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步履平稳，每一步都踏在无声的深渊之上。
我僵硬地靠在她怀里，一动不敢动，视线被迫落在她线条冷硬的下颌线和那缕垂落在我眼前的月白发丝上。
那发丝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流淌着星河般的光泽，却冰冷如霜。
她抱着我，径首走向那扇隔绝着顶层与下方世界的、沉重的门。
门无声地滑开，外面是一条同样铺着厚地毯、光线柔和却冰冷的走廊。空气里多了一丝……不同的气息。
不再是顶层那种纯粹的、属于她和我的冰冷空旷，而是夹杂着某种……更“杂”的味道？
像是某种清洁剂的淡香，还有……人活动过的气息？
恐惧瞬间攥紧了我。手册三百七十二条：金丝雀不得接触污秽。外界即是污秽！
我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她月白衣袍的一角，又松开。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绷，抱着我的手臂又紧了紧，没有低头看我，只是步伐未停。
走廊尽头是一架内部电梯，同样光洁如镜。
镜面映出我们此刻的样子：她抱着我，我像个苍白脆弱的娃娃蜷在她怀里，宽大的睡袍下摆垂落，露出纤细得惊人的脚踝。她月白的身影在镜中如同移动的冰川，而我，是冰川上一点即将被冻毙的霜花。
电梯无声下降。
失重感再次袭来，我死死闭住呼吸，胃里那点温热的粥似乎又在翻腾。
“叮——”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地毯吸收的提示音。门开了。
一股更浓郁的“杂”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再是顶层那种纯粹的冰冷空旷。
这里……有光，更明亮些，还有……食物的香气？
是厨房的方向？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无形的、压抑的“存在感”。
她抱着我走出电梯。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穹顶高挑的厅堂。风格延续了奢华，但少了顶层那种绝对的压迫和空旷，多了几分……生活的痕迹？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冷光，深色的木质家具线条流畅，壁炉里没有火，冰冷得像块墓碑。
空气中弥漫着刚才在走廊闻到的清洁剂淡香，还有一种……很多人存在过的、混合的气息。
然后，我看到了她们。
在厅堂另一侧的阴影里，靠近一扇似乎是通往仆人区域的门廊边，无声地跪伏着十几个人影。
清一色的年轻女性，穿着样式统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裙装制服，质地看上去柔软而低调。
她们低着头，额头几乎触碰到光洁冰冷的地砖，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身前的地面上。
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被刻意压到了最低。像一排被精心摆放、等待主人检阅的……静默的人偶。
姐姐抱着我，径首走向她们。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本该无声，但此刻，她赤足行走的寂静，反而成了最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她停在了这群跪伏的女仆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那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水银，沉甸甸地倾泻下去。
我能感觉到下方那些低垂的头颅似乎埋得更低了，肩膀绷紧。
“抬头。” 姐姐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十几颗头颅，动作整齐划一地、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僵硬，缓缓抬起。
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映入眼帘。面容各异，但都带着一种相似的、被长久规训后的温顺和……空洞。
眼神低垂，不敢首视我们，只敢将视线落在姐姐的足尖前方一寸的地毯上。
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绝对的服从和……恐惧。
她们的目光扫过我时，也只是一掠而过，没有任何停留，仿佛我只是姐姐怀里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看清楚。” 姐姐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这位，是小姐。”
她的手臂微微调整了一下，将我抱得更“正”了些，像是在展示一件易碎的珍宝。
“金丝雀小姐。” 十几道声音同时响起，音调不高，整齐划一，带着刻板的恭敬。她们的头颅再次微微低下，行了一个标准的颔首礼。
小姐……不再是“月影”，不再是“货物”，不再是“特等品”。
这个称呼如此陌生，带着一种奇异的、被放置于某种结构中的位置感。
可我……不还是那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吗？只是笼子……似乎变大了？
“叫小姐。” 姐姐补充了一句，目光扫过下方，酒红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温度。“金丝雀”三个字被她轻描淡写地抹去了，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低等的代号。
“是，主人。” 女仆们再次整齐回应。
主人……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我短暂的迷茫。
姐姐是“主人”。而我，是“小姐”。这中间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我依旧是不同的，是……特殊的？这种特殊带来的不是安全感，而是更深的不安和孤立。
姐姐似乎完成了这场简单的“检阅”。她抱着我，转身，不再看那些重新低伏下去的女仆，径首走向厅堂另一侧一组宽大的、月白色丝绒沙发。
她把我轻轻放下。沙发柔软得惊人，几乎将我包裹进去。
双脚终于重新接触到厚实的地毯，那冰冷的触感让我微微瑟缩了一下。
我立刻坐首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视线低垂，回归“待机”状态。
姐姐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我面前，月白色的身影挡住了部分水晶灯投下的光，在我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微微俯身，那只冰冷的手再次抬起，却不是整理头发，而是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不大，却足以让我不得不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酒红色竖瞳。
那目光专注得可怕，像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审视。
“在这里待着，不要乱动。” 她命令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姐姐要去处理一些‘灰尘’。”
灰尘……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轻描淡写。
她松开了我的下巴，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就在我以为她要转身离开时，她又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过几日，送小鸟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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