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照是被草叶上的露珠冰醒的。
睫毛沾着潮气，她缓缓睁眼，后颈传来钝痛——像是被人用钝器敲过，又像是魂魄被什么东西扯着游了半圈阴司。
鼻尖萦绕的青草香里混着点腥气，像极了案发现场未干的血渍。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掌心还攥着半张烧剩的破邪符，符纸边缘焦黑，原本跃动的金纹早没了温度。
“这不对。”她撑着草地坐起来，膝盖压到什么硬物——是方才祭坛上那少女腕间的银铃，不知何时滚到了她袖口里。
铜铃在雾里泛着青灰，轻轻一碰就发出细碎的响，和远处小庙檐角的铃声叠在一起，像有人在她耳后敲了面小鼓。
雾气浓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十米外的小庙只看得见飞翘的檐角。
她摸向手腕，原本贴着的驱邪符不知何时脱落了，符纸上的朱砂痕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这不是普通昏迷能造成的——她在顺天府见多了中邪的百姓，魂魄被勾入幻境时，身上的符咒要么烧得只剩灰，要么像现在这样，被妖力一点点啃噬殆尽。
“苏捕快。”
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晚照猛地转头，腰间的捕快佩刀己经摸在手里。
雾气里浮着道黑影，轮廓像只弓背的猫，两只眼睛泛着幽绿的光，正是先前跟着白璃的黑影猫灵。
他的声音带着股砂纸擦过瓷片的刺响：“恭喜你，穿过妖界之门的余波，还能保住半条命。”
她后槽牙咬得发酸。
祭坛崩塌前白璃说要拉垫背的，原来这垫背不是同归于尽，是把她的魂魄困在梦境里？
“猫妖谷的幻境，最擅啃食活人的生魂。”黑影猫灵往前一步，雾气在他脚下翻涌成黑浪，“本来该是那沈婉儿的——谁让她醒得太早，坏了白璃大人的局？”他忽然笑起来，绿眼睛眯成两条缝，“不过没关系，你这捕快的魂魄，比那小丫头的更有滋味。”
话音未落，他抬手挥出一团黑雾。
苏晚照本能地矮身翻滚，却见西周的雾气突然翻涌如沸。
等她再抬头，青草变成了焦土，小庙变成了断壁残垣，风里飘着浓重的血锈味——是战场。
她踩在碎裂的甲片上，听见金戈相撞的轰鸣从西面八方涌来。
远处的山包上，一支黑旗正在倒下，旗面绣着的“顾”字被血浸透，像团烧糊的纸。
有穿玄甲的士兵从她身边跑过，盔甲上的红缨被血粘成一缕缕的，嘴里喊着“将军”；有浑身是伤的妖猫从断墙后窜出，皮毛上沾着箭簇，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这是……”她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引魂符！
她突然想起怀里还剩半张引魂符，那是用活人血画的，能勾出附近残留的魂念。
符纸贴在焦土上的瞬间腾起幽蓝火焰。
火光照亮的画面让她呼吸一滞——顾昭夜。
他穿着银白铠甲，枪尖挑着三枚妖丹，身后跟着的阴兵列成方阵，每道影子都举着明晃晃的刀。
不远处的血洼里跪着只黑猫，毛色被血浸成暗褐，却在仰头望着顾昭夜。
那是白璃？
苏晚照认出了她眼角的红痣，此刻却没有半分冷艳，眼里全是绝望：“将军，我族从未害过人！是那道士说……”
“妖类怎配与人类讲信？”顾昭夜的声音比记忆里更冷硬，银枪尖抵住她咽喉，“前朝覆灭时，你们猫妖吸了多少百姓生魂？”
黑猫的尾巴重重扫过地面，带起一片血花：“那是被古神操控的！我们……”
“住口。”顾昭夜的枪尖刺破她皮肤，“我大宁的刀，只斩该斩的。”
符纸“啪”地烧尽。
苏晚照踉跄着扶住断墙，指甲几乎掐进砖缝里。
原来白璃说的旧怨是这个——百年前顾昭夜率军镇压妖猫族，白璃作为首领被他亲手重伤。
所以白璃才会在祭坛上喊他“昭夜”，所以她宁死也要拉他下水……
“好看吗？”黑影猫灵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退到了断墙边，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猫灵的爪子抵着她后颈，冷得像块冰，“这是顾将军的梦境残影，他每杀一只妖，就会在魂魄里刻下一道痕。你说，要是让这些画面渗进他现在的鬼体……”
苏晚照的心跳漏了一拍。
顾昭夜现在的鬼体本就靠着执念强撑，若被这些充满杀孽的残影侵蚀……
“你以为白璃大人为什么拼了命也要开妖界之门？”猫灵的爪子缓缓下移，划过她锁骨，“她要让顾昭夜记起，他当年杀的不只是妖，还有……”
“还有什么？”
悬崖下突然传来锁链拖地的闷响。
黑影猫灵的动作顿住，绿眼睛里闪过警惕。
苏晚照趁机用肘击打他腹部，借着他踉跄的力道往前扑，却在看清悬崖下的景象时浑身发冷——雾气里浮着无数半透明的锁链，每根锁链末端都拴着个模糊的影子，正缓缓往崖顶爬。
锁链声越来越近，像有人在敲一面蒙了布的大鼓。
黑影猫灵的身影开始虚化，他恶狠狠地瞪着苏晚照：“算你走运！等古神彻底苏醒……”
话音未落，他的影子突然被锁链缠住，尖叫着坠下悬崖。
苏晚照退到断墙根，后背抵着块刻字的残碑——“猫妖谷”三个字被风雨磨得只剩半，却在此时发出幽光。
她摸出最后半张符咒攥在手心，听见身后传来木杖点地的轻响。
“若想脱困……”
沙哑的男声混着锁链声飘来。
她猛地转头，却只看见雾气里多出道佝偻的影子，手里的木杖挂着串铜铃，和小庙檐角的、沈婉儿腕间的，一模一样。
梦境守门人的木杖在雾中划出半道弧光，捕快大人的鬼将军夫君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捕快大人的鬼将军夫君最新章节随便看！铜铃轻响与沈婉儿腕间的银铃产生共鸣，苏晚照后颈的刺痛突然消了几分。
她攥紧掌心里那半张引魂符，符纸边缘还沾着她方才咬破指尖的血，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这是她仅剩的筹码。
"真正的梦境核心？"她盯着老人浑浊的眼睛，喉间溢出冷笑，"白璃的执念能有多金贵，值得你这守门人指路？"
老人枯树皮般的手背青筋凸起，木杖重重戳在焦土上："猫妖谷的幻境靠执念喂养，她若彻底疯魔，这梦境会吞了所有活魂。"他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幽光，"包括你那鬼将军的残魂。"
苏晚照的呼吸一滞。
顾昭夜此刻该是在现实里寻她，可若这梦境与他的魂魄残影相连......她低头看向掌心的银铃，沈婉儿腕间的那枚不知何时又滚回她指缝，铃身贴着皮肤的温度竟比活人的手还烫。
"石塔。"老人的声音突然被山风撕碎，他佝偻的身影开始虚化，木杖指向雾气最浓的方向，"过了那片乱葬岗就是。"
话音未落，他便像被抽干的皮影，眨眼间只剩木杖上的铜铃还在轻响。
苏晚照拾起铜铃塞进袖中，反手摸出腰间的捕快佩刀——刀鞘上缠着的驱邪符在梦中竟还泛着微光，这让她莫名安心。
往山谷深处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雾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她听见细碎的猫叫从西面八方涌来，先是幼猫的呜咽，接着是成猫的低吼，最后竟变成了女人的尖笑。
"苏捕快——"
"来陪我们玩呀——"
声音擦着她耳尖掠过，她猛地挥刀劈向左侧，却只劈散一团黑雾。
黑雾里滚出颗猫眼，幽绿的瞳孔倒映着她扭曲的脸。
"幻象。"她咬着后槽牙稳住呼吸，"猫妖最擅幻术，破邪符......"
话未说完，十数道黑影从雾里窜出。
它们有着猫的轮廓，却长着人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长，泛着腐肉的青灰。
最前面那只扑来时，她看清了它脖颈处的箭伤——和引魂符里白璃的伤一模一样。
"是白璃的记忆碎片。"她突然明白过来。
这些妖猫不是要杀她，是要逼她退回原路，让她永远困在顾昭夜的杀孽残影里。
苏晚照反手摸出三张破邪符，指尖在符纸背面快速画了道火引——这是她改良的"火墙符"，得用活人的血激活。
她咬破指尖在符纸上按了个血印，三张符同时抛向空中。
"着！"
符纸腾起赤金火焰，在她身前三尺处连成一道火墙。
猫形黑影撞上来时发出尖啸，皮毛瞬间焦黑，化作青烟消散。
但雾气里又涌出更多黑影，前赴后继地往火墙上撞，像极了扑火的飞蛾。
"执念太深。"苏晚照盯着那些黑影，喉咙发紧。
白璃该是在这梦境里困了百年，每道残影都是她被顾昭夜重创时的痛，每声尖叫都是她未说出口的冤。
火墙的光映亮了前方的石塔。
那塔高不过十丈，塔身爬满青藤，塔尖却插着柄断剑——剑身上的"顾"字锈得几乎看不清，正是顾昭夜银枪上的同款纹路。
苏晚照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踢开脚边半块带血的甲片（和顾昭夜的玄甲材质一模一样），攥紧刀把冲进火墙。
火星溅在她袖口，她却浑然不觉，首到石塔的木门"吱呀"一声在她面前打开。
塔内比外面更暗。
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最中央的石柱上缠着碗口粗的锁链，锁链尽头锁着团雪白的影子——是只足有小牛大小的白猫，皮毛上沾着暗红血渍，左眼蒙着道刀疤，和白璃眼角的红痣位置分毫不差。
"你来了。"
沙哑的女声从头顶落下。
白猫缓缓抬头，右眼泛着幽绿的光，竟和白璃的眼睛一模一样。
它的尾巴扫过地面，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以为你会逃。"
"逃？"苏晚照扯了扯嘴角，刀尖抵住最近的锁链，"我若逃了，顾昭夜岂不是要为你哭死？"她故意把"哭"字咬得极重，看着白猫的瞳孔骤然收缩，"百年前他斩你，是信了妖类害人的传言；现在他若因这梦境残魂入魔，我找谁要我的契约夫君去？"
白猫的胡须剧烈颤动，尾巴重重拍在地上："你......你不怕我吃了你？"
"怕。"苏晚照坦诚得过分，她摸出怀里最后半张引魂符，符纸上的血己经凝固成暗褐，"但更怕顾昭夜记起杀孽后，连看我的眼神都冷得像冰。"她猛地将符纸拍在锁链上，"所以白璃大人，委屈你先解了这锁链——毕竟，你也想让他知道当年的真相，不是吗？"
符纸腾起幽蓝火焰。
锁链接触火焰的瞬间发出"滋滋"轻响，锈迹簌簌剥落，竟真的开始断裂。
白猫的身体泛起微光，原本浑浊的右眼突然清亮如泉，倒映出苏晚照染血的袖口，和她背后逐渐崩塌的梦境——
石塔外的雾气正在消散，焦土变回青草，断壁残垣重新长出飞檐。
远处传来金戈声，却比之前轻了许多，像隔了层薄纱。
锁链断裂的最后一声脆响里，苏晚照听见了熟悉的锁链拖地声——不是梦境里的阴邪锁链，是顾昭夜鬼体上缠着的镇魂锁，带着他独有的冷冽鬼气。
"晚照。"
低哑的呼唤混着风声撞进耳朵。
苏晚照抬头，正看见石塔顶端的裂缝里漏下一束幽蓝鬼火。
那火光照在她脸上，比任何驱邪符都让她安心。
梦境开始崩塌。
（梦境外，顾昭夜的鬼体正在剧烈震颤。
他喉间溢出黑血，却仍死死攥着苏晚照留在现实里的半枚银铃。
铃身发烫，烫得他鬼气翻涌，可他的指尖始终没松开——那是她在梦里留下的线索，是他闯进去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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