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粘稠、带着硫磺粉尘与盐晶特有咸腥味的黑暗,如同沉重的裹尸布,瞬间勒紧了柳轻眉的意识。她感觉自己正坠向无底的深渊,识海中那无数烧红的钢针疯狂搅动,每一次搅动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和刺耳的尖啸。狂喜的余烬尚未冷却,就被这反噬的巨浪彻底扑灭。
“柳姑娘!柳姑娘!”
王婶带着哭腔的呼唤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一双粗糙、冰冷、沾着泥污和不知是谁血渍的手,正用力拍打着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沉沦的意识。
剧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夹住了柳轻眉的太阳穴。她艰难地、一点点地从那无边的黑暗和尖啸中挣扎出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涣散的视线艰难地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王婶那张布满惊恐泪痕、在幽蓝盐晶微光下显得格外惨白的脸。
“醒…醒了?”王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柳轻眉想开口,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抽气声。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按剧痛的额头,动作却牵扯到怀中紧贴的东西。那硬物的轮廓,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共鸣的冰凉触感。
地图!碎片!
昏迷前那电光火石的狂喜和最终拼凑出的完整路径,如同烙铁般瞬间烫回她的脑海!她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锐利光芒!不顾识海撕裂般的剧痛,她挣扎着坐起,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入怀,紧紧攥住了那个油布包!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安。地图在,碎片在,那用生命和剧痛换来的、通往葬风谷深处最终目标的完整路径…也在她脑中!
“柳姑娘…你…你没事吧?”王婶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担忧,也带着一丝被这突然爆发的锐利所慑的茫然。周围的流民和老弱也围拢过来,黑暗中,无数双惊恐未定的眼睛都聚焦在她身上,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柳轻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剧痛。她环顾西周。幽蓝迷离的盐晶光芒依旧笼罩着这处不大的洞室,巨大的盐晶簇如同冰雪雕琢的森林,折射着冰冷的光晕。洞室中央,那“盐母泪痕”的石笋依旧矗立,晶莹的钟乳石尖,又一滴水珠正在无声地凝聚,等待着下一次坠落和轨迹的偏移。
“滴答…”
嗡…
滋…
水珠划过泪痕般的轨迹,精准地落在一个新的、肉眼难辨的微小凹陷处。微弱的灰白光芒一闪即逝,一个新的盐纹烙印诞生,如同黑暗中熄灭的星火。
这景象依旧带着令人屏息的神圣与精妙。但此刻,柳轻眉心中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她的目光,如同最警觉的探针,死死钉向洞室深处——那片被最密集、折射着最幽蓝光晕的巨大盐晶簇所笼罩的浓重黑暗!
昏迷前那一瞥…那黑暗中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的感觉…绝不是错觉!
“有…东西…”柳轻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在…后面…”
她的话如同冰水泼入人群!刚刚因柳轻眉醒来而稍缓的恐惧瞬间被引爆!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王婶更是吓得一把捂住了嘴,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只有水滴坠落、烙印盐纹的细微声响,规律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那幽蓝的盐晶光芒,此刻非但无法带来任何安慰,反而将洞室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衬托得更加深邃、更加…不祥。
时间在无声的恐惧中流淌。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细小冰晶碎裂的声响,从那片黑暗深处传来。
紧接着!
咔哒…咔哒…咔哒…
细碎的声音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密集而清晰!仿佛有无数的细小晶体在黑暗中剥落、碰撞!
那声音…不是虫!更不是岩石开裂!带着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韵律?
柳轻眉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猛地将油布包死死按在胸口,另一只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挣扎着想站起来!识海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着那片黑暗!
幽蓝的光晕下,那片巨大盐晶簇后方的黑暗,开始…蠕动?
不,不是蠕动!是构成那片“黑暗”本身的、覆盖在岩壁和巨大晶簇根基上的厚重盐壳,正在一片片地…剥落!如同沉睡巨兽抖落了覆盖千年的积尘!
剥落的盐壳下,露出的不是岩石,而是…更加致密、更加晶莹、仿佛蕴含着某种流动幽光的…蓝色盐晶!那蓝色深邃如最古老的海渊,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体的光泽!
随着盐壳的剥落,那片区域的轮廓也在幽光下逐渐清晰——那根本不是什么岩壁!而是一个蜷缩着的、由无数巨大蓝色盐晶构成的…人形轮廓?!
它如同最古老的盐晶矿母,盘踞在洞室最深处,身躯庞大,几乎填满了晶簇后方的整个空间。粗壮的、由巨大棱柱状盐晶构成的“手臂”环抱着同样由盐晶构成的“膝盖”,一颗同样由整块巨大蓝色盐晶雕琢出的、没有任何五官的“头颅”,低垂着,抵在“膝盖”之上。
整个姿态,如同一个在无尽岁月中沉眠的、悲伤而沉默的巨人。
咔哒…咔哒…
剥落的声响越发密集。覆盖在它“身体”表面的最后一层灰白盐壳簌簌落下。
嗡——!!!
一股远比“盐母泪痕”石笋强烈百倍、沉重千倍的意志波动,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的心跳,猛地从那个盐晶巨人身上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洞室!
冰冷!沉重!带着一种俯瞰沧海桑田的无尽孤寂,以及…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如同万年冰川般的…漠然?
这波动扫过的瞬间,柳轻眉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被冻结了!怀中的油布包猛地一烫!那张地图和那块不灭骨碎片同时爆发出微弱的灰白光芒!仿佛在与那苏醒的意志共鸣、对抗!
“呃…”柳轻眉闷哼一声,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甜,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人群更是如同被无形的重压碾过,瞬间在地,连惊呼都发不出来,只剩下因极度恐惧而导致的剧烈抽搐和失禁的恶臭!
盐晶巨人那低垂的、没有任何五官的“头颅”,在沉重的意志波动中,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没有眼睛。
但柳轻眉却感觉两道冰冷到冻结灵魂的“视线”,穿透了空间,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落在了她怀中那散发着微弱灰白光芒的油布包上!
那“视线”中,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审视闯入其领域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足以让柳轻眉心胆俱裂的…波动?
那波动…柳轻眉曾在深渊之下感受过!在镇地锏传递的画面中,在兵傀陈默身上!那是…深渊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极其隐晦,被厚重的盐晶和地脉意志包裹着,但那源自九幽的、冰冷暴戾的本质,绝不会错!
这守护地脉节点、显化“盐母泪痕”的古老存在…它的核心深处,竟然被深渊污染了?!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地脉意志被深渊力量扭曲后诞生的畸形产物?!
“退…快退!”柳轻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恐惧和剧痛而扭曲!她猛地转身,指向来时的矿道!“离开这里!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的瘫痪。王婶和几个还能动弹的流民连滚爬爬地扑向狭窄的矿道入口,连拖带拽地将吓瘫的老弱往里塞!
柳轻眉挣扎着站起,踉跄着后退,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缓缓抬头的盐晶巨人。就在她后退的瞬间!
轰隆——!!!
整个洞室剧烈震动!仿佛沉睡的巨兽彻底苏醒了怒火!
盐晶巨人环抱的“手臂”猛地舒展开!那由巨大蓝色盐晶棱柱构成的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狠狠砸向洞室地面!
目标——赫然是柳轻眉刚刚瘫倒的位置!
咚——!!!
地动山摇般的巨响!碎石和盐晶碎片如同子弹般激射!坚硬的地面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狂暴的气浪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盐尘,狠狠拍在柳轻眉背上,将她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掀飞出去,重重撞在矿道入口的岩壁上!
噗!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柳姑娘!”王婶的尖叫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柳轻眉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剧痛淹没了所有感官。她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盐尘,只看到那盐晶巨人庞大的身躯正缓缓站起!无数细小的蓝色盐晶如同活物般从它身体上剥落、飞舞,又在某种意志下重新凝聚!它那颗没有任何五官的蓝色盐晶头颅,正“注视”着矿道入口,那道漠然的“视线”如同冰锥,死死锁定着她和她怀中的油布包!
咔哒…咔哒…
伴随着巨人站起的动作,洞室岩壁上、地面上、那些原本只是折射幽光的普通盐晶簇,竟然也开始剥落、变形!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扭曲、凝聚,化作一个个只有半人高、形态扭曲、由盐晶构成的、闪烁着冰冷蓝光的…人形轮廓!
盐晶傀儡!
它们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的岩壁和地面“站”了起来!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只有无数细碎盐晶碰撞的“咔哒”声汇聚成冰冷的死亡潮音!它们空洞的“面部”转向矿道入口,锁定了所有生者的气息!
生路,在身后狭窄的矿道。
而前方,是彻底苏醒的、被深渊污染的盐晶巨人,和它脚下如同蓝色潮水般涌来的盐晶傀儡大军!
唯一的出口,被彻底堵死!
柳轻眉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岩壁,口中是浓重的血腥味,怀中是滚烫的地图和碎片,识海是撕裂般的剧痛。她看着那如同蓝色死神般缓缓逼近的巨人,看着那无声涌来的盐晶傀儡潮水,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冰冷,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
就在这时!
咕噜…咕噜噜…
一阵沉闷的、水流被剧烈搅动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岩石的震荡感,毫无征兆地从矿道入口外的方向——那幽深曲折、通向未知更深处的矿脉黑暗中——隐隐传来!
那声音…不像是虫群!带着一种更沉重、更狂暴的…力量感?!
柳轻眉染血的瞳孔,猛地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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