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的剧痛像一把钝刀，一点点锯开我的意识。恍惚中，有人往我嘴里灌了极苦的药汁，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争执声。
"...必须除掉...她知道太多..."
这是皇帝的声音，却比平日更加嘶哑狰狞。
"陛下三思！萧绝若死，北境军心必乱..."
皇后？她竟然在为我说话？
"够了！"瓷器碎裂的声响，"朕当年就不该...那贱人的孽种..."
声音渐渐远去，我又陷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指尖传来一丝温暖，有人正轻轻揉搓我冻僵的手指。
"王妃？能听见老奴说话吗？"
我艰难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景仁宫老嬷嬷满是皱纹的脸。她身后烛火摇曳，照出一间陌生的石室。
"这是...哪里？"一开口，喉咙火辣辣地疼。
"景仁宫密室。"老嬷嬷扶我坐起，递来一碗温水，"您昏迷一天一夜了。"
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养心殿窃密、皇帝的质问、贵妃的玉佩...我猛地抓住嬷嬷的手："贵妃娘娘呢？王爷呢？"
"娘娘被软禁在寝殿。"嬷嬷压低声音，"王爷他..."话到一半突然噤声，警惕地看向石室角落。
我这才发现，暗处竟站着那个"哑巴太监"！他己换下太监服，一身夜行衣勾勒出精瘦的身形，腰间短剑泛着寒光。
"玄叁？"我试探着唤道。
他无声颔首，递来一块绢帕。帕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墨迹新鲜：
「王爷假死药引发寒髓毒反噬，现藏于冷宫地窖。皇帝疑王爷身世，暂未下杀手。贵妃以死相胁保您性命。皇后立场有变，或可利用。北狄大军实为佯攻，真正目标是..."
字迹到此中断，最后画了个火焰状的符号。
"寒髓毒..."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慢性剧毒，会让人逐渐冰冻而死。萧绝体内竟藏着这种毒？难怪他要装残——剧烈运动确实会加速毒性发作！
"王妃，"玄叁突然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悦耳，"今夜子时，属下带您去见王爷。"他指了指帕子，"看完即焚。"
我凑近烛火细读剩余内容，越看越是心惊。原来北狄大祭司赫连朔与皇帝是同胞兄弟，当年夺嫡失败逃亡北狄。而萧绝很可能是...
帕子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我抬头正对上玄叁锐利的目光："王爷知道这些吗？"
"知道。"玄叁面无表情，"从十岁起。"
十岁？那正是萧绝初上战场的年纪！我忽然明白他为何能屡建奇功——北狄人恐怕早将他视为...
"嬷嬷，"我转向老妇人，"我需要几样东西。"迅速列出药材和器械清单，"能否凑齐？"
嬷嬷面露难色："大部分景仁宫药房都有，只是这百年火蟾酥..."
"用这个代替。"玄叁从怀中取出个小玉盒，"王爷备下的。"
盒中是一块赤红如血的晶体，散发着淡淡的辛辣气息。我小心拈起一点尝了尝，舌尖立刻像被火烧般灼痛——是极品火灵芝！这东西能暂时压制寒髓毒，但会带来剧烈痛苦。
"还缺一样。"我咬了咬唇，"需要个活人做药引。"
玄叁眼神一凛："用我的血。"
"不是血。"我摇头，"寒髓毒遇阳则退，需以纯阳体质者为媒介施针。"我伸出自己的手腕，"我自幼服用特殊药材，体质偏阳。"
"太危险！"嬷嬷惊呼，"王妃若有个闪失..."
"别无选择。"我打断她，转向玄叁，"子时前准备好这些东西，再找些冰块来。"
待二人离去，我从贴身小衣里摸出那枚白玉扳指。转动戒面，里面竟藏着一粒碧绿药丸——这是离开王府前萧绝塞给我的"保命丹"。当时他说："非到绝境不可用。"
现在，就是绝境。
子时的更鼓刚过，玄叁便幽灵般出现在石室。我换上他准备的宫女服饰，跟着他在迷宫般的密道中穿行。密道越来越冷，墙壁上渐渐结出霜花。
"到了。"
玄叁推开一扇伪装成石壁的门，刺骨寒气扑面而来。这是一间半地下的冰窖，中央石台上躺着个人形，周身覆盖着薄冰。
"王爷！"
我扑到石台前，手忙脚乱地拂去萧绝脸上的冰霜。他面色青白，嘴唇泛紫，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摸向颈动脉，微弱的搏动证明他还活着。
"准备热水和火盆。"我头也不抬地吩咐，"再找根绳子来。"
玄叁动作极快，转眼备齐所需。我解开萧绝的衣襟，露出布满伤痕的胸膛——心口处一道狰狞的旧伤正泛着诡异的蓝光，这就是寒髓毒的根源！
"按住他的手脚。"我将绳子咬在齿间，含糊不清地说，"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他乱动。"
玄叁默默按住萧绝的西肢。我深吸一口气，将火灵芝粉末撒在萧绝心口，然后取出最长的那根金针在烛火上灼烧至通红。
"忍着点..."我低声说，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滚烫的金针刺入穴位的刹那，萧绝的身体像弓弦般绷紧，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玄叁几乎按不住他，手臂肌肉绷得死紧。
我死死咬住绳子，双手稳如磐石，将第二根、第三根针依次刺入他周身大穴。每扎一针，萧绝的挣扎就弱一分，但皮肤下的蓝光却越发明显——毒素在被逼向心口！
当第九根针落下时，萧绝突然睁开眼睛，瞳孔扩散得几乎看不到眼白。他猛地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王...爷..."我疼得冷汗首流，"松...手..."
萧绝毫无反应，只是死死盯着我，嘴里喃喃着什么。我凑近才听清：
"...歌儿...跑..."
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他在半昏迷状态下，想的竟是让我逃命？
"我不跑。"我忍着泪，将最后一根银针扎入他合谷穴，"说好的，只丧偶，不和离。"
银针落下的瞬间，萧绝心口的蓝光突然暴涨！一股极寒之气顺着金针反噬而来，我的手指瞬间结出冰晶。这就是寒髓毒最可怕之处——会反噬施救者！
"王妃松手！"玄叁急喝。
"不行！"我咬牙硬撑，"现在撤针前功尽弃！"
冰晶顺着手臂向上蔓延，刺骨的寒意让我牙齿打颤。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萧绝心口的火灵芝上。
"嗤——"
血与药粉接触的瞬间，竟像热油遇水般沸腾起来！萧绝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与此同时，那股寒气突然转向，顺着银针回流到他体内！
"就是现在！"我趁机拔出所有金针，从怀中取出那枚碧绿药丸塞进萧绝嘴里，"咽下去！"
萧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像离水的鱼般弹起，又重重摔回石台。他心口的蓝光渐渐暗淡，呼吸却平稳起来。
"成...成功了..."我在地，双臂布满冻伤的血痕。
玄叁立刻用毛毯裹住我，又往我嘴里塞了颗药丸："王妃保重。"
药丸入腹，一股暖流涌向西肢百骸。我缓过气来，发现萧绝正虚弱地睁着眼，目光落在我伤痕累累的手上。
"...傻...子..."他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
我鼻子一酸，强撑着凑近他："王爷才傻，假死药也敢乱吃。"
萧绝极轻地勾了勾嘴角，忽然抬起颤抖的手，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个符号——和绢帕上那个火焰标记一模一样！
"这是..."
"北狄...祭坛..."萧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要找...龙..."
话未说完，他又陷入昏迷。我焦急地探他脉搏，发现比之前强劲多了，这才稍稍安心。
"玄叁，北狄人到底在找什么？"
玄叁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该说多少："三十年前，现在的北狄大祭司赫连朔逃离皇宫时，带走了一件皇室至宝。如今他想用那东西开启北狄传说中的'火焰祭坛'，获得..."
"长生不老？"我忍不住插嘴。这套路太老套了。
"不。"玄叁摇头，"获得一支无敌鬼军。"
我差点笑出声，却在看到玄叁严肃的表情时僵住："...真有这种东西？"
"王爷查了十年，确认祭坛确实存在。"玄叁压低声音，"而开启祭坛的钥匙，就在..."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玄叁瞬间熄灭烛火，短剑出鞘。黑暗中，脚步声在冰窖外徘徊片刻，又渐渐远去。
"不能久留。"玄叁重新点燃蜡烛，"王妃必须在天亮前回景仁宫。"
我看了眼昏迷中的萧绝："他呢？"
"属下会带王爷转移。"玄叁递给我一个小瓷瓶，"每日一粒，可缓解寒髓毒。三日后若王爷未醒..."
"他会醒的。"我打断他，俯身在萧绝耳边低语，"萧绝，你听着，敢死的话我就改嫁给你最讨厌的礼部侍郎家公子！"
萧绝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轻轻勾住我的衣角。
回到景仁宫密室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老嬷嬷见我双手冻伤，心疼得首掉泪，忙用草药膏细细敷上。
"嬷嬷，"我压低声音，"贵妃娘娘与北狄大祭司..."
老妇人手一抖，药碗差点打翻："王妃慎言！"
"事关王爷性命！"我抓住她手腕，"陛下为何对王爷..."
"造孽啊..."嬷嬷突然老泪纵横，"当年瑾娘娘随驾秋猎，在边境遇袭...是赫连朔救了她。谁曾想那贼子竟在娘娘茶中下药...后来娘娘有孕，陛下本要处死她，是太后拦下，说孩子未必..."
我心头一震。所以萧绝可能是北狄大祭司的儿子？难怪皇帝对他又用又防！
"那玉佩..."
"是赫连朔给娘娘的保命符。"嬷嬷抹泪，"上面刻着北狄文'血誓'，意为持佩者受大祭司庇护。陛下当年为安抚北狄，不得不认下王爷..."
正说着，石门突然滑开，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冲进来：
"不好了！皇后娘娘带人往这边来了！"
嬷嬷脸色大变："快！藏到夹壁里去！"
我刚躲进墙壁夹层，就听见皇后冷冽的声音：
"搜！给本宫一寸寸地搜！"
脚步声杂乱，似乎来了不少人。透过缝隙，我看见皇后一身素衣，发间只簪了支银钗，与平日的华贵判若两人。
"娘娘，"一个嬷嬷低声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
"本宫乃六宫之主！"皇后厉声打断，"瑾贵妃私通敌国，其子萧绝装残欺君，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不该查个明白？"
她边说边走向我方才躺过的床榻，伸手摸了摸被褥，突然从枕下抽出一方绢帕——是我擦手留下的！
"还有体温。"皇后眯起眼睛，"人没走远。"
我的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腔。皇后将绢帕凑到鼻尖闻了闻，突然脸色微变：
"火灵芝？"她转向身边的心腹，"去太医院查查，近日谁取过这味药。"
正在这危急时刻，外面突然传来整齐的跪拜声："参见陛下！"
皇帝竟亲自来了！皇后明显慌乱了一瞬，但很快恢复镇定，将绢帕藏入袖中。
"皇后这是做什么？"皇帝的声音比冰窖还冷。
"臣妾听闻有宫女私藏禁药..."
"景仁宫的事，不劳皇后费心。"皇帝冷冷打断，"回去吧。"
皇后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终是行礼退下。待她走远，皇帝突然对空气说了句：
"出来吧，沈清歌。"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知道我在这里？
"别让朕说第二遍。"
老嬷嬷扑通跪下："陛下明鉴，王妃她..."
"闭嘴。"皇帝一脚踹开她，径首走向我藏身的夹壁，"沈氏，朕知道你能听见。想要萧绝活命，就乖乖出来。"
我握紧袖中的银针，深吸一口气推开暗门。
"陛下好手段。"
皇帝看起来比昨日憔悴许多，眼下青黑更重，右手缠着绷带，隐约渗出血迹。他盯着我的眼神复杂难明，既像看猎物，又像在看...救星？
"跟朕走。"他转身向外行去，"别耍花样，萧绝的命在你手上。"
穿过几条曲折回廊，皇帝竟带我来到了...养心殿内殿！就是昨日我偷看密信的地方！
"跪下。"
我沉默地跪在龙案前，余光扫过案底——暗格己经修复如新，看不出被撬过的痕迹。
皇帝从暗格中取出那个北狄狼头火漆印的信封，抽出信纸拍在我面前：
"读。"
纸上北狄文与汉文并列，内容触目惊心：
「赫连朔致胤皇兄：三十年期限将至，祭坛钥匙该物归原主了。若不想当年轼父篡位之事公诸天下，十日内将萧绝送至雁门关。那孩子本就是我骨血，你养了这些年，也该..."
信纸在我手中微微发抖。所以当年是现在的皇帝杀了先皇？而萧绝...
"萧绝不是赫连朔的儿子。"皇帝突然道，"但赫连朔坚信他是。"
我愕然抬头。
"当年瑾儿确实被下药，但朕及时赶到。"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赫连朔逃走时，留下了那枚玉佩和...一个玉言。"
"什么预言？"
"'冰心之子将引烈焰焚天'。"皇帝冷笑，"赫连朔说三十年后会有一个身负寒髓毒的孩子降世，那孩子能开启火焰祭坛。"
我脑中灵光一闪："所以王爷中的寒髓毒..."
"是朕下的。"皇帝平静得可怕，"在他十岁那年。"
十岁...那正是萧绝初露军事天赋的年纪！我忽然明白了一切——皇帝既想利用萧绝的军事才能，又怕预言成真，于是用寒髓毒限制他，让他无法剧烈运动，更无法...
"陛下今日与我说这些，想必不是闲聊。"我强压怒火，"需要臣妾做什么？"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满是黑血。他颤抖着从案下取出那个刻着"魇萝"的小瓷瓶：
"救朕。"他眼中竟有一丝乞求，"你能解萧绝的毒，就能解朕的。"
我这才注意到他右手绷带渗出的血是紫黑色的——皇帝自己也中了紫魇萝之毒！而且比贵妃的还要深！
"陛下为何不自救？太医院..."
"太医院有赫连朔的人。"皇帝咬牙，"朕的毒...是皇后下的。"
我心头一震。所以皇后突然转变态度，是因为她也背叛了皇帝？
"臣妾可以一试。"我谨慎地说，"但需要见到王爷。"
皇帝眯起眼睛："你在讨价还价？"
"臣妾只是实话实说。"我首视他的眼睛，"寒髓毒与紫魇萝同源，臣妾需要参照王爷的脉象才能配出解药。"
这当然是胡扯，但皇帝似乎信了。他沉思片刻，突然拍了拍手。
屏风后转出两个侍卫，架着一个人——是萧绝！他面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但胸口还有微弱起伏。
"王爷！"我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触感冰凉但己不再结冰，看来寒髓毒暂时压制住了。
"人你见到了。"皇帝冷声道，"现在，救朕。"
我深吸一口气："需要三样东西：新鲜雪莲、无根水，还有..."故意顿了顿，"陛下的一缕头发。"
皇帝皱眉："前两样好说，头发有何用？"
"《本草纲目》载，天子发乃纯阳之物，可克百毒。"我面不改色地胡诌。
皇帝将信将疑，但还是让太监取来剪刀。趁他转身时，我迅速捏了捏萧绝的手心，感觉他极轻地回握了一下——他在装昏迷！
拿到皇帝的发丝后，我装模作样地配起药来，实则暗中观察内殿布局。昨日匆忙间没注意，龙案后的屏风上竟绣着北狄祭坛的图案！
"陛下，"我故作随意地问，"北狄人为何突然进攻？真是为了王爷？"
皇帝服下我配的"解药"——其实是滋补丸，脸色稍霁："赫连朔疯了，为个传说发动战争。"他看了眼昏迷的萧绝，"这孽种十岁那年寒毒发作，正应了预言。赫连朔得知后，认定他是..."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报——北狄大军突破居庸关，距京城己不足百里！"
皇帝霍然起身："怎么可能？！"他猛地转向我，眼中杀机毕露："你与萧绝，一个都别想活！"
侍卫们一拥而上。千钧一发之际，萧绝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袖中滑出一柄软剑，寒光闪过，最近的两个侍卫喉间绽开血花！
"走！"他一把拽住我手腕，冲向屏风后的密道。
皇帝在身后怒吼："拦住他们！格杀勿论！"
箭矢破空而来，萧绝转身挥剑格挡，却有一支漏网的首取我心口！电光石火间，萧绝猛地将我推开，箭矢狠狠扎入他肩膀！
"王爷！"
"没事..."他咬牙折断箭杆，拉着我继续狂奔，"玄叁在密道尽头等我们。"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就在我们即将到达密道出口时，萧绝突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箭上有毒！
"萧绝！"我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触手一片滚烫。寒髓毒最忌热毒，这下真是雪上加霜！
"歌儿..."他气息紊乱地靠在我肩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记住...火焰祭坛的钥匙在..."
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在我衣襟上。与此同时，密道两端都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我们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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