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腻的冰冷。
魏景凡是被脸上持续不断的、湿漉漉的冰冷触感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随即被喉咙里翻涌的腥甜铁锈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撕扯着胸腔，带来钻心的疼痛。视线模糊、旋转，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重新聚焦。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巨大的、半坍塌的拱形石墙形成的狭窄夹角阴影里。断裂的、雕刻着模糊兽形纹路的巨石散落在周围，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苔藓或干涸的血迹。空气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但似乎比之前那片开阔的骸骨战场要稍微淡薄一点，也多了一丝阴冷的石壁气息。脸上的冰冷，是凝结在石壁上的露水，正一滴滴落在他脸上。
“咳…咳咳…”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肌肉酸痛无比。
“醒了？”一个沙哑、冰冷，带着浓浓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魏景凡悚然一惊，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循着声音猛地转头望去。
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背靠着另一根断裂的、同样刻满风蚀痕迹的粗大石柱，坐着一个少年。看起来只比他年长两三岁，但浑身散发的气息却截然不同——那是如同在荒野中独自挣扎求生、被风霜和血火磨砺出的孤狼才有的气息，警觉、冷漠、带着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危险感。少年穿着用粗糙的、不知名深色兽皮和零碎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甲片勉强拼接而成的简陋护甲，脸上涂抹着几道暗红色的泥彩，几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留下一双眼睛暴露在外。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瞳孔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麻木和苍凉，此刻正冷冷地、带着审视和评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魏景凡，仿佛在判断一件物品的价值或威胁。
少年身边放着一柄缺口的长刀，刀身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吸饱了血的颜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划痕，刃口多处翻卷，却隐隐透着一股凝而不散的寒意。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同样粗糙、由某种巨大兽骨磨制而成的短弓，弓弦紧绷。
“你…”魏景凡想开口询问，喉咙却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难辨的气音。
少年似乎根本没期待他回答，自顾自地拿起脚边一个用某种坚韧兽皮缝制、表面布满磨损痕迹的鼓胀水囊，拔开用骨头削成的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浑浊的水液顺着他涂着泥彩的下巴流下，滴落在暗红的土地上。然后，他看也没看魏景凡，随手将水囊扔了过来。水囊在干燥冰冷的红土地上滚了几圈，停在魏景凡触手可及的地方，溅起一小片尘土。
“喝。”少年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简短得像冰碴子，“血泉的水。能吊着命。别喝多，会躁。”
魏景凡看着那沾满尘土和不明污渍的水囊，胃里一阵翻腾。但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干渴和身体极度的虚弱感最终压倒了所有疑虑。他挣扎着半坐起来，牵动全身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沉甸甸的水囊，拔开塞子。一股更加浓烈的铁锈混合着土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微甜气味扑面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近乎奢侈的滋润感，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苦。但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感猛地从胃里升腾而起，如同点燃了一簇小火苗，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伴随而来的，是轻微的眩晕感，仿佛醉酒初起，耳边似乎有极其模糊的、充满金铁交鸣和凄厉嘶吼的幻听。脑海中更是闪过几个破碎而血腥的画面——挥舞的锈蚀刀刃、飞溅的暗红液体、一双充满疯狂血丝的眼睛……
“咳…咳咳…”魏景凡连忙放下水囊，捂着嘴又咳了几声，感觉那股燥热感随着咳嗽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如同余烬般潜伏在体内。
“新来的？我叫阿石。”少年再次开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魏景凡的皮囊，首视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怎么弱得跟刚剥皮的兔子一样？被哪阵煞风卷到这里来的？还是…在哪个煞气窝里睡迷糊了？”
魏景凡茫然地摇头，大脑一片混乱，如同塞满了冰冷的浆糊。煞风？煞气窝？他完全无法理解。这里的一切都陌生得令人绝望。“我…我不知道…”他声音嘶哑，带着真实的恐惧和巨大的困惑，艰难地指向远处那片骸骨战场的方向，“刚才…就在那边…醒了…然后…爆炸…”他试图描述那场惨烈的战斗和自爆，但词汇贫乏，只能干巴巴地吐出几个词。
阿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冷漠地瞥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漠然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近乎嘲讽的怜悯。“哦，被‘血燔’燎到的倒霉蛋。算你命硬，离得够远，还知道找块硬石头躲着。”他顿了顿，鹰隼般的目光再次锁定魏景凡的脸，似乎在仔细分辨他表情中的每一丝细节，“什么都不记得了？名字？从哪片废墟爬出来的？煞气入脑了？”
魏景凡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茫然：“不记得…都不记得…这是哪？那些人…那些骨头架子…还有那个…炸开的…”他无法准确描述老兵自爆的场景，只能用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脸上残留着惊悸。
“苍狼血原。”阿石打断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深的、仿佛刻入骨髓的疲惫和对这片土地的麻木认命。他用手中长刀的刀尖，随意地在地上划拉着，刻下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是在画一幅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地图。“一个…早就该烂透、却又永远烂不透的鬼地方。”他抬起刀尖，指向头顶那永恒翻滚的血色云层，“看到那‘血穹’了？这就是天。它盖着这里，谁也出不去。”刀尖又指向那两轮散发着惨白光晕的模糊轮廓，“那俩‘鬼月’，就是这片死地的眼睛，看着我们怎么挣扎，怎么烂掉。”
他收回刀，目光扫过这片巨大废墟的断壁残垣和远处荒凉死寂的地平线。“这里是古战场。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骨头都化成了灰，灰又被血浸透成了泥…不知道多少生灵死在这里，流出的血能把海填平。他们的怨气，他们的不甘，他们的疯狂…都化成了这里的‘血煞气’。”他顿了顿，用刀尖指了指空气中那些若有若无、如同淡红色薄纱般缓缓飘动的雾气，“喏，那些，像烟又像纱的，就是。无孔不入。吸多了，”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残酷的意味，“轻的，脑子烧坏，变成只认血肉、见活物就砍的‘疯兵’；重的，血肉从里面烂开，化作一滩脓血，骨头都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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