迹很快干涸,留下淡淡的盐痕,又被她抹去重画。
汗水顺着她尖俏的下颌滴落,在盐晶上砸出微小的凹坑。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强行催发潜能参悟这些蕴含天地至理又充满凶险的古老符文,对她的心神消耗是毁灭性的。她的脸色比赵铁牛还要灰败几分,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死死盯着书页上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线条。
“盐脉为引…地气为炉…魂印为钥…”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引煞入体,非为吞噬,而为…逆转?如何逆转?如何不使容器崩毁?”她的指尖在一个描绘着人体经络、却被狂暴能量流撕裂的图谱上反复,眼神充满了困惑和巨大的风险感。陈默在深渊中的状态,如同悬在她心头的利剑。每一次尝试推演,都仿佛能听到那无声的焚心之痛。
突然!
一阵压抑的骚动从溶洞入口的方向传来,打断了洞窟内凝重的气氛。
“灰隼哥!外面…外面有人靠近!”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年轻护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惊惶,“不是狄戎!不是玄甲!是…是流民!拖家带口,饿得皮包骨头!领头的是个断了胳膊的老头和一个…一个眼神很凶的半大小子!他们…他们好像被什么东西追着,慌不择路,闯到咱们硫磺洞口附近了!”
流民?
赵铁牛猛地睁开独眼,新生的左臂肌肉下意识地绷紧!石砧也停下了矿镐,警惕地望向入口。灰隼立刻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多少人?看清追他们的是什么了吗?”灰隼的声音冷硬如铁。
“没…没看清!”护卫喘着粗气,“雾太大!只听到后面有…有野兽的嚎叫,不像狼,也不像熊…声音特别瘆人!还有…还有地面在震动!”
野兽?震动?
柳轻眉从《镇渊录》中艰难地拔出心神,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落鹰峡的怪物?
“铁牛哥…”灰隼看向赵铁牛。
赵铁牛缓缓站起身,新生的左臂垂在身侧,暗红的鳞片在幽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泽。他独眼扫过洞内一张张紧张、疲惫却隐含一丝期待的脸。寒渊需要人手,更需要…希望。但风险同样巨大。
“灰隼,带几个人,跟我出去看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石砧,守好这里!看好柳姑娘!”
“铁牛哥!你的手…”王婶担忧地看着他肩胛处渗血的绷带。
“死不了!”赵铁牛抓起靠在岩壁上的厚背砍刀,用新生的左手握住刀柄!一股狂暴的力量感瞬间充盈手臂,但心脏也随之猛地一抽!他闷哼一声,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大步走向溶洞入口。
灰隼点了两个伤势较轻、眼神凶悍的护卫,紧随其后。三人如同融入浓雾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出盐窟入口,借着硫磺蒸汽和嶙峋怪石的掩护,摸向硫磺洞的方向。
硫磺洞口外的浓雾翻滚,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隐约的哭喊声、惊恐的喘息声和一种沉重的、如同巨锤砸地的“咚咚”声,穿透雾气传来。
赵铁牛伏在一块巨大的硫磺岩后,独眼穿透浓雾的阻隔。
只见数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如同受惊的羊群,正被一个头发花白、左臂齐肘而断、用破布草草包扎的老者和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同样断了右臂、眼神却如同受伤孤狼般凶狠的少年护在中间,仓惶地向硫磺洞口的方向退来。他们人人带伤,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队伍最后面,几个青壮年男子挥舞着简陋的木棒和削尖的树枝,拼命抵挡着浓雾中若隐若现的恐怖存在!
浓雾深处,一个庞大的、轮廓模糊的阴影在晃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地面的明显震动和一声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暴虐气息的嘶吼!那声音不似任何己知的野兽,更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石和血肉的怪物!
潜水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呜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个落在后面的流民青年被浓雾中猛地探出的一只覆盖着黑色硬毛、足有脸盆大小的巨爪狠狠拍中!身体如同破麻袋般飞起,撞在旁边的硫磺岩柱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瞬间没了声息!
“爹!”流民群中,一个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跟它们拼了!”那断臂少年眼珠瞬间血红,仅存的左手抓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硫磺石,就要往前冲!
“虎子!回来!”断臂老者目眦欲裂,一把拉住少年,声音嘶哑绝望,“走!快进洞!这雾…这怪物怕这洞里的硫磺烟!”
浓雾中的怪物似乎被硫磺的气味刺激,发出一声更加愤怒的咆哮,庞大的身影在雾中更加狂暴地晃动,但追击的速度明显迟滞了一些。
机会!
赵铁牛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从岩石后站起,高大的身影如同从浓雾中钻出的魔神!新生的左臂肌肉贲张,暗红的角质鳞片在昏暗中闪烁着危险的光泽!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
“寒渊——!救人——!!!”
吼声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流民的惊恐和怪物的咆哮!
灰隼和两名护卫如同离弦之箭,从赵铁牛两侧猛地扑出!手中的淬毒弩矢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地射向浓雾中怪物晃动的巨大轮廓!
噗!噗!
两声闷响!弩矢似乎命中了目标,浓雾中传来怪物吃痛的愤怒嘶吼!
“进洞!快!”赵铁牛对着吓呆的流民爆吼,同时大步流星冲向队伍最后!他根本不去看浓雾中的怪物,独眼死死锁定那个被老者拉住的断臂少年和惊恐的流民!
“吼——!”
浓雾猛地被搅动!一张布满獠牙、流淌着腥臭涎水的巨口,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风,朝着赵铁牛当头噬下!速度快的惊人!
赵铁牛不退反进!新生的左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和速度,手中的厚背砍刀化作一道凄冷的弧光,自下而上,狠狠撩向那张开的巨口!
不是硬拼!
是借力!
刀锋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精准地劈在怪物下颚一颗突出的獠牙根部!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火星西溅!
巨大的反震力让赵铁牛虎口崩裂,鲜血首流!新生的左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借着这股巨力,身体如同被无形巨手推动,猛地向侧后方滑退数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巨口的吞噬!
同时,他空荡荡的右肩猛地一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在旁边一块摇摇欲坠的巨大硫磺岩块上!
轰隆!
早就被藤蔓绊索连接、悬在半空的巨大岩块,受到猛烈撞击,瞬间挣脱束缚,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浓雾中怪物因攻击而暴露出的庞大身躯狠狠砸落!
“嗷——!!!”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可怕闷响!浓雾剧烈翻滚,怪物庞大的身影猛地一矮,似乎被砸中了脊背!腥臭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溅射出来!
“走!”赵铁牛看也不看结果,对着吓傻的流民再次爆吼!他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新生的左臂因剧痛和过度发力而微微颤抖,但独眼中的凶光如同燃烧的炭火!
断臂老者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哑地吼着:“听恩人的!进洞!快!”他拉着那个叫虎子的断臂少年,带着哭喊的妇孺和仅存的青壮,连滚爬爬地冲向硫磺洞口!
灰隼和护卫用弩箭死死压制着浓雾中受伤暴怒、却因硫磺浓烟和剧痛而行动受阻的怪物,掩护着流民撤退。
当最后一名流民连滚爬爬地钻进硫磺洞,灰隼三人也迅速后撤。赵铁牛拄着砍刀,挡在洞口,独眼死死盯着浓雾中那依旧在愤怒咆哮、却不敢过于靠近硫磺蒸汽的庞大阴影,首到灰隼他们也安全退入洞中。
他这才缓缓转身,拖着沉重疲惫、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躯,一步步走进浓烟滚滚的洞口。新生的左臂无力地垂落,暗红的角质鳞片下,隐隐有血丝渗出。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生命燃烧的灼痛。
洞内,劫后余生的流民瘫倒在地,哭声、咳嗽声、压抑的呻吟响成一片。断臂老者和那个叫虎子的少年,被众人围在中间。老者疲惫地喘息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浑身浴血、散发着凶悍气息的赵铁牛。虎子则死死盯着赵铁牛那只怪异的新生左臂,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石砧带着人手持武器,警惕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柳轻眉也被惊动,扶着岩壁走了过来,苍白的脸上带着审视。
赵铁牛走到流民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沉重的阴影。他独眼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充满恐惧和茫然的脸,最后落在断臂老者和少年身上。
“名字?”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老者挣扎着想要站起行礼,被赵铁牛抬手止住。
“老…老汉周大川,”老者声音沙哑,“这是…这是我孙儿,周虎…谢…谢恩人救命大恩!”他拉着少年就要跪下。
“免了。”赵铁牛的目光落在周虎那空荡荡的右袖管,又看向周虎那双如同孤狼般凶狠、此刻却死死盯着自己左臂的眼睛,“你们从哪来?追你们的是什么?”
“落…落鹰峡!”周大川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北边…北边‘落鹰峡’…出怪物了!吃人的怪物!浑身冒黑气…像…像山一样大!走过的地方…草都枯死了!石头都化了!我们…我们村子…没了!就…就逃出来这些人…”
落鹰峡怪物!和猎户说的一样!
赵铁牛和柳轻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那东西…怕硫磺?”柳轻眉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怕!肯定怕!”周虎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嘶哑和狠劲,他指着洞外,“刚才要不是这洞里的烟呛得它不敢进来,我们…我们早被它嚼碎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赵铁牛那只暗红色的左臂上,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探究,“你…你这手…”
赵铁牛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那只新生左臂,五指张开,又猛地攥紧!嘎嘣!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狂暴的力量感再次涌现,伴随着心脏剧烈的抽痛!
他看着周虎,看着周虎空荡荡的右袖管,看着他那双充满不甘和凶狠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想要?”赵铁牛的声音如同寒铁,独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光芒,“跟着老子,杀怪物!活下来!就有机会!”
盐窟幽蓝的微光下,新收的流民蜷缩在角落,恐惧尚未散去。而那个断臂的少年周虎,看着赵铁牛那只暗红色的、蕴藏着力量与死亡的手臂,眼中最后一丝茫然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彻底点燃。
薪火未熄,又添新柴。而深渊之下,焚心守锏的孤影,眉心的灰印在无边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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