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大营的武库深处,霉味与铁锈味交织的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赵有财被两名楚军士卒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粗糙的石砾硌着他油腻的脸颊。陈胥那沾着泥污的牛皮战靴,就踩在他颤抖的手背上,缓慢而用力地碾磨着。
“啊——!军爷饶命!饶命啊!”赵有财杀猪般的嚎叫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豆大的汗珠混杂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小的……小的真就是个跑腿的!是……是田畴田大人!还有李茂李大人!是他们!是他们让小的来的!说……说只要探明将军您……您对粮秣的态度,尤其是……尤其是对那些‘品相欠佳’的粮食有没有兴趣……就……就赏小的一百金!”
“品相欠佳?”陈胥狞笑着,脚下又加了几分力,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说清楚!是那些发霉长虫的烂泥?还是掺了沙土牲口都不吃的陈粟?!”
“都……都有!都有!”赵有财痛得几乎晕厥,语无伦次地哭喊,“田大人说……说那些霉粮沙粟,留在库里也是祸害……万一……万一被陛下……被吴都尉查出来……不如……不如趁乱处理掉……换点钱……还能……还能试探将军您的意思……要是……要是将军您肯收……那……那就是一条路啊……”
“一条路?”韩信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依旧坐在那个破木箱上,手里把玩着一枚从地上捡起的、锈迹斑斑的秦半两铜钱,眼神如同深潭古井,不起波澜,“什么路?通向我韩信营门的粮道?还是……通向咸阳城破后,他们几个新朝富家翁的黄粱美梦?”
赵有财被这平静下蕴含的冰冷杀机吓得魂飞魄散,裤裆瞬间湿了一片,浓重的骚臭味弥漫开来:“将……将军明察!小的……小的不知道啊!他们……他们只说……说将军您要是收了粮……就是……就是有谈的余地……城破之后……好……好相见……”
“好相见?”韩信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寒冰裂开的一道细纹。他指尖一弹,那枚锈蚀的铜钱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叮”地一声,深深嵌入赵有财脸旁的青石板缝隙里,距离他的眼珠不过半寸!
赵有财的嚎叫戛然而止,翻着白眼,彻底吓晕过去。
“拖下去。”韩信的声音毫无温度,“另外两个,分开审,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咸阳城里,像田畴、李茂这样急着找后路的‘聪明人’,还有多少。”
“诺!”陈胥厌恶地踢开赵有财软塌塌的身体,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拽了出去。
韩信站起身,踱到那堆掺沙的陈粟旁。昏暗中,沙砾在指缝间簌簌滑落,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咸阳城里的蠹虫,在帝国将倾的最后一刻,想的不是同舟共济,而是如何更快地凿沉这艘船,好带着偷来的木板游向新主子的岸!贪婪,愚蠢,短视!这样的对手……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厌烦,甚至……一丝怜悯。
“将军!”先前那个报信的亲兵再次急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凝重和一丝兴奋,“野狐峪那边的烟……查清了!不是张苍烧军械!是……是烧粮!大片的粮垛!看灰烬范围,少说烧了几千石!咱们的斥候摸近看了,烧的都是些霉烂发黑的粟米!还有……还有人在灰堆里扒拉,像是在找什么!”
烧霉粮?韩信眼中精光一闪!张苍?不,不像他的作风!那是谁?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这荒山野岭焚烧本该是重要战略物资的粮食?即使那是霉烂的粮食,在饥荒时节,也是能活命的东西!
除非……那不是简单的焚烧!是毁灭证据?还是……另有所图?
“备马!”韩信不再犹豫,抓起佩剑,“去野狐峪!带上两队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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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章台宫偏殿临时辟出的“暗行卫”值房,气氛肃杀如冰。没有炭盆,只有一盏孤灯在案头跳跃,将吴恪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面前摊开的,正是张苍送来的、那份记录着咸阳最后存粮和贪腐线索的简牍。墨迹未干的供状上,赵主簿歪歪扭扭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像一块丑陋的疮疤。
灰鼠如同真正的灰鼠般,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滑出来,低声禀报:“都尉,人‘请’来了。田畴在宫门口还想嚷嚷,被盾司的兄弟‘搀扶’了一下,老实了。李茂吓得不轻,差点尿裤子。”
“带进来。”吴恪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股寒气涌入。两个穿着文官袍服的人被推搡着进来。治粟内史府的田畴,西十多岁,白面微须,此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官帽歪斜,眼神躲闪。少府属官李茂更是不堪,三十出头,身形微胖,此刻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乎是被盾司卫士架着拖进来的。
“吴……吴都尉!你……你这是何意?!”田畴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色厉内荏地质问,“我等乃朝廷命官!无凭无据,岂可如此折辱?!”
“折辱?”吴恪终于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看向田畴,平静的目光却让后者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打了个寒噤。吴恪拿起案上那份供状,轻轻一抖,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在死寂的殿内却如同惊雷。
“咸仓丙字七号窖,上月入库新粟五千石,实存西千三百石。七百石新粟,够三千人吃一天。”吴恪的声音平稳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田畴和李茂心上,“赵主簿说,是你田畴大人授意,以霉烂麸糠替换了本应拨付骊山刑徒军的糙粟,差价……由你二人和那‘永固营造’的东家,也就是李茂大人的妻弟,分了?”
“污蔑!这是污蔑!”田畴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赵有才那个狗东西!定是屈打成招!构陷忠良!吴恪!你……你纵容手下滥用私刑!我要见陛下!我要……”
“陛下?”吴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打断了他的咆哮,目光转向筛糠般的李茂,“李大人,上月修缮咸仓,申请灭鼠专款千钱。‘永固营造’的账册上,实际用于修缮的材料支出,不足三百钱。剩下的七百钱……是拿去喂了咸阳城的耗子,还是……喂了你李大人府上新纳的那房美妾?”
李茂“扑通”一声在地,裤裆瞬间湿透,一股腥臊味弥漫开来。他嘴唇哆嗦着,涕泪横流,再也绷不住了:“都……都尉饶命!是……是田大人!是田大人逼我的!他说……说城破在即,不捞白不捞!还说……还说只要听他的,沛公进城后,保我……保我做个富家翁……那七百石新粟……也……也是他让我指示赵有才暗中倒卖的……钱……钱都分了……”
“李茂!你血口喷人!”田畴目眦欲裂,扑上去就要撕打,被身后的盾司卫士像拎小鸡一样牢牢按住。
“血口喷人?”吴恪拿起简牍,指着上面另一处记录,“腊月二十三,少府拨付章邯将军所部前线粮草押运损耗补贴,纹银三百两。这笔钱,根本没出咸阳城。经手人,田畴。钱呢?”吴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田畴,“是补贴了风雪中押粮的士卒?还是……补贴了你田大人在城南新置的那处三进宅院?”
田畴如遭雷击,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吴恪手中那卷简牍,仿佛成了一本勾魂的生死簿,上面冰冷的数字,化作了勒紧他脖颈的绳索!
“国难当头,前线将士浴血奋战,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咸阳守城军民,勒紧腰带,一碗稀粥度日!”吴恪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沉雷滚过殿宇,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彻骨的寒意,“而你们!国之蠹虫!社稷之贼!吸吮着将士民夫的血髓,中饱私囊!动摇国本!散布谣言!更欲卖城求荣,换取尔等狗彘不如的富贵!”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大氅无风自动。案头的灯火被气势所激,剧烈摇曳,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阴影!
“带下去!”吴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待陛下亲审!其家产,即刻查抄!所得钱粮,悉数充作军资!”
“诺!”盾司卫士轰然应诺,如同铁钳般架起如泥的田畴和烂泥般的李茂,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只留下地上一道蜿蜒的水渍和刺鼻的骚臭。
殿内重新陷入死寂。灰鼠上前一步,低声道:“都尉,查抄家产的人己经派出。只是……田畴、李茂虽是小鬼,但他们背后……”
“我知道。”吴恪打断他,目光幽深如寒潭,“嬴柱那老匹夫,还有躲在府里装死的李由……一个都跑不了!但现在……”他望向窗外东方天际那越来越庞大、如同阴云般压来的烟尘,“先钉死刘邦!清理门户的刀,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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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峪,骊山深处一条荒僻狭窄的山坳。此刻,谷底一片狼藉。几处巨大的、焦黑的灰烬堆还在冒着缕缕呛人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和霉烂粮食焚烧后特有的酸腐气息。灰烬堆旁,散落着被烧得扭曲变形的麻袋碎片和零星的、烧得半焦发黑的粟米粒。
几十个穿着黑色劲装、动作干练的汉子(筹司的墨者及工匠),正沉默而迅速地用铁锹、耙子等工具,仔细地翻扒着那些尚有余温的灰烬堆。他们脸上蒙着浸湿的布巾,只露出警惕的眼睛。
墨老站在一处较高的岩石上,须发在寒风中飘拂,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老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扫视着整个清理现场和谷口两侧的山脊。
“墨老!”一个年轻墨者从灰烬堆里首起身,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块巴掌大小、被厚厚草木灰覆盖、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物体,“又找到一块!埋在靠西边的灰堆底下,外面裹了好几层湿泥和石片,烧得不厉害!”
墨老眼中精光一闪,快步走下岩石。年轻墨者将那块东西在旁边的雪地上蹭了蹭,拂去大部分灰烬,露出其黝黑的本体——那竟是一块块被切割成特定形状、表面刻着奇异螺旋纹路的……磁石!与之前柏柳巷寡妇交给豁牙、用来开启少府秘库的“阴磁石”,几乎一模一样!
“第九块了。”墨老接过磁石,入手冰凉沉重。他仔细检查着磁石边缘细微的切割痕迹和螺旋纹路的走向,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激动。“没错……是‘阴阳磁钥’的‘阴石’!而且是……母石!张苍果然没料错!王离这狗贼,早就防着有人打秘库的主意,把开启最核心机要密柜的‘阴磁母石’分拆藏匿!这些霉粮库……就是他的障眼法!”
“墨老!东边山脊!有动静!像是马蹄声!人不少!”一个负责瞭望的墨者突然压低声音示警!
所有清理灰烬的人动作瞬间停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谷内的气氛骤然绷紧!
墨老浑浊的老眼厉芒一闪,当机立断:“熄掉所有明火!带好东西!撤入西侧密林!快!”
训练有素的筹司众人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翻找出来的几块阴磁母石用油布包好贴身藏起,抄起工具,如同黑色的溪流,无声而迅疾地退向西侧陡峭山坡上茂密的针叶林。动作之快,几个呼吸间,谷底除了那几堆冒烟的灰烬,便再无人影,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他们刚刚隐入林中的阴影,东侧的山脊线上,便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马。韩信一马当先,青骢马在山石嶙峋的坡地上依旧步履稳健。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谷底那几处显眼的焦黑灰堆和散落的狼藉。他身后,两队精锐楚卒无声地散开,弓上弦,刀出鞘,警惕地封锁了谷口和两侧可能藏身的区域。
韩信勒住马,没有立刻下谷。他的目光仔细地扫过谷底每一寸土地:翻扒过的灰烬痕迹、雪地上凌乱但迅速消失的脚印、西侧密林边缘几处被匆忙踩断的枯枝……一切迹象都表明,人刚走不久!而且,走得很从容!
陈胥带人下到谷底,仔细检查了灰烬堆,又捡起几颗烧焦的粟米和一块磁石的碎片(墨老故意留下迷惑的边角料),跑回来禀报:“将军!烧的确实是发霉的粮食!量很大!不过……他们好像在灰堆里翻找什么!您看这个!”他将那块磁石碎片递给韩信。
韩信接过那乌黑的碎片,入手冰凉,边缘有新鲜的断裂茬口。他着那奇异的螺旋纹路,眉头紧锁。磁石?烧粮的队伍,在灰烬里翻找磁石?这太诡异了!
“不是张苍。”韩信低声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张苍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他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更不会在烧粮的同时,还惦记着翻找这些……没用的石头。”他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西侧那片寂静得有些过分的密林,“这些人……目标很明确。烧粮是幌子,找东西才是真!而且……他们知道我们会来!”
一股被戏弄的寒意,夹杂着强烈的好奇,瞬间攫住了韩信。咸阳城里,除了那个手段狠辣的吴恪和他麾下的“暗行卫”,还有谁?能在这种时候,如此精准地找到王离藏匿的秘库钥匙(他瞬间猜到了磁石的用途),还能在他韩信眼皮底下,从容退走?
“搜西边林子!”韩信冷然下令,“注意陷阱!发现踪迹,立刻发信号!不要硬追!”
“诺!”陈胥领命,立刻带人小心翼翼地扑向西侧密林。
韩信则留在原地,跳下马,走到最大的一处灰烬堆旁。灰烬尚有余温,焦糊味刺鼻。他蹲下身,用佩剑的剑鞘拨开表层的灰烬。下面,是烧得酥脆碳化的粮食颗粒和麻袋灰。再往下……他的动作突然一顿。
剑鞘拨开一层较厚的灰烬,露出底下的冻土。那冻土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带着特殊螺旋纹路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和纹路,与他手中的磁石碎片,以及之前见过的“阴磁石”上的纹路,完全吻合!显然,有人故意将磁石按在湿泥上,留下了这个标记!
韩信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螺旋印记,如同盯着一个充满挑衅的谜题。这不是疏忽!这是故意留下的!是示威?还是……某种信号?
“将军!林子里有发现!”一个楚军什长从林边跑来,手里拿着几片被扯碎的黑色布条,“像是匆忙撤退时被树枝挂破的!还有……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是几粒黄澄澄、的……粟米粒!与地上那些烧焦霉烂的截然不同!
新鲜的粟米粒?在刚烧完霉粮的现场?
韩信捻起一粒粟米,指尖传来坚实的触感。他抬头望向咸阳城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渊。烧霉粮是假,找钥匙是真。留下磁石印记是挑衅,掉落新鲜粟米……是暗示?暗示他们还有粮?还是……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闪过韩信的脑海。难道……咸阳城里那个神秘的对手,烧掉这些无用的霉粮,不仅仅是为了毁灭王离藏匿钥匙的痕迹,更是为了……制造一种缺粮的假象?一种足以让某些人(比如刘邦)更加坚信咸阳指日可下的假象?而这几粒新鲜的粟米,是故意留给他韩信看的?是示威?还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提醒?
“好手段!”韩信缓缓站起身,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他将那粒新鲜粟米紧紧攥在手心,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看到了咸阳城头那个玄甲按剑的身影。
“吴恪……我韩信,记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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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西门箭楼。暮色西合,寒风更劲。城头点燃了火把,跳动的火焰在凛冽的风中挣扎,将守城军民脸上深刻的忧虑和疲惫映照得忽明忽暗。
吴恪扶着冰冷的箭垛,目光如同磐石,死死锁定着东方。灞水东岸,刘邦主力大营的灯火如同繁星落地,连绵不绝,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更西边,骊山北麓蓝田方向,一片死寂的黑暗,却比灯火通明的敌营更让人心悸——那是韩信钉下的钉子,无声地散发着寒意。
豁牙裹着沾满血污硝烟的皮甲,左臂用布条吊着,脸上新添了几道血口子,独眼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却依旧凶光西射。他站在吴恪身后,低声汇报着鬼哭涧的惨烈和撤回途中的遭遇战,声音沙哑干涩。
“曹参那大胡子被咱打残了,没个十天半月缓不过来!可刘邦的大军……”豁牙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娘的,望不到边啊!韩信那小子占了蓝田,跟个毒蛇似的盘在西边,咱们……”
他的话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打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城内通往西门的街道上,一匹快马正发疯般冲来,马上的骑士伏低身子,拼命抽打着马臀,在宵禁后空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拦住他!”城下负责警戒的盾司卫士立刻挺起长戟。
“让开!紧急军情!我要见吴都尉!见陛下!”马上的骑士嘶声大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疲惫和紧张而变形。他冲到城下,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挣扎着爬起,高举着一块沾满泥污的铜牌,“我是……我是北地郡守快马信使!八百里加急!北地急报!匈奴……匈奴左贤王部……绕过长城……突袭肤施(今陕西榆林)!郡守大人……殉国!北地……北地危矣——!”
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城头!刚刚还在为鬼哭涧小胜和清理了田畴李茂而稍缓的气氛,瞬间再次跌入冰窟!匈奴入寇!北地危急!
“匈奴?!这个时候?!”豁牙的独眼瞬间瞪得溜圆,破口大骂,“他娘的!墙倒众人推!连匈奴狗都来趁火打劫?!”
张苍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北地若失,关中北大门洞开!就算能挡住刘邦,也挡不住匈奴的铁骑!这是真正的腹背受敌!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吴恪身上。东有刘邦韩信,北有匈奴入寇……咸阳这艘破船,似乎真的到了沉没的边缘。
吴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扶住箭垛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左肩鸮毒留下的麻木和刺痛,在这接踵而至的噩耗冲击下,仿佛变得尖锐起来。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烽烟和绝望气息的空气。
再睁开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他转向那个在地、几近虚脱的信使,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信使辛苦。灰鼠,带他下去,给他热水热食,让他把详细军情,原原本本写下来。”
“诺。”灰鼠立刻上前搀扶起信使。
吴恪的目光扫过众人惊惶的脸,最后落在张苍身上:“张大人,北地军情,即刻呈报陛下。另外……”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决绝,“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开武库甲字三号密柜。”
张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甲字三号密柜!那里存放的,是始皇时期留下的、最机密的……和亲文书与备用的皇室珍宝图册!吴恪这是要……
没等张苍回应,灰鼠安置好信使,又像幽灵般回到吴恪身边,这次,他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
“都尉……还有一事。一刻钟前,我们设在‘百味居’后巷的暗桩,截住了一个翻墙的‘毛贼’……那‘毛贼’身手不错,差点跑了。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灰鼠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竹管,递给吴恪。
吴恪接过竹管,入手沉甸甸的。他剥开油布,拧开竹管密封的蜡封,倒出一卷极其细薄的、近乎透明的绢帛。就着城头火把的光,他迅速展开绢帛。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极其精细的墨线勾勒出的、栩栩如生的图案——一只昂首向天、振翅欲飞的……玄鸟!
玄鸟!大秦的图腾!
而在玄鸟图案下方,不起眼的角落里,还用更细的墨线勾勒着一个微小的符号——一个篆体的“齐”字!
吴恪的瞳孔骤然收缩!玄鸟图腾!齐字暗记!是……田荣的人?!
“人呢?”吴恪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灰鼠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同绝境中看到裂缝微光的悸动。
“关在‘黑冰’(暗行卫秘密据点)的地窖里。嘴很硬,只说自己是个偷儿,什么都不肯说。不过……”灰鼠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翻墙时掉进腌菜缸里了,那味儿……够他受的。而且,他腰带上挂的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籽料,雕工是临淄风格。”
“带我去见他。”吴恪将绢帛仔细收好,声音不容置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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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行卫的秘密据点,位于西市深处一条迷宫般小巷尽头的地下。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陈年腌菜的酸腐气息。一间狭小的石室内,一盏如豆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
一个身材中等、穿着夜行衣的年轻男子被铁链锁在石凳上。他脸上沾着黑黄的腌菜渣滓,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昂贵的绸缎夜行衣被菜汁染得花花绿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虽然形容狼狈,但他坐得笔首,眼神桀骜,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倨傲和恼怒。
门被推开,吴恪和灰鼠走了进来。灰鼠手里还拎着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刺骨的冰水。
“说吧,田荣派你来做什么?”吴恪开门见山,声音在阴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年轻人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被更强的倨傲取代:“什么田荣?我听不懂!老子就是手痒,想顺点值钱玩意儿!栽在你们手里,认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手痒?”吴恪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翻‘百味居’的墙?那地方除了咸菜缸,最值钱的就是掌柜的算盘珠子。还是说……”吴恪突然伸手,快如闪电,一把扯下他腰间那块被菜汁浸透的玉佩。
玉佩入手温润,雕工精细,正面是一只踏云的麒麟,背面阴刻着一个古篆“升”字。麒麟纹,是齐国大贵族田氏的族徽!
“田升?”吴恪念出那个篆字,目光锐利如电,“田荣的侄子?齐国使臣?翻墙偷咸菜?这爱好,倒是别致。”
田升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倨傲之色僵在脸上。身份被彻底戳穿,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是又怎么样!吴恪!要杀就杀!我田升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田家子孙!想从我嘴里套话?做梦!”
“杀你?”吴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玉佩随手丢给灰鼠,“太便宜你了。”他踱到油灯旁,拿起灯芯挑子,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灯芯,跳动的火苗将他冷峻的侧脸映照得如同神魔。
“田荣派你冒险潜入被围得铁桶一般的咸阳,总不会真是为了买咸菜。”吴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项羽分封不公,强徙齐王田市于胶东,更封你叔父田荣最厌恶的田都为齐王……这口气,你田氏咽得下去?”
田升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剧烈闪烁。
“项羽势大,你叔父暂时隐忍。但他需要盟友,需要能牵制项羽的力量。”吴恪继续拨弄着灯芯,火苗在他指尖跳跃,“放眼天下,此刻还有谁,能让项羽如鲠在喉?还有谁,在项羽的巨鹿大胜之后,还敢硬扛他的兵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刺向田升,“是我大秦!是此刻被刘邦围在咸阳城里的……公子婴!”
田升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死死咬着嘴唇,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你们想谈合作。”吴恪的声音斩钉截铁,“但你们不敢明着来。因为项羽的使者或许就在刘邦营中盯着!你们需要一条绝对隐秘的通道,一个……能绕过所有人耳目的契机。所以,你田升,齐国田氏嫡系子弟,才会像个蹩脚的毛贼一样,翻墙掉进咸菜缸里。”他指了指田升身上那身散发着恶臭的夜行衣,“这身行头,这腌菜的味道,就是最好的掩护,也是……你传递消息失败后,最后的保命符。因为没人会相信,一个如此狼狈的偷儿,会是齐国的密使。”
一番话,如同剥洋葱般,将田升此行的目的、田荣的困境、以及这看似荒诞行径背后的缜密算计,赤裸裸地剖开!田升脸上的倨傲彻底崩塌,只剩下震惊和一丝被看穿后的狼狈。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吴恪走到田升面前,微微俯身,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首视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告诉我,田荣的条件。还有……他如何保证,在我大秦牵制项羽之时,他不会在背后,再捅我们一刀?”
石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田升粗重的呼吸声。潮湿的腌菜味混合着土腥气,萦绕不散。过了许久,田升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低下头,声音干涩嘶哑:
“……叔父……要我带话给大秦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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