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狠狠刮过沈墨的脸颊。K185次列车的巨大轰鸣声裹挟着凛冽的气流,在张魁跳车后瞬间远去,只留下车尾摇曳的昏黄灯光在无边的黑暗中迅速缩小,最终变成视野尽头一个模糊的光点,彻底消失。车外,是浓墨般化不开的夜,是湘南初冬凛冽刺骨的寒意,是沉寂无声、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影。
“妈的!让他跑了!”王雷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铁门框上,指节瞬间泛白,声音因为愤怒和乙醚残留的眩晕感而嘶哑颤抖。他半边脸颊红肿,耳朵火辣辣地疼,眼前景物还有些晃动。
沈墨没有立刻说话。他站在敞开的车门口,任凭寒风灌满衣襟,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列车刚刚驶过的区域。车轮撞击铁轨的巨大轰鸣声还在耳中回荡,但更清晰的,是张魁纵身跃入黑暗前那怨毒如刀的一瞥,以及地板上那几滴尚未凝固的、刺目的暗红血珠。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三角钥匙和那块浸透乙醚的毛巾,指尖能感受到钥匙棱角的坚硬和毛巾残留的甜腻恶臭。
“他没跑远。”沈墨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投入冰水中的石子,瞬间压下了王雷的狂躁,“跳车点就在弯道减速区,他受了伤,跑不动。这里是韶关西站以北大约十五公里的丘陵区,两侧多山,但距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七八里。他要么就近藏匿,要么…会沿着铁路线走,找机会扒上别的车或者去小站。”
他蹲下身,将手电光柱压低,仔细照射着路基斜坡。很快,他发现了目标——几处明显被踩踏压倒的枯草痕迹,一路歪歪扭扭地延伸向路基下方更深的黑暗。痕迹旁边,几滴新鲜的血迹在光线下闪烁着暗红的光泽。
“看!血迹!他往那边去了!”王雷精神一振,指着痕迹的方向,抬脚就要往下跳。
“等等!”沈墨一把拉住他,“列车不能久停,老马要处理现场和那个同伙。我们两个下去!你怎么样?乙醚劲儿过了没?”沈墨锐利的目光扫过王雷红肿的脸颊和还有些摇晃的身体。
“没事!早他妈清醒了!一点算个屁!”王雷梗着脖子,用力拍了拍胸口,但眼神深处的一丝恍惚没能逃过沈墨的眼睛。
“跟紧我,小心点!这家伙是亡命徒,手里可能还有家伙!”沈墨不再犹豫,将手枪插回枪套(刚才在铺位下搏斗时丢掉,混乱中被老马捡回递给他),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一手紧握手电,一手扶着冰冷的车门框,看准路基斜坡上一个相对平缓的位置,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车外的黑暗!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硌脚的碎石。沈墨落地一个前滚翻卸去冲力,迅速起身,半蹲警戒。王雷紧随其后跳下,落地时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闷哼了一声,显然刚才铺位下的搏斗和乙醚的影响还在。
“走!”沈墨低喝一声,手电光柱锁定地上的血迹和压倒的草痕,当先追了下去。王雷咬咬牙,拔出自己的配枪,紧跟在后。
路基下的野地崎岖不平,遍布着半人高的枯黄蒿草、低矮的灌木丛和嶙峋的乱石。寒风在旷野里呜咽,吹得枯草簌簌作响,如同无数鬼影在低语。沈墨和王雷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手电光柱在黑暗中艰难地撕开一道有限的光明通道,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血迹时断时续,有时滴落在石头上,有时渗入泥土,指引着方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枯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追了大约一里多路,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在黑暗中如同怪兽匍匐的轮廓——一个依托铁路而建的小型储煤场!几座黑黢黢的煤山耸立着,旁边是低矮的工棚和几节废弃的、锈迹斑斑的车皮。铁轨从煤场中间穿过,连接着一条通向远处矿山的支线。血迹和足迹,正清晰地指向煤山的方向!
“他躲进煤场了!”王雷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兴奋和紧张,“妈的,看老子不把他揪出来!”
沈墨立刻关掉了手电。突如其来的绝对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王雷吓了一跳:“墨哥?”
“别出声!”沈墨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王雷的耳朵,“他在暗,我们在明。开灯就是活靶子。煤山地形复杂,小心埋伏!”
两人借着极其微弱的星光,摸索着靠近煤场的边缘。浓烈的煤灰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巨大的煤山在夜色中投下沉重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寒风穿过废弃车皮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呜咽,更添几分阴森。沈墨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风声、虫鸣、煤块偶尔滑落的沙沙声…还有,那隐藏在这一切之下的、受伤野兽般粗重压抑的喘息?
他拉着王雷,借助煤堆和废弃机械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煤山深处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煤渣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沈墨的心跳如同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突然!
“哗啦——!”
左前方一座煤堆的半腰处,一大片煤块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在寂静中如同惊雷!
“在那边!”王雷条件反射般低吼一声,热血上涌,多日积压的愤怒和对战友牺牲的隐痛瞬间爆发,完全忘记了沈墨的警告,猛地打开手电,光柱如同利剑首刺煤堆滑塌处!同时,他拔腿就朝那个方向冲去!
“雷子!别冲动!”沈墨的警告声被王雷的怒吼淹没!
就在王雷冲出去几步,手电光锁定那片滑塌区域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从煤堆上方更高处的一个阴影角落里炸开!枪口焰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呃啊——!”
王雷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一个趔趄!手电筒脱手飞出,在煤渣地上滚了几圈,光柱歪斜地指向天空,照亮了飞舞的煤尘!
“雷子!”沈墨目眦欲裂!他看到王雷左小腿处瞬间洇开一片深色!是血!张魁果然有枪!而且极其狡猾,用滑塌的煤块做诱饵!
“妈的张魁!”王雷剧痛之下更是凶性大发,竟不顾腿伤,单膝跪地,举起自己的手枪,凭着刚才枪口焰闪过的记忆,朝着煤堆上方那个角落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密闭的煤场空间里激烈回荡!子弹打在坚硬的煤块上,溅起无数黑色的碎屑和火星!
沈墨在枪响的瞬间就动了!他没有盲目开枪,而是如同鬼魅般,借着王雷开枪制造的巨大噪音和光焰掩护,利用废弃车皮和煤堆的阴影,从侧面急速迂回包抄!他的动作迅捷无声,如同暗夜中的猎豹!
王雷的子弹压制了张魁的射击点。沈墨己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那座煤堆的侧后方。他看到了!在煤堆顶部一个凹陷处,一个蜷缩的身影正试图转移位置!正是满脸是血的张魁!他手里握着一把老旧的、枪管很长的自制土枪(砂枪),正试图瞄准下方暴露在歪斜手电光下的王雷!
机会只有一瞬!
沈墨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从阴影中暴起!如同一道离弦之箭,朝着距离地面西五米高的煤堆顶部扑去!脚下松软的煤渣让他每一步都深陷其中,速度大减,但他爆发出的力量依旧惊人!他放弃了拔枪,因为距离太近,拔枪的瞬间足够张魁调转枪口!
张魁也察觉到了侧后方的动静!他猛地转头,那只未被血糊住的独眼中充满了惊骇和凶戾!他下意识地想调转那支沉重的土枪!
太晚了!
沈墨己经扑到近前!在张魁刚刚抬起枪管的刹那,沈墨的左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了张魁持枪的手腕!同时,借着前冲的惯性,整个身体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在张魁身上!
“砰!”
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煤堆顶上!坚硬的煤块硌得人生疼!砂枪脱手飞出,滑下煤堆!
“啊——!”张魁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仅存的独眼因剧痛和暴怒而血红!他用头狠狠撞向沈墨的面门!膝盖疯狂顶向沈墨的腹部!沾满煤灰和血污的双手如同铁钩,疯狂地抓挠撕扯!
沈墨咬紧牙关,嘴角瞬间被撞裂,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忍着剧痛,用身体死死压住张魁,右臂屈肘,如同重锤,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向张魁受伤的额角!那里是之前被扳手砸开的伤口!
“呃!啊!”张魁的惨嚎声更加凄厉!额角的伤口崩裂,鲜血混合着煤灰糊满了他的脸!剧痛让他挣扎的力量瞬间减弱!
沈墨抓住机会,腾出右手,从腰间猛地抽出冰冷的手铐!就在他准备铐住张魁手腕的瞬间!
张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滚!竟抱着沈墨一起,从陡峭的煤堆顶部朝着下方翻滚下去!
天旋地转!坚硬冰冷的煤块如同无数钝刀,疯狂撞击着身体!沈墨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在呻吟!他死死抓住张魁,两人纠缠在一起,如同滚落的巨石,带着漫天煤尘,轰然滚落到煤堆底部!
“噗通!”
沉闷的撞击声!两人重重摔在冰冷坚硬、铺满煤渣的地面上!
沈墨被摔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但他强忍眩晕,第一时间翻身,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住身下的张魁!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左手死死反剪他的右臂!右手的手铐“咔嚓”一声,终于狠狠铐在了张魁的手腕上!
“呃啊——!”张魁发出一声不甘的、野兽般的嘶吼,仅存的力气随着这声嘶吼彻底泄去。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在冰冷的煤渣地上徒劳地抽搐着,满脸的血污煤灰混合在一起,狰狞可怖。额角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煤渣。
沈墨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部。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用膝盖死死顶着张魁的脊椎,迅速将他的另一只手也反剪过来,“咔嚓”第二声脆响,冰冷的手铐彻底锁死了这头凶兽的双腕!
做完这一切,沈墨才感到全身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脸上火辣辣的,嘴角破裂流着血,手臂、肩膀、肋部,凡是被煤块撞击和扭打的地方,无一处不痛。汗水混合着煤灰,在脸上身上糊了厚厚一层,狼狈不堪。
“墨哥!墨哥你怎么样?!”王雷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艰难挪过来,声音带着焦急和后怕。他小腿的裤管己经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脸色苍白。
“我没事!按住他!”沈墨喘息着,示意王雷看住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张魁。他自己则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走到旁边,捡起了王雷掉落的手电筒和那支滑落在地的、沾满煤灰的自制土枪(砂枪)。枪管冰冷沉重。
沈墨用手电光扫过在地、如同死狗般的张魁,又扫过王雷染血的裤腿,最后望向煤场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脊梁般的铁路桥轮廓。寒风卷着煤灰,在废弃的车皮间呜咽穿梭。这场始于绿皮车厢的生死追捕,在冰冷的煤堆之巅,终于画上了一个染血的句号。然而,张魁跳车前那怨毒的眼神,和他档案中那些未解的疑团,却如同这冬夜的寒风,无声地渗入骨髓。沈墨知道,抓住张魁,或许只是撕开了更大黑暗的一角。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煤灰,眼神在疲惫中,沉淀出更深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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