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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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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救护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机床厂上空压抑的沉寂,最终停在办公楼前,红蓝顶灯在灰暗的雪景中无声地旋转,如同不祥的警示。

沈墨站在雪地里,呼出的白气迅速被寒风扯碎。他看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担架从楼里抬出来。担架上,张建国脸色灰败如纸,双眼紧闭,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呈现出青紫色。他右腿的棉裤被剪开,露出临时包扎的厚厚绷带,但暗红色的血渍依旧顽固地洇透出来,在雪白的纱布上晕开刺目的花朵。冰冷的金属担架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细密的雪粒子抽打在沈墨脸上,冰冷刺骨。他看着救护车的尾灯消失在厂区大门外,那抹刺眼的红色,仿佛张建国腿上洇开的血,烙印在视网膜上。

“沈队!”王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沾着灰,眉头紧锁,显然刚才扑撞时扭到的膝盖还在作痛。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沉甸甸的、漆面斑驳的绿色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的钞票和存折,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麻。“这…还有李守财…”

沈墨收回目光,眼神沉静如寒潭深处。他看了一眼王雷手中的盒子,又望向办公楼门口。李守财被两个身材魁梧的民警架着胳膊拖了出来。他肥胖的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深蓝色的手铐在手腕上勒出深痕,昂贵的皮夹克沾满泥污和雪水,脸上涕泪和污垢糊成一团,眼神涣散,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裤裆处再次湿了一大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臊臭。他被粗暴地塞进一辆警车的后座,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他自己的丑态。

周围,黑压压的下岗工友们没有散去。他们沉默地站在风雪中,如同一片片凝固的影子。愤怒的火焰似乎被刚才的抓捕和那铁盒里的罪证暂时压制,但并未熄灭,只是转化为一种更沉重、更压抑的悲凉。无数道目光追随着被塞进警车的李守财,追随着王雷手中的铁皮盒子,最后,都落在了雪地担架留下的那两道血痕上,落在了站在风雪中、脊梁挺首的沈墨身上。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和几百颗被现实碾碎的心跳声。

沈墨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铁锈、血腥和绝望的空气。他走到人群前方,站定。风雪吹动着他单薄的警服,胸前的警徽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艰难地折射着微弱的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无比郑重地,从王雷手中接过了那个沉重的铁皮盒。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沉甸甸的,里面装的不仅是钞票和存折,更是几百个家庭的活命希望,是张建国用一条腿、用半条命换来的、迟到的“公道”。

沈墨双手捧着盒子,如同捧着一座无形的、由血泪和罪证铸成的碑。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被风霜刻满、被绝望笼罩的脸孔——有白发苍苍的老师傅,有眼神空洞的中年汉子,有紧紧抱着孩子、眼中含泪的妇女。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怀疑、茫然、还有一丝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确认的希冀。

他依旧没有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他只是将手中的铁皮盒,高高地举了起来。动作沉稳而有力。

崭新的百元大钞在盒口露出的边角,在灰暗的光线下,刺眼得如同无声的控诉。存折深蓝色的封皮,像一个个冰冷的墓碑。

人群死寂。只有风雪呼啸。

然后,沈墨转过身,捧着盒子,一步一步,踏着积雪,走向了警车。他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孤独。那枚别在胸前的警徽,似乎在这一刻,艰难地凝聚起了一抹穿透阴霾的金色。

人群默默地分开一条通道,无数道目光追随着他。无声的信任,在绝望的废墟上,艰难地、一点点地重建。

……

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病房。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也掩盖不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和衰败的气息。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映照着病房里冰冷的一切。

张建国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右腿被厚厚的石膏和绷带固定,高高吊起。麻药的效果正在褪去,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让他的额头布满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他闭着眼,干裂的嘴唇紧抿着,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煎熬。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沈墨走了进来,他换上了干净的警服,但眉宇间的疲惫和沉重却无法洗去。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张建国缓缓睁开眼。看到沈墨,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绝望,有深入骨髓的屈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李…李守财…”

“抓了。”沈墨走到床边,声音低沉而清晰,“铁证如山。他转移、侵吞的工人安置款、设备变卖款,初步查实超过一百五十万。所有账户己被冻结,赃款赃物正在全力追缴。检察院己经提前介入,他跑不了,等着他的,是法律的严惩。”

张建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无声滑落。是释然?是悲愤?还是更深沉的无力?或许都有。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攥紧了身下洁白的床单,指关节捏得发白。

“工友们…的钱…”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在追。”沈墨的回答简洁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感,“市里成立了专案组和工人安置款专项清退小组。你带出来的那个盒子,是关键证据。所有该拿回来的,一分都不会少。该受到惩罚的,一个也跑不了。”

张建国闭上了眼睛,泪水流得更凶了,肩膀无声地耸动着。半辈子的委屈、愤怒、被践踏的尊严,似乎在这一刻化为了无声的呜咽。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自嘲:“我…我是个罪人…我差点…害死那么多人…”

沈墨沉默着。他没有虚伪地说“情有可原”,也没有冰冷地指责“法不容情”。他只是从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深红色、封面印着金色国徽的硬壳证书——《省劳动模范荣誉证书》。

证书被打开,里面是张建国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穿着整洁的工装,胸前戴着大红花,笑容朴实而自豪。照片下方,是遒劲的钢笔字:“张建国同志在社会主义建设中成绩卓著,特授予省劳动模范称号。一九八西年五月。”

沈墨将证书轻轻放在张建国的枕边。鲜红的封面和金色的国徽,在惨白的病房里,像一团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

张建国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本证书上。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左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证书上那冰冷的国徽,抚摸着照片里那个年轻、充满干劲和希望、对未来无限憧憬的自己。

“劳模…”他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鲜红的证书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劳模…呵呵…劳模…”笑声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怆和自嘲。

沈墨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如同压着千钧巨石。这枚被时代遗忘、又被现实无情践踏的勋章,此刻重如泰山。

突然,张建国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他猛地停止了抚摸证书的动作,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沈墨,里面闪烁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偏执的光芒。他挣扎着,不顾腿上的剧痛,用左手拼命地在自己的病号服口袋里摸索着,动作急切而慌乱。

“东西…东西…”他嘶哑地低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

摸索了十几秒,他的手终于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握在他粗糙手掌里的,赫然是一把枪!

一把老旧的五西式手枪!

黑色的枪身布满划痕和磨损的痕迹,枪柄的木质护片颜色深暗,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冰冷。它静静地躺在张建国的手掌里,如同一条蛰伏的、随时可能苏醒的毒蛇。

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完全没料到张建国身上还藏着这东西!这应该是在他被撞倒、炸药滑落、腿部中弹的极度混乱中,他从腰后摸出藏进病号服口袋的!

“你…!”沈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警惕,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消毒水的气味里仿佛掺入了浓烈的硝烟味。

张建国却没有看沈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掌中这把冰冷的凶器,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最终尘埃落定的疲惫。他握着枪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那东西有千钧之重。

“这枪…”张建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厂里…保卫科…配的…跟了我…快二十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冰冷的枪身,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厂里…最乱那几年…有人想偷设备…我…用它吓唬过贼…没…没开过火…枪号…76年…034…”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的目光最终从枪身上移开,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望向沈墨。那双被绝望和痛苦反复蹂躏过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哀求的、沉重的托付。

“它…没沾过血…”张建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虚弱和释然,“交给…交给…干净的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握着枪的手,连同那把冰冷沉重的五西式,朝着沈墨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递了过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虔诚和诀别。

沈墨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枪,看着张建国眼中那份沉重的托付和彻底的解脱。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同样郑重地、稳稳地,接过了那把枪。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遍掌心。枪身很沉,带着张建国掌心的余温,也带着一个时代、一个工人、一个被逼入绝境的灵魂最后的重量。枪柄上,那个模糊的枪号“1976-034”如同烙印。

张建国看到枪被沈墨稳稳接住,像是终于卸下了背负一生的千斤重担。他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彻底在病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依旧不断地从紧闭的眼角渗出,浸湿了鬓角花白的头发。

沈墨低头看着手中的枪,又抬头看了看枕边那本鲜红的劳模证书,最后目光落在张建国那张被痛苦和泪水浸透、此刻却显出几分安详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枪小心地收好,然后,朝着病床上这个曾经的光荣劳动者、如今的悲剧制造者、最终选择放下武器的老人,无声地、庄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

金色的盾徽在惨白的灯光下,沉静地折射着微光。

沈墨转身,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隔绝了里面的悲伤、沉重和如释重负。走廊里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

回到局里,坐在办公桌前。窗外,风雪依旧。他摊开稿纸,拿起钢笔。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许久,墨水滴落,在稿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蓝。

最终,他落笔,笔力千钧,字迹深深刻入纸背:

【案件报告:红星第一机床厂劫持案】

……

结案反思:

改革洪流,泥沙俱下。阵痛不可避免,但代价,绝不能由最底层的脊梁以血肉承担。金色盾牌,守护的不仅是秩序,更是人心所向的公道。此案警示:当工人的饭碗被砸碎,劳模的勋章蒙尘,尊严被逼入墙角时,那最后一颗子弹,无论是否击发,都己深深嵌入时代的肌理,成为一道无法忽视、鲜血淋漓的裂痕。

——沈墨,于1989年冬。

他放下笔,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风雪。城市在严寒中沉默,无数灯火在灰暗中艰难闪烁。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而他的盾牌,才刚刚感受到那份浸透风雪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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