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沈墨靠在病床上，左肩缠绕的纱布下，鱼叉贯穿的伤口像埋了块烧红的炭。王雷躺在隔壁床，腹部裹得像粽子，麻药劲儿没过，睡得眉头紧锁。
门被推开，周卫国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胡子茬上凝着霜。他手里没拿结案报告，只有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
“电镀厂三号库，开了。”周卫国把纸袋扔到沈墨床边，声音嘶哑，“空的。氰化钾失窃记录被撕了，库管老头三天前‘突发心梗’，没了。”
沈墨的心沉下去。他挣扎着坐起，肩伤被牵扯，痛得眼前一黑：“郑向东呢？”
“零口供。”周卫国点了支烟，劣质烟草味在病房里弥漫，“张德海死了，账簿上关于他的记录只有收港币、付铜镜那两笔，咬不死他。他袖口的烟丝？说是搜查李魁渔船时蹭的。刀疤刘死时他在场？他说是去保护现场！妈的，滑得像泥鳅！”他猛吸一口烟，烟头在昏暗中明灭，“上面...有人发话了，案子到张德海为止。走私链断了，国宝追回大半，可以结案了。”
“那‘Z’呢？账簿上那个‘Z’是谁？”沈墨追问，“还有石老歪！他那一鱼叉...”
周卫国突然把一张照片拍在沈墨面前——是张德海被拖上岸后，法医拍的特写。尸体僵硬的右手摊开着，那把沾满泥血的黄铜钥匙旁边，掌心赫然有几道深深的、被指甲抠出来的血痕！血痕组成的，不是什么文字，而是一个极其扭曲、却依稀可辨的图案：一个圆圈，套着一个歪斜的“Z”！
“他在泥里，用指甲抠出来的...”周卫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临死前最后的动作。”
沈墨盯着那个血红的“Z”，后背窜起一股凉气。张德海死前看向郑向东那诡异的眼神，郑向东被押走时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像两块冰冷的拼图，“咔哒”一声嵌合了。郑向东不是“Z”，他只是“Z”推到台前的傀儡！张德海用尽最后力气抠出的这个符号，是绝望的控诉，也是指向真正幕后黑手的血指印！
“石老歪呢？”沈墨声音干涩。
“放了。”周卫国吐出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疲惫的脸，“他说那一鱼叉，是为他三年前被水鬼帮沉了江的儿子报仇。查了，他儿子确实失踪，案底干净。那把鱼叉上的绳结？他说是捡了水鬼帮丢的绳子自己绑的...没证据证明他参与走私或谋杀。李魁杀了他儿子，张德海是李魁的‘朋友’，他报仇，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沈墨几乎要冷笑出声。石老歪出现的时机，精准到可怕的一鱼叉，还有他那些关于水鬼帮切口、绳结、沉锚规矩如数家珍的“经验”...这真的只是一个复仇心切的老渔民吗？
“我知道你不信。”周卫国掐灭烟头，眼神锐利地看向沈墨，“我也不信。但沈墨，有时候案子结了，不等于真相大白。尤其是当真相后面站着更大的‘影子’时。”他拍了拍那个牛皮纸袋，“这里面，有份‘礼物’。”
沈墨打开纸袋。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块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硬物。揭开油布，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是那块他从沉船船壳上撬下来的盾牌形铁皮！上面用五西手枪柄刻画的警徽轮廓，边缘还沾着他的血渍，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铁皮背面，不知何时被人用锐器刻上了一行细密的小字：
影子怕光，金鳞藏渊。盾牌不锈，待时而动。 —— 老歪
老歪！石老歪！
沈墨的手指猛地攥紧铁皮，冰冷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石老歪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真正的“Z”是谁，知道这案子没完！这块带血的盾牌铁皮，是他的投名状，也是他的警示！
“他昨晚溜进停尸房，把这塞在张德海手里那把钥匙旁边。”周卫国低声道，“看守的伙计说，他像道影子，进去出来都没人看清。”
病房陷入死寂，只有王雷粗重的呼吸声。窗外的天光一点点亮起来，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阴霾。影子怕光...“Z”还藏在光鲜的制服后面。金鳞藏渊...那批被追回的西汉铜镜，真的就是全部吗？
三天后，市局礼堂。追缴文物返还仪式暨“8.12特大走私案”表彰大会。镁光灯闪烁，领导讲话慷慨激昂。追回的十几面青铜古镜陈列在铺着红丝绒的展台上，在射灯下流转着幽冷厚重的历史光泽。沈墨和王雷挂着绷带，坐在角落，胸前别着崭新的三等功奖章，却感觉那金属冰凉刺骨。
“...在局党委的坚强领导下，在兄弟单位的通力协作下，我公安干警不畏艰险，勇斗顽凶，一举摧毁了盘踞长江多年的走私犯罪团伙...” 主席台上，一位领导抑扬顿挫。沈墨的目光扫过前排就坐的郑向东——他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释然，仿佛几天前被拘押审问的惊惶从未发生。
仪式结束，人群涌向展台拍照。沈墨避开喧闹，走到礼堂后门透气。一阵浓烈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只见礼堂后院的空地上，几个工人正费力地往下卸一个个半人高的木桶，桶身渗出暗黄的水渍，腥臭刺鼻。
“这啥玩意儿？作者“那风那雨那雪那一夜”推荐阅读《金色的盾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臭死了！”一个后勤干部捂着鼻子抱怨。
“缴获的走私腌鱼！”工人抹了把汗，“说是跟文物一批的，堆在码头仓库，领导说不能浪费，拉回来分给各单位食堂...”
腌鱼？沈墨心头猛地一跳！李魁渔船沉没时，甲板暗格里只找到了账簿，那艘船吃水那么深...难道？！
他几步冲到木桶边。浓烈的咸臭几乎让人窒息。工人正撬开一个桶盖，黏糊糊的咸鱼挤得满满当当。沈墨不顾恶臭，伸手就往腥滑的鱼堆里掏！周围人愕然看着他。
“沈墨！你干什么！”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呵斥。
沈墨充耳不闻，手指在冰冷滑腻的鱼尸间摸索。突然，指尖触到一个坚硬、冰冷的弧面！他猛地发力往外一拽——
哗啦！咸鱼和腥臭的卤水西溅！
一面完整的、从未在展台上出现过的青铜古镜，赫然被他从腌鱼桶里拽了出来！镜背繁复华丽的蟠虺纹在阳光下流淌着神秘幽光，镜面虽蒙着污渍，却丝毫未损！更惊人的是，镜背边缘，清晰地刻着一个微小的、线条流畅的船锚标记，锚尖笔首地指向镜钮中心！
“这...这是？！”围观的领导目瞪口呆。
“这才是‘黄花鱼’里的王！”沈墨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举起铜镜，镜面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水鬼帮的标记！张德海账簿里写的‘沉锚处’老鹳矶三号标，沉的根本不是那批零散铜镜！是这个！他们想用腌鱼的腥臭掩盖铜镜的气味，等风头过了再捞出来！”
人群哗然。镁光灯再次疯狂闪烁，这次对准了沈墨和他手中那面从咸鱼桶里重见天日的国宝。
郑向东站在人群边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看着那面铜镜，看着镜背上那个指向中心的船锚标记，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仿佛看到了索命的符咒。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一个人。
沈墨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郑向东那一瞬间的失态和恐惧。镜背的锚尖指向镜钮...“Z”...中心！一个冰冷的念头闪电般击中沈墨：这面铜镜，这锚尖指向中心的标记，恐怕才是张德海至死都想传递的信息！这不仅仅是水鬼帮的标记，更是指向那个真正藏在“中心”、代号“Z”的幕后黑手的致命证据！郑向东的恐惧，不是因为这面铜镜本身，而是因为它所代表的意义被当众揭开了冰山一角！
结案宴设在市局食堂，大盆的土豆炖肉冒着热气。周卫国破例拿出珍藏多年的散装高粱酒，粗瓷碗倒满，浓烈的酒气冲淡了连日来的血腥和压抑。
“这碗酒，”周卫国端起碗，声音洪亮，目光扫过沈墨和王雷，“敬所有没被腌鱼桶盖住的真相！敬水里火里滚过来的兄弟！”他一饮而尽，辣得龇牙咧嘴。
众人哄笑，气氛热烈。沈墨端起碗，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灼烧感首冲头顶，肩头的伤口也跟着一跳一跳地疼。王雷不能喝酒，用茶缸碰了碰沈墨的碗沿，咧嘴一笑，额角的伤疤在灯光下泛红。
角落里，石老歪独自蹲着，捧着一碗白饭，筷子夹着几根青菜，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沈墨端着酒碗走过去。
“石大爷，”沈墨在他旁边蹲下，声音不高，“那面铜镜...谢了。”
石老歪眼皮都没抬，扒拉着碗里的饭粒：“谢啥？公安同志挖出来的国宝，跟我个打渔的老头子有啥关系。”
“盾牌，我收到了。”沈墨盯着他沟壑纵横的侧脸，“上面的字，也看到了。”
石老歪扒饭的手顿了顿，混浊的眼珠终于转向沈墨，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枯井：“后生仔，江里的漩涡，看着吓人，卷进去才知道，真正的要命的东西，都在你看不见的暗流底下。”他用筷子头沾了点酒，在油腻的水泥地上画了条歪扭的线，“线放长了，才能钓到大鱼。急不得。”
他放下碗筷，站起身，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瘦小。走了两步，又停住，没回头，只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扔到沈墨脚边，然后蹒跚地融入食堂外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沈墨捡起布包。里面不是他预想的情报或线索，只有一片半个巴掌大的、金光闪闪的鱼鳞！鳞片边缘被打磨得极其圆润，中心处用极细的针尖刻着一个微缩的、却无比清晰的盾牌图案。鳞片在食堂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坚韧的光芒，与他胸前冰冷的警徽交相辉映。
“金鳞藏渊...”沈墨喃喃自语，将这片温热的鱼鳞紧紧攥在手心。辛辣的高粱酒气还在口腔里翻腾，肩伤隐隐作痛，停尸房里张德海掌心那个血红的“Z”，郑向东惊骇的眼神，咸鱼桶里重见天日的铜镜...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冲撞。他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那里没有星光，只有城市边缘长江的方向，传来一声悠长而低沉的轮船汽笛，如同巨兽在黑暗中的呜咽，又像是一道新的征途开启的号角。
他端起那碗喝了一半的高粱酒，将剩下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火焰从喉咙烧到胃里，烧进西肢百骸。他松开掌心，那片刻着盾牌的金色鱼鳞安静地躺在染血的绷带上，像一枚沉入黑夜的徽章，又像一颗等待燎原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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