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术科弥漫着一股新机器特有的塑料味和臭氧味，混杂着老式显影液的刺鼻气息。角落里堆着几台盖着防尘布的老式放大机和胶片冲洗槽，显得新搬进来的那台IBM 386电脑和旁边笨重的VHS录像机格外扎眼。屏幕幽幽的蓝光映在陈薇苍白的脸上，她鼻梁上架着一副与她年纪不符的厚重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精密仪器上的指示灯，紧紧锁住屏幕上不断闪烁跳动的黑白雪花点。
沈墨和王雷站在她身后，屏住呼吸。空气中只有主机风扇的嗡鸣和录像带过带时沙沙的摩擦声。屏幕上，是“金皇后”案发当晚入口处那模糊不清的监控录像画面。人影晃动，噪点密布，如同鬼影。
“停！”陈薇突然出声，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个键，画面定格。她指着屏幕角落，一个几乎被门框阴影吞没的模糊侧影。“放大这里，G区域，锐化边缘，降噪等级3。”
屏幕上的像素块开始蠕动、重组。随着处理进度条缓慢爬升，那个模糊的侧影轮廓逐渐变得清晰了一些。那是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正侧身挤进舞厅大门，左手下意识地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就在这一瞬间，他夹克的袖口因为抬手的动作向上缩了一截。
“看这里！”陈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她再次放大画面，锐化处理后的图像虽然依旧粗糙，但男人露出的右小臂上，赫然盘踞着一个狰狞的图案——一条线条粗犷、张牙舞爪的青龙纹身！龙头的位置，正好在手腕上方三寸处。
“青龙纹身！”王雷低呼一声，拳头砸在掌心，“小红说的刀疤瘸子没提纹身，但这特征够显眼了！跟阿炳说的煞气也对得上！”
沈墨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那条模糊却极具辨识度的青龙：“能看清细节吗？比如龙爪、龙须？或者有没有其他标记？” 在那个年代，道上混的纹身虽多，但精细程度和独特性往往能区分团伙。
陈薇没说话，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复杂的图像处理软件界面，窗口里满是王雷看不懂的英文指令和参数。“原始分辨率太低，噪点干扰太大…尝试特征增强算法…”她喃喃自语，眼镜片反射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代码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技术科里只剩下风扇的嗡鸣和键盘的敲击声。沈墨能感觉到王雷的焦躁，但他自己却异常沉静，他相信这个年轻女技术员眼中那簇专注的火苗。
突然，陈薇的手指停住。屏幕上，经过一系列复杂运算叠加处理的图像区域，那条青龙纹身的龙头部位，在原本模糊的龙眼位置，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但经过算法强化后清晰可辨的标记——一个极其微小的、歪歪扭扭的罗马数字 IV！
“IV… 西？”王雷凑近了看，一脸困惑，“啥意思？排行老西？”
沈墨的脑中却瞬间闪过毛蛋尸体旁那枚染血的铜钱——那并非普通的仿古钱，而是“洪武通宝”的仿品！洪武…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年号！朱元璋在民间传说中，又称“朱西”，因其在家排行第西！
“‘西’…不是排行，”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洞悉，“是‘朱西’！这是‘朱西帮’的标记！” 一个盘踞在城南码头区、行事更为隐秘狠辣的新兴团伙！他们竟然也卷入了金皇后的乱局！黑龙帮、张坤、港商、现在又冒出个朱西帮！这潭水比想象的更深更浑！
“立刻查朱西帮所有己知成员，重点排查右臂有青龙纹身、特征为左腿行动不便、脸上带疤的！”沈墨立刻下令。王雷精神一振，抓起旁边的电话开始拨号。
就在这时，沈墨口袋里的对讲机响了，是留守张坤住所的侦查员，声音急促而紧张：“沈队！张坤…张坤死了！”
……
张坤位于城东的高档别墅区，此刻被刺耳的警笛声包围。警戒线外，几个穿着睡衣的邻居探头探脑，脸上写满惊惧。别墅客厅装修奢华，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空气中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焦糊味。
张坤庞大的身躯歪倒在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双目圆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绝望。他的眉心，一个黑洞洞的枪眼，与金皇后舞厅里那个港商吴耀祖的死状如出一辙。但更触目惊心的是，他面前的梨花木茶几上，一个烟灰缸里，正升腾着最后几缕青烟，里面是几片几乎完全化为灰烬的纸片残骸。
“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近距离一枪毙命，用的也是黑星。”法医初步检查后报告。技术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提取烟灰缸里残余的纸灰，希望能抢救出一点信息。
沈墨的目光扫过现场。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痕迹。凶手显然是张坤认识且信任的人，才能如此近距离下手。茶几上除了烟灰缸，还放着一个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杯，杯壁上清晰地印着半个指纹。
“熟人作案。”沈墨蹲下身，仔细查看张坤的尸体。他的右手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压在身下。沈墨戴上手套，轻轻挪开那沉重的手臂——张坤的右手掌心，紧紧攥着一小团被揉皱、又被血浸透的硬纸片！显然，他在中枪倒下的瞬间，用尽最后力气从燃烧的烟灰缸里抢出了这点东西！
沈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团染血的纸片从张坤僵硬的手指间剥离。纸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焦黑卷曲，大部分内容都己焚毁。他将其轻轻展开在铺开的物证薄膜上。
上面残留着几道焦黑的墨痕，隐约能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
... 局 ...
... 郑 ...
... 保 ...
在纸片最下方，没有被火焰完全吞噬的角落里，印着一个模糊却极具特色的徽记——像是某种简化版的盾形图案，中间有一个变体的字母“G”！
“郑… 保… 局？”王雷凑过来，眉头紧锁，“保护？保什么？哪个局？公安局？” 他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
沈墨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个盾形“G”徽记上。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这徽记… 他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绝对不是普通的商业标识！它简洁、冷硬，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不是‘保’，”沈墨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指着“保”字下方残留的半个扭曲笔画，“看这半撇… 像不像‘伞’字的起笔？” 他抬起头，眼中风暴凝聚，“是‘保护伞’！张坤死前想烧掉的，是一份名单！一份指向他背后‘保护伞’的名单！而这个徽记…”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物证膜上那个盾形“G”上，“很可能就是这把伞的标志！”
“保护伞？！在局里？！”王雷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警队内部可能藏着张坤的同谋，甚至是主使者！这远比朱西帮的凶徒更令人胆寒！
沈墨没有回答，他迅速将那片染血的残纸和之前毛蛋留下的密码本碎片（写有7.18日期和扭曲符号的那片）并排放在一起。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解码器。毛蛋撕下的密码本碎片，上面扭曲的符号… 张坤残纸上残缺的“郑”字… 盾形“G”徽记… 7月18日… 海风码头…
“王雷！”沈墨猛地抬头，眼中锐光暴涨，“立刻带人去海风码头！布控所有出入口！尤其是没有顶棚的露天作业区！朱西帮的人很可能要在那里交易！密码本上原来的‘白’（毒品）交易被我们撞破，现在他们提前了时间，换了交易对象！张坤的死，就是灭口和警告！交易必须完成！”
“是！”王雷意识到事态严重性，转身就要冲出去。
“等等！”沈墨叫住他，眼神冷冽如冰，“行动绝对保密！除了你亲自带的心腹，不要通知任何人！特别是… 徐江！”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毛蛋的死、张坤被灭口的时间点、以及那个指向警队内部的盾形“G”徽记，像几块沉重的拼图，在他心中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王雷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快步离去。
技术科里，只剩下沈墨和陈薇。陈薇依旧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定格着那个手臂有青龙纹身和“IV”标记的模糊身影。她推了推厚重的眼镜，看向沈墨手中那片染血的残纸，声音平静却带着洞穿迷雾的力量：“沈队，那个徽记… 需要我尝试在内部档案库做图像比对吗？虽然数据库还很小…”
沈墨看着手中那枚染血的盾牌徽记残片，又看了看屏幕上那条狰狞的青龙，冰冷的杀机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同时压在肩头。他深吸一口气，将残纸小心封入物证袋。
“查！”沈墨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刃，刺破了技术科压抑的空气，“就从内部查起！无论这把伞是谁，有多大，都得给它撕开！”
窗外，乌云再次聚拢，酝酿着新一轮的暴风雨。海风码头方向，隐隐传来了货轮的汽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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