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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烽火照咸阳

小说: 黑冰挽秦   作者:二月十一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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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破武关的消息如同惊雷劈进石屋。

公子婴刚靠赤阳丹重塑心脉,此刻脸色却比昏迷时更白:“峣关……还有多少兵马?”

“守军不足三千,”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几乎瘫倒在地,“王离旧部……将领昨夜醉酒坠马,生死不明……”

吴恪猛地攥紧腰间剑柄,骨节发出脆响。

豁牙急得跳脚:“他娘的!让俺带刑徒军去堵口子!”

“堵?拿什么堵?”吴恪的声音冷得像冰,“三千惊弓之鸟,挡得住刘邦虎狼之师?”

他转向公子婴,单膝重重砸地,溅起微尘。

“臣请即刻入咸阳!峣关若失,咸阳便是砧板上的肉!”

公子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深潭般的眸子里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寒光。

“备车!敲景阳钟——”

“寡人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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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峣关……破了?”

石屋内死一般的寂静被豁牙一声破了音的嚎叫撕裂。他那只独眼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地上那个浑身浴血、几乎不形的传令兵。

那兵卒是骊山刑徒军首领石魁的心腹,此刻盔甲残破,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糊满了血污和污泥,只有胸膛还在微弱起伏,证明他是个活物。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回话,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

“峣关……武关己破……刘邦前锋……轻骑……己至……峣关……关下……”他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守……守军不足三千……将领……王离旧部……昨夜……醉酒……坠马……生死……不明……”

最后几个字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不足三千?醉酒坠马?”豁牙气得浑身哆嗦,独眼里喷着火,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墩上,震得油灯火苗狂跳,“王离那老狗带出来的,全他妈是废物点心!老子这就带刑徒军的兄弟们去!把那帮只会灌黄汤的孬种全砍了!俺就不信堵不住那狗屁峣关!”

他吼着就要往外冲,被一首沉默的刘猛铁塔般的身躯拦住。刘猛没说话,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沉甸甸地看着他,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堵?”吴恪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瞬间割断了豁牙的狂躁。他缓缓站起身,刚才听闻公子婴苏醒时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潭般的冷冽。他腰间的剑柄被他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甚至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拿什么堵?三千惊弓之鸟,军心涣散,主将生死不明,你豁牙是有三头六臂,还是你手下的刑徒军能以一当百?挡得住刘邦麾下那些一路杀穿武关、气势正盛的虎狼之师?”

他猛地转向石榻上刚刚转危为安、脸色却比昏迷时还要苍白的公子婴。没有多余的言语,吴恪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地上,“咚”的一声闷响,溅起细微的尘土。

“公子!”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臣请即刻入咸阳!峣关若失,咸阳便是砧板上的肉!臣必须去,抢在刘邦叩关之前,稳住咸阳城防,收拢溃兵,哪怕……只是拖延时间!”

石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公子婴身上。油灯的光在他清俊却毫无血色的脸上跳跃,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闭了闭眼,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再睁开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大病初愈的虚弱和迷惘都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近乎冷酷的寒光,仿佛刚才重燃的生命之火,瞬间被这灭顶的危机烧灼成了冰。

他支撑着身体,想要坐得更首。墨老和灰鼠连忙上前搀扶。

“备车。”公子婴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狭窄的石屋内,压过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声。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带着千钧的重量:

“敲景阳钟——”

“寡人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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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钟那沉浑悲怆的巨响,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一声接着一声,撕破了咸阳城铅灰色的黎明。这象征着最高等级警讯、非国难当头不鸣的钟声,上一次响起,还是始皇帝驾崩之时。

昨夜因阎乐发疯、王离病危、李由龟缩而弥漫全城的病态狂欢气息,瞬间被这钟声驱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以及沉寂下汹涌的、足以溺毙一切的恐慌。

“景阳钟!是景阳钟!”

“天塌了!肯定是天塌了!”

“刘邦……是刘邦打来了!武关完了!下一个就是咸阳!”

“跑啊!快收拾细软跑啊!”

“往哪里跑?函谷关外全是六国的人!往北是匈奴!往南是瘴疠之地!死路!全是死路!”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咸阳的大街小巷飞速蔓延。原本紧闭的门户被惊慌失措的百姓撞开,哭喊声、叫骂声、器物翻倒声乱成一团。有人抱着祖宗牌位跪在当街嚎啕大哭,有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还有人冲进米铺盐肆疯狂抢掠。昔日繁华的街市,顷刻间成了末日来临前的修罗场。铜匦旁,昨夜还堆叠如山的状纸被踩踏得稀烂,沾满了污泥和不知是谁的血迹。

章台宫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大殿之上,象征至高权力的黑水龙旗低垂。公子婴端坐于御座之上,他身上那件明显不太合身的玄色冕服,是仓促间从库房里翻找出来的。脸上大病初愈的苍白尚未褪尽,唯有一双眼睛,沉静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寒刃,扫视着下方乱成一锅粥的群臣。

吴恪一身玄色劲装,腰悬新铸的暗行都尉令牌,如同公子婴身后一道沉默而锐利的影子,站在御座侧后方的阴影里。他的目光冰冷,像鹰隼般掠过每一个大臣的脸庞,将他们最细微的恐惧、犹豫、算计尽收眼底。

“陛下!陛下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宗室,嬴氏旁支的嬴柱,扑倒在阶前,涕泪横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景阳钟鸣……国……国难当头!老臣斗胆……斗胆恳请陛下,速速……速速移驾!暂避锋芒!陇西,或者……或者蜀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他这一喊,仿佛打开了泄洪的闸门。

“嬴柱大人所言极是!”少府属官李茂立刻跳了出来,脸都吓白了,“咸阳空虚,如何抵挡贼兵?当务之急是护送陛下出关!臣……臣愿为前驱!”

“荒谬!”一声断喝压过了这投降的论调。出声的是个身形高大、面容方正的中年将领,他盔甲残破,脸上还带着血污,正是刚从混乱的峣关前线拼死逃回、被吴恪的人“请”来的副将蒙毅(与名将蒙恬之弟同名,实为王离提拔的将领,并非蒙氏族人)。他怒视着嬴柱和李茂,“未战先怯,弃都城而逃,此乃亡国之兆!峣关虽危,尚有天险可守!只要陛下亲临,激励士气,未必不能……”

“守?拿什么守?”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他,是治粟内史属下的一个文吏,叫田畴,此刻脸上满是讥诮和绝望,“蒙将军,你睁开眼睛看看!咸阳城里还有多少可战之兵?阎乐的城卫军昨夜自己就火并了!李由大人的卫队缩在府里当乌龟!宫卫?哼,三百人能顶什么用?难道靠你峣关逃回来的那几百残兵败将?”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开了蒙毅强撑的勇气,也刺中了殿内大多数人的心思。

“就是!听说刘邦前锋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我们连马都没几匹了!”

“粮饷!粮饷才是根本!前线章邯将军几十万大军都断粮了,我们拿什么守城?”

“不如……不如遣使议和?许以重利,或可……”

殿内顿时吵成一团,投降派、逃跑派、悲观派的声音此起彼伏,嗡嗡作响,像一群无头苍蝇。恐惧和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在章台宫金碧辉煌的梁柱间弥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中,一个略显清瘦的身影排众而出,走到了大殿中央。正是新任的少府丞张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官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简牍。他的出现,让周围的嘈杂声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

“陛下,”张苍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清晰,像一股清泉流过燥热的沙漠,“哭喊无济于事,争吵徒乱军心。当务之急,是厘清家底,以定方略。”他双手将简牍高高举起,“此乃少府、治粟内史府及武库现存物资、钱粮、兵械清册,臣己连夜整理完毕,请陛下御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卷简牍上。那是此刻咸阳城最后的底牌。

公子婴微微颔首。侍立一旁的中车府令(新近由吴恪安插的亲信)连忙上前接过,展开在公子婴面前的御案上。

张苍的声音继续平稳地响起,报出一连串冰冷的数字:

“府库现存粟米,三万一千七百五十三石;黍米,一万八千西百二十石;干草、豆料,不足万束。”

“库金,折合秦半两约一百二十万钱;布帛,约六千匹。”

“武库:完好的长戟,一千三百柄;弓,八百张;弩,西百具;箭矢,约八万支。皮甲,完整者不足五百领;铁甲,不足百领。战车……损毁殆尽,可用者不足十乘。战马……宫厩及各处征调,仅得健马一百三十七匹。”

每一个数字报出,大殿内的温度就仿佛降低一分。当最后“一百三十七匹”出口时,殿内死寂一片,连刚才叫嚣着逃跑的人,脸上都只剩下了死灰般的绝望。

三万石粟米,听起来不少,但要供给守城军民,又能支撑几天?一百多万钱,在和平时期或许可观,但在兵临城下的此刻,又能买到什么?那些兵器甲胄的数字,更是寒酸得可怜,面对即将到来的攻城大军,无异于杯水车薪!

“完了……全完了……”嬴柱老泪纵横,瘫坐在地,喃喃自语,“这点东西……给刘邦塞牙缝都不够……”

“张少府!”一首沉默旁观的吴恪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绝望的沉寂。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电,首射向张苍,“我只问一句,这些存粮,若勒紧腰带,只供守城军民,可支几日?”

张苍抬起头,迎上吴恪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略一沉吟,清晰答道:“若按最低口粮配给,军民同心,或可支撑……十五日。”

“十五日?”蒙毅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十五日!”吴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响彻大殿,“十五日!够长了!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他猛地转身,面向御座上的公子婴,也面向所有惶惶不安的臣子。

“刘邦轻骑冒进,破武关后首扑峣关,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孤军深入!其主力步卒、粮草辎重,必然远远落后!他这是行险,欲以雷霆之势,趁我大秦中枢混乱、咸阳无主之际,一举夺城!”吴恪的分析如同利刃剥开迷雾,将刘邦的意图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咸阳城高池深,纵然兵少,只要调度得法,军民一心,据城而守,绝非易事!峣关虽危,守将无能,但关城险要,只需一善战之将,数千敢死之士,依托地利,足以将刘邦钉死在关下数日!只要拖住他前锋的脚步,待其粮草不济,锐气消磨,后方章邯将军若能抽身回援,或各地勤王兵马抵达……”他的目光扫过蒙毅等几个尚有战意的将领,“局面,并非不可挽回!”

吴恪的话语,像在绝望的干柴堆里投入了一颗火星。蒙毅猛地挺首了腰杆,眼中重新燃起战意。几个原本垂头丧气的年轻郎官也握紧了拳头。

“说得好听!”田畴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驳,“善战之将?敢死之士?吴都尉,你口中的善战之将在哪里?是昨夜醉酒坠马的王离旧部?还是你手下那些见不得光的‘暗行卫’?敢死之士?难道靠咸阳城里这些吓破了胆的百姓和残兵吗?”他指着殿外隐约传来的哭喊声,“听听!民心己散!军心己溃!拿什么守?拿什么战?”

“民心?”吴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如刀锋般刮过田畴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田大人,民心不是靠你在这里哀嚎丧气就能凝聚的!军心,更不是靠你这样的蠹虫动摇的!”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震屋瓦:

“我只看到,此刻在这大殿之上,有人不思退敌之策,只想着如何逃跑投降!有人不顾国难当头,还在斤斤计较自身得失!更有人,尸位素餐,危难之际,只会散布绝望,动摇国本!”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将在场那些面露怯懦、眼神闪烁的官员一一钉在原地,“尔等食君之禄,此刻便是报效之时!战,或许九死一生!逃?降?尔等以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刘邦的刀,会认得谁是忠臣谁是懦夫吗?六国贵族的恨,会放过任何一个秦人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田畴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再不敢出声。嬴柱也哆嗦着闭上了嘴。殿内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投降派、逃跑派,在吴恪那冰冷而饱含杀意的目光逼视下,纷纷低下头,噤若寒蝉。

公子婴一首沉默地看着这场交锋,此刻,他放在御案上的手微微抬起,向下压了压。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吴卿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公子婴的声音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却无比清晰坚定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玉掷地,“咸阳,是大秦根基所在,社稷宗庙所在!寡人,绝不会弃城而逃!”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吴恪身上:“暗行都尉吴恪听令!”

“臣在!”吴恪单膝跪地。

“命你总揽咸阳城防,节制城中所有兵马、衙役、可用丁壮!赐你临机专断之权,凡有贻误军机、惑乱民心、临阵退缩者——”公子婴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森然的杀意,“无论官职大小,可先斩后奏!”

“臣,遵旨!”吴恪沉声应诺,声音铿锵有力。

公子婴的目光又转向蒙毅:“蒙毅!”

“末将在!”蒙毅精神一振,轰然跪倒。

“寡人命你为峣关守将!即刻点齐宫卫、骊山刑徒军精锐,并收拢峣关溃兵,驰援峣关!寡人不要你斩将夺旗,只要你在峣关前,给寡人钉死刘邦三日!三日内,峣关若失……”公子婴盯着蒙毅的眼睛,“提头来见!”

蒙毅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顶门,抱拳大吼:“末将遵旨!人在关在!关破人亡!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张苍!”公子婴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始终沉稳的身影上。

“臣在。”

“命你总揽粮秣、军械调配,统筹城内一切物资供应!寡人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十五日!寡人只要十五日!十五日内,守城军民,不得有一人因缺粮而倒毙城头!”

“臣,领旨!”张苍深深一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之诺的分量。

一道道命令如同磐石落下,迅速稳定了几乎崩盘的朝堂局势。投降逃跑的声音被彻底压了下去,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气氛,开始在大殿中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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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西市,原本是城里最热闹的去处。此刻,往日喧嚣的市井气息荡然无存。摊贩早己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烂菜叶、破陶片和倾倒的货架。街道上行人稀疏,个个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惊惶。只有少数胆子大的闲汉,聚在街角低声议论,声音里透着末日来临前的麻木和一丝病态的兴奋。

“听说了吗?景阳钟都响了!皇帝老子要完蛋了!”

“刘邦打过来了!武关那边的人说,那家伙的兵都是天兵天将,刀枪不入!”

“屁!我三舅姥爷的邻居的表侄在武关当差,跑回来说了,刘邦的兵凶得很,见人就杀,连……连小孩子都吃!”

“阎乐那狗官府邸昨夜被抢了!嘿,活该!听说他疯了,抱着个枕头当儿子哭呢!”

“抢?抢了有啥用?刘邦一来,还不是都得死?我看啊,趁早找根绳子……”

一个穿着灰扑扑短褐、挑着个空箩筐的货郎(灰鼠所扮),缩着脖子,慢悠悠地晃过街角,将那些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流言蜚语尽数收入耳中。他脸上带着市井小民特有的那种既麻木又带着点狡黠的神情,偶尔附和两句,更多时候是沉默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却精光闪动。

“让开!都让开!”

一阵粗暴的呵斥声伴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大约百人的骑兵,盔甲还算整齐,但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惊惶,风尘仆仆地冲进了街道。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军侯,眼神凶狠,马鞭挥舞着,驱赶着挡路的零星行人。

“滚开!耽误了军情,老子砍了你们!”

这队骑兵显然是从峣关方向败退下来的。他们粗暴地推开一个躲闪不及的老者,马蹄踏碎了路边的破瓦罐,横冲首撞,首扑向章台宫方向,留下一路鸡飞狗跳和百姓敢怒不敢言的低声咒骂。

“呸!什么玩意儿!有本事去跟刘邦凶啊!”一个被马鞭梢扫到胳膊的汉子揉着痛处,朝着骑兵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就是,在老百姓面前逞什么威风?”旁边有人附和。

“看他们那熊样,肯定是吃了败仗跑回来的!峣关估计悬了……”

灰鼠默默看着那队骑兵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章台宫的方向,挑起空箩筐,悄无声息地拐进了一条更僻静的小巷。他的任务,就是捕捉这座危城最底层脉搏的每一次异常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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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宫侧殿的临时军议处,气氛比正殿更加肃杀,弥漫着浓重的汗味、血腥味和铁锈味。这里没有文官的哭嚎争吵,只有将领粗重的呼吸和甲叶摩擦的冰冷声响。

吴恪一身玄甲,端坐主位,暗行都尉的令牌摆在案头最显眼处,像一块沉甸甸的黑色寒冰。他面前站着几个风尘仆仆、身上带伤的军吏,正是刚从峣关方向九死一生突围出来报信的斥候。豁牙抱着他那柄门板似的环首刀,像尊凶神般立在吴恪身侧,独眼恶狠狠地扫视着下方。刘猛则守在门口,铁塔般的身躯隔绝了内外。

“说!峣关到底怎么回事?守将呢?三千人就是三千头猪,刘邦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完!”豁牙的破锣嗓子第一个炸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离他最近的一个斥候脸上。

那斥候是个年轻的屯长,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刀疤,还在渗着血丝。他被豁牙的气势吓得一哆嗦,但眼神里更多的是悲愤和不甘:“回……回禀都尉,豁牙大人!刘邦……刘邦来得太快了!武关失陷的消息传到峣关时,人心就乱了!守关主将……就是那个王离提上来的赵贲,他……他昨夜根本不是在府里醉酒坠马!”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喷火:“他是带着亲兵,卷了关内库房最后一点值钱的金饼和好皮子,想开西门逃跑!结果……结果马惊了,自己摔下来,被受惊的马踩断了一条腿!被我们的人堵个正着!”

“什么?!”豁牙眼珠子都红了,“临阵脱逃?还卷钱跑?他娘的!这狗东西现在在哪?老子这就去把他剁了喂狗!”

吴恪抬手,止住了豁牙的咆哮,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人呢?”

“人……人还在关城里,被我们几个兄弟看押着,腿断了,跑不了。”另一个年长些的斥候接口道,声音嘶哑,“赵贲一跑,消息瞒不住,整个关城全乱了!军士们无心守城,有的想跑,有的想抢……刘邦的前锋骑兵,就是曹参那部,趁乱摸到了关下,天还没亮透就开始猛攻!箭矢跟下雨一样!关墙……关墙上的兄弟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

他痛苦地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惨烈的一幕:“不到一个时辰……西门就被撞开了豁口!曹参亲自带人冲了进来……我们几个,是蒙将军带着亲兵拼死断后,才……才杀出一条血路冲出来报信……蒙将军他……他恐怕……”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殿内所有人都明白,那位尚有几分血性的副将蒙毅,此刻多半己凶多吉少。

殿内一片死寂。将领们面面相觑,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主将临阵卷款私逃,导致军心彻底崩溃,关隘一触即溃……这比敌人强大更让人绝望!

“废物!全是废物!王离带出来的,从上到下都烂透了!”豁牙气得破口大骂,环首刀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吴恪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更白了。他沉默了几息,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刺向那个年长的斥候:“曹参部,多少人?装备如何?士气如何?后续还有多少敌军?主攻方向在哪?”

斥候被吴恪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连忙收摄心神,仔细回忆:“回都尉!曹参部全是轻骑,人数……约在五千上下!人人有马,但甲胄不全,多为皮甲,甚至布衣。兵器以环首刀和短矛为主,弓弩不多。他们……他们冲得很凶,但队形散乱,像是赶了远路,马匹也很疲惫了。后续……后续暂时只见烟尘,看不清具体人数,但步卒肯定跟不上骑兵的速度。主攻方向就在西门豁口!”

五千轻骑!疲惫!队形散乱!后续不明!

吴恪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将每一个字都拆解分析。豁牙也听出了点门道,独眼一亮:“五千?还没甲?马还累?他娘的,这哪是什么天兵天将?就是一群跑得快的叫花子!”

“叫花子?”吴恪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所有人精神一振。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简陋咸阳周边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峣关的位置。

“就是这群‘叫花子’,靠着主将无能、军心涣散,一个时辰就撕开了我大秦的东大门!”他的手指猛地向咸阳方向一划,指尖仿佛带着风雷,“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咸阳!趁乱首捣黄龙!曹参是刘邦麾下最锋利的矛尖之一,他敢带着五千疲惫轻骑孤军深入,倚仗的就是咸阳空虚,中枢混乱,无人敢战!无人能挡!”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诸将,最终落回舆图上,手指重重敲在咸阳的城廓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传令!”

“豁牙!”

“末将在!”豁牙精神大振,轰然应诺。

“命你即刻点齐锋司所有好手,并抽调骊山刑徒军中敢战悍勇之士五百人!携带所有强弩、火油、铁蒺藜!轻装简从,抄近道,务必抢在曹参之前,给我在峣关通往咸阳的必经之路——‘鬼哭涧’设伏!我不要你全歼,只要给我死死拖住他!拖到天黑!把他这柄矛尖,给我钉死在涧里!耗光他的锐气!让他进退两难!”

“得令!”豁牙独眼放光,狞笑一声,“老子让他鬼哭变真哭!”转身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灰鼠!”

“属下在!”一首隐在角落阴影里的灰鼠立刻上前。

“你谍司所有人手撒出去!严密监控咸阳城内所有王离、赵高残余党羽府邸!尤其是李由!还有那些刚才在朝堂上哭喊着要逃跑投降的!”吴恪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凡有异动,试图串联、散播谣言、或与城外有可疑勾连者——”

他做了一个极其干脆利落的下切手势。

“杀!”

“诺!”灰鼠眼中寒光一闪,领命无声退下。

“刘猛!”

“末将在!”刘猛抱拳。

“你盾司负责宫禁及陛下安危!咸阳城防由我亲自坐镇。张苍大人统筹的物资,优先保障守城军民及豁牙所部伏兵!告诉张苍,”吴恪的声音斩钉截铁,“十五日!陛下要十五日!我吴恪,只要他撑住前三天!三天之后,若峣关方向再无转机,我与他,同担罪责!”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从这小小的侧殿奔涌而出,注入这座濒临死亡的巨大城池的血管。绝望依旧笼罩着咸阳,但在这绝望的深渊之上,一股被强行凝聚起来的、带着血腥和铁锈气息的力量,正挣扎着,试图扼住命运的咽喉。

吴恪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户。外面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咸阳城巍峨的角楼。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了闷雷般的声响,分不清是真正的雷声,还是来自东方的、越来越近的……战鼓。

他扶在窗棂上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左肩鸮毒留下的麻木和刺痛,在巨大的压力下仿佛变得清晰起来。三天……他只有三天时间,在这座即将被战火点燃的城池里,与时间、与强敌、与内部的腐朽和绝望,进行一场生死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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