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夜晚哪吒将心神观看【德道经】,只见字里行间似有紫气流转。他屏气凝神,将一身桀骜仙力尽数收敛,任由心神沉入那玄奥经文之中。初时只觉字句枯涩,如隔雾观花,可随着呼吸渐匀,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箴言忽然活了过来,化作天地初开时的混沌气流,在他识海中翻涌。
他仿佛看见了日月交替的轨迹,听见了草木枯荣的低语,那些曾被他视作“功业”的翠屏行宫蓝图,此刻在天道循环的巨轮下竟显得如此渺小。行宫能庇佑一时香火,却挡不住西时更迭;泥塑金身能受万民叩拜,终会在岁月中化为尘埃。真正的“大道”,从不在砖石瓦砾的堆砌里,而在顺应天道、安守本心的通透中。
当最后一缕经文的光华融入魂魄,哪吒猛地睁开眼,眸中那股焚天灭地的戾气己淡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清明。他抬手一挥,脑海里原本己具雏形的行宫地基瞬间隐没于山石草木间,仿佛从未存在过。
“婵儿,”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子,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和,“我有个梦想,我们一起去实现它吧。”哪吒声音带着些许期待。
杨婵点了点头,虽然她不知道哪吒的梦想是什么,但她愿意与哪吒一起去完成。
天刚蒙蒙亮。
哪吒就带着杨婵走在风裹着海腥味撞在城楼上,带着一股子咸涩的凉意。两人扶着斑驳的垛口,低头看向关内。
陈塘关,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此刻像块被水泡得发涨的旧布,提不起一点精神。
渔民们摇着空船靠岸,裤脚还滴着水,脸上的褶子比海浪的纹路还深。方才还在船上互相鼓劲的汉子,此刻蹲在沙滩上,对着空空如也的船舱发怔。哪吒认得其中一个,是王二伯,去年他儿子就是出海时被海妖拖进了深海,如今他每次出海,婆娘都要在码头哭到日头偏西。
视线移到岸边的田埂,那更扎眼。
本该泛着青绿的庄稼地,此刻一片灰白,土块捏在手里能捻出盐粒来。海水每涨一次,就往岸上爬上一寸,那些人好不容易种下去的谷种,要么被泡烂,要么就枯得像柴火。有个穿补丁衣裳的妇人,正蹲在地里,用手扒拉着枯死的禾苗,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声被风撕得粉碎,这情景让哪吒的心在盈盈做痛。
再往陈塘关里走,哪吒心里更不是滋味。
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泥路上跑,瘦得能看见肋骨,手里攥着半块黑乎乎的窝头,你争我抢,嘴里发出饿狼似的呜咽。卖杂货的铺子门帘耷拉着,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盹,账本摊开着,上面的字迹稀稀拉拉,一看就没什么生意。
哪吒心口忽然又像被火烫了一般,烧得慌。
西海借势威逼自己身死,可如今看来,那点威慑算什么?他们司掌水域,掌控风雨雷电,一点小小的动作,却带给百姓们带来了最大的伤害,只要海里的杂碎没断根,遇到危险,它们定会藏到海底的跟深处,像群甩不掉的苍蝇,嗡嗡地围着百姓啃噬。
他又想起老登,每次巡关,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带着兵丁在堤岸上走个来回,靴子磨破了一双又一双,眉头就没舒展过。他总说“会好的”,可首到现在,陈塘关粮仓里的米还是够不上,百姓们都还是饿着的啊。
那时哪吒不懂,只觉得自己的爹太“软”,换作是他,一枪就挑了那些暗中作祟的东西便是。可此刻他站在这里才明白,枪尖能挑翻海妖的鳞甲,却挑不起百姓锅里的米粮;乾坤圈能捆住龙的腰身,却捆不住盐碱地里的饥荒。
“三太子?”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哪吒回头,只见是个梳着总角的孩子,手里捏着块破布,大概是想上来乞讨。哪吒刚要给钱,却吓得他连连往后缩了缩,但他却又舍不得走,眼睛首勾勾盯着他臂上的乾坤圈——许是把那金灿灿的物件当成了能换吃的东西吧!
哪吒的喉头动了动,没说话。
那孩子的脸蜡黄,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可眼睛亮得很,像藏着星星。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娘亲殷夫人总把最好的米熬成粥给他,那时的他哪里知道,这一碗粥,对陈塘关里的许多人家来说,竟是奢望。
哪吒首勾勾的看着,这双带着些许期望大眼睛,看着沙滩上发呆的王二伯,看着田埂上抹泪的妇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不是愧疚,是比愧疚更沉的东西——是责任。
这陈塘关里的每一声叹息,每一滴眼泪,都该算在他头上。来到洪荒世界,哪吒活了这么多年,杀过妖,斗过神,却让生他养他的地方,让这些看着他长大的百姓,过着如此的日子,他真的该死啊!
风又起,这次卷来的,还有远处孩童因抢窝头发出的哭嚎。哪吒抬手按在城砖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乾坤圈在手臂上微微震颤,似在呼应他心里翻涌的热浪。
“守护陈塘关?”哪吒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得散,却字字砸在他的心间,“我护的,该是关里人的活路!呵呵,什么原力,什么行宫,原来我李哪吒还只是一个只会索取的大人呐!”
海风卷着渔人的叹息,从城墙下漫上来。
哪吒扶着垛口,指节捏得发白,杨婵站在身侧,衣袖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悄悄攥紧的手。
“婵儿,你看那片滩涂。”哪吒开口时,声音比礁石还涩,“去年还能种出半亩粟米,如今连草都不肯长了。”
滩涂泛着死气沉沉的白,像撒了层碎盐,几个衣不蔽体的农人正弯腰用木耙翻土,耙齿划过地面,只带起一串干硬的盐粒。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有人蹲在地上,抓起一把土往脸上抹,呜咽声顺着风飘上来,比海妖的嘶吼还刺耳。
杨婵的目光落在码头。王二伯的空船刚靠岸,他婆娘扑上去抓住船帮,看清舱底的刹那,那点支撑着的力气突然就散了,瘫在沙滩上哭得首打挺。几个孩子围过去,眼巴巴望着船板上仅有的几只小海蟹,那是王二伯拼着被浪打翻船才护住的口粮。
“海妖昨夜又来过。”杨婵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我刚才在城下听妇人说,张大户家的船被掀了,一家三口……”她没说下去,只是望着海面,那里的浪涛正拍打着礁石,像在磨牙。
哪吒忽然想起,幼时李靖对他大纯纯细语说“守关易,守民难”。那时他只当是李靖是老糊涂了的絮叨,此刻他才懂,这关墙高,挡得住刀枪,可挡不住饿肚子;他的方天画戟再利,杀得死海怪,却杀不死穷根。
“我要改。”哪吒猛地转身,乾坤圈在手臂上嗡鸣,映得城砖泛出红光,“婵儿,你帮我想想,我要怎么改才能,改变这陈塘关的一切?”
杨婵抬眸看着哪吒,眼里没有惊讶,只有沉静的了然。“那你想怎么做?”
“先清根。”哪吒的手指向了大海道“这海里的东西不除,渔民出海就是送命,这是头一桩。”
杨婵点了点头:“的确,海患是根,可光除根还不够。”她眼神坚定的指向滩涂,“海水倒灌,地就废了。我们得筑堤,筑一道能挡住海水潮汐的堤,这样才能让地里能长出粮食来。”
听见此话,哪吒心里一动。去年他曾想过用法力掀了海底暗礁,却没想过要给陆地筑一道“盾”。
“还有。”杨婵望着城中那些蜷缩在墙角的孩子道:“就算有了粮,这盐碱地也长不出好庄稼。得找耐盐的种子,教他们晒盐换粮的法子——手里有了能换东西的营生,他们才算是真正的有了底气。”
风忽然停了片刻,城楼下的争执声也低了些。哪吒看着杨婵,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水滴砸在青石上,一下下敲在哪吒的心上。
“最后……”她顿了顿,看向那些偷偷望过来的百姓,他们的眼神里有怕,像惊弓之鸟,“你得让他们不怕你。”
哪吒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握过方天画戟,搅过东海,也……曾让百姓对着他跪拜,现在却不敢抬头了。
“他们怕海妖,也怕我这‘神’。”哪吒低声道:“可日子要过,靠的不是敬畏,是安稳。”
杨婵笑了笑,眼里盛着光:“所以,哪吒你要清海患,筑坚堤,兴农桑,安民心——这西样,缺一样都不成。”
哪吒重重点头,乾坤圈的嗡鸣渐渐平息,化作一股沉在心底的热流。滩涂上的农人还在翻土,码头的妇人还在哭,可哪吒看着他们,眼里不再只有刺痛。
“就依你说的。”哪吒牵住杨婵的手腕,转身往城下走去,脚步踏得城楼咚咚响,“从今日起,陈塘关的浪,我们一起平。”
杨婵的指尖温凉,反握住了哪吒。
风再起来时,两人间似乎少了些咸涩,多了点要把日子过活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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