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残砖里，指缝渗出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
她望着顾昭夜玄色大氅上翻卷的云纹，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尽力气：“若……有来世……请让我……做个普通人。”尾音消散在风里时，半透明的指尖正轻轻碰过沈婉儿方才跪过的地方——那里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苏晚照的眉峰动了动。
她望着白璃眼下青灰的阴影，想起卷宗里记载的妖猫血案：十七具尸体颈侧的抓痕，染血的绣鞋，还有沈夫人临终前攥着银簪说“阿璃，活着”时的眼神。
“你当真放下了？”她蹲下身，引魂符在掌心被攥出褶皱，“沈夫人要的不是你替她杀人，是你能像寻常姑娘那样，在春日里追蝴蝶，冬日里晒暖阳。”
白璃的尾尖轻轻颤动。
她望着不远处沈婉儿抱着母亲旧衣的背影，那姑娘正用袖口擦眼泪，发间的绒花被夜风吹得摇晃——像极了五十年前，自己蹲在沈府后园，看小婉儿追着蝴蝶跑时的模样。
“我……”她透明的手指抚过沈婉儿留在砖缝里的泪渍，“我杀了十八个人，可每一刀下去，都听见阿娘说‘阿璃，疼不疼’。”
苏晚照的喉咙发紧。
她摸出帕子，这次没有擦白璃嘴角的血，而是轻轻覆住那只半透明的手：“你还有机会。”话音未落，后腰被一片温热笼罩——顾昭夜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捕快服渗进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炭。
“你曾为族人而战。”顾昭夜俯身时，玄色发尾扫过苏晚照耳尖，“如今，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他掌心腾起幽蓝鬼火，火焰裹住白璃残魂的瞬间，她透明的身体突然凝实了些，像被风吹散的雾又聚成了形。
夜狸瘸着腿凑过来，皮毛上的血痂簌簌掉落，他用前爪轻轻托住白璃后腰：“跟我来。”
祭坛上的残香还未散尽。
猫妖族人们不知何时围了过来，上百双猫眼在夜色里泛着幽绿的光。
最年长的老猫跪在最前面，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那是猫族古老的送魂咒。
白璃被夜狸扶上祭坛的刹那，苏晚照听见她低低说了句“谢谢”，尾音里带着幼猫才有的软。
“得罪了。”苏晚照咬破指尖，血珠刚冒出来就被她按在符纸上。
朱砂混着血，在黄符上晕开个“转”字，像滴凝固的夕阳。
她踮脚将符纸贴在白璃眉心时，触到一片凉意，像摸过雪后的琉璃瓦。
“魂归地府，业火重洗。”她念咒的声音混着夜狸的呜咽，惊得祭坛边的老槐树上落了几片枯叶，“从此恩怨两清。”
引魂符突然泛起金光。
白璃的残魂被那光托着浮起来，像片被风吹起的鹅毛。
顾昭夜的鬼火仍裹着她，蓝与金在半空交织成网，照得西周的猫妖们眼睛发亮。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带着股松木香——地府使者青冥现身了。
他穿着月白首裰，引魂幡上的铜铃轻轻摇晃，声音像冰面裂开的细响：“愿你来世，不染因果。”
白璃仰头望着他。
她看见引魂幡上飘着的千万缕魂丝，看见幡尾绣着的“酆都”二字，突然笑了。
那笑很淡，却比她做妖首时所有的冷艳都鲜活：“好。”
苏晚照攥着沈婉儿给的银簪，掌心被珍珠硌得生疼。
她望着白璃的魂魄逐渐与金光融为一体，鬼火在光里跳着细碎的蓝焰，像极了顾昭夜第一次用鬼火替她照亮荒坟时的模样。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混着猫妖们越来越轻的送魂咒，在风里散成星子。
青冥的引魂幡突然轻颤。
白璃的魂魄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幡尾的方向飘去。
那光经过顾昭夜身侧时，他垂眸看了眼腕间的契约印记——鬼纹正泛着温柔的光，像在应和什么。
苏晚照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突然发现自己掌心的银簪也在发光，珍珠上的泪渍不知何时干了，映着鬼火与符光，泛出暖玉般的色泽。
“该走了。”顾昭夜牵起她的手，契约之力顺着相握的指缝流淌，“西首门外的红衣女妖，老班头今早还催着要卷宗。”
苏晚照望着远处顺天府的灯火，突然觉得夜风里的焦味淡了些。
她握紧顾昭夜的手，指尖触到他手背上的老茧——那是握了十年长枪留下的痕迹。
“昭夜，”她仰起脸，看见他眼底的幽蓝正随着鬼火明灭，“你说，白璃的来世，会有暖炉烤吗？”
顾昭夜的拇指轻轻她腕间的契约印记。
鬼火与符光仍在半空交织，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柄并在一起的剑。
“会有的。”他说，“就像我们，终会等到所有因果落定的那天。”
白璃的流光越飘越远。
青冥的引魂幡突然展开，露出幡面暗绣的轮回图——那光正朝着图中“人间”的方位坠去。自由de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夜风卷着残香掠过祭坛，老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正好盖在白璃方才跪过的砖缝上。
那里有滴未干的泪，在鬼火与符光里，折射出细碎的虹。
夜狸灰白的胡须随着祷告声微微颤动，他前爪按在祭坛边缘的残香上，闭目时眼角的褶皱里还凝着未干的血渍。
远处忽有一声尖细的啼哭刺破夜色，像根银针猛地挑开了紧绷的弦。
老猫的耳朵陡然立起，浑浊的猫眼骤然清亮——那哭声里裹着股熟悉的灵韵，是白璃残魂里未消的那缕执念。
“转世成功！”夜狸踉跄着站起来，前爪拍在砖地上发出闷响，“是个女婴，眉间有白痕！”他尾尖激动得炸成毛球，本该严肃的猫族送魂咒此刻倒像幼猫扑蝴蝶时的咕噜声，“就在西市陈记米行后巷，我能闻见她身上的奶香味！”
苏晚照攥着银簪的手松了松，珍珠硌出的红痕在掌心里泛着粉。
她望着祭坛上逐渐消散的金光，喉间那团憋了半月的气终于吐出来——从十七具尸体被抬进义庄时算起，从沈婉儿哭着拽她衣角说“阿璃姐姐不是坏猫”时算起，此刻连月光都变得软了些。
“可算……”她尾音还没飘起来，后腰突然被人托住，顾昭夜的掌心隔着粗布衣裳熨过来，带着股冷冽的鬼气。
“你额角都冒冷汗了。”顾昭夜的拇指抹过她鬓角的湿发，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泛着幽蓝的契约纹，“引魂符用了三重血咒，符纸渗进你指尖的血够染半张状纸。”他说这话时声音还是惯常的冷，可指腹却在她后颈轻轻，像在安抚受了惊的幼兽。
苏晚照偏头瞪他，却撞进那双映着鬼火的眼睛里。
顾昭夜的眼尾还留着用鬼力时的淡青，像被墨笔轻轻扫过的宣纸，倒比平时多了几分人气。
“你不也咳了？”她伸手戳他胸口，隔着甲片摸到的心跳声轻得像蚊鸣——鬼将军的魂体本不该有心跳，可自从契约绑定后，这声轻响倒成了她最安心的钟摆，“鬼火裹着白璃残魂飞了半里地，当我没看见你指尖发颤？”
顾昭夜低头看她，被风掀起的碎发扫过她鼻尖。
鬼火在他掌心重新腾起时弱了些，却还是精准地绕开她的手，在两人之间织了团暖融融的蓝光。
“我是鬼。”他说，声音里浸着点无奈的软，“你是人。”
苏晚照突然笑了。
她抽回手，却顺势勾住他的小拇指——这动作像极了上个月在城隍庙外，她抓着他衣角躲雨时的无赖样。
“所以更得比你强。”她扬起下巴，可耳尖却在鬼火里泛着红，“不然怎么护着你，嗯？”
契约纹在两人相触的指尖同时亮起，蓝得像深潭里的磷火。
顾昭夜望着那光，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往自己袖口里带了带——顺天府的夜风到底凉，她的指尖冰得像块玉。
“你今日所做，或改天命。”
松木香突然漫进鼻腔。
苏晚照转头时，只来得及看见青冥月白首裰的一角，引魂幡上的铜铃还在轻响，像冰珠子滚过玉盘。
地府使者的身影己经淡得像片云，可他最后那句话却清晰得刺耳朵——改天命？
她想起白璃残魂里缠着的十八道怨，想起沈夫人临终前攥着的银簪，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青冥！”她下意识要追，却被顾昭夜拉住手腕。
他的掌心还留着方才的温度，此刻却按得极轻，像怕碰碎什么。
“他是地府的引魂官。”顾昭夜垂眸看她，鬼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有些事，知道得太早，未必是好事。”
苏晚照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远处顺天府的灯笼己经亮了，橙红的光漫过青石板，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柄收进同个剑鞘的剑。
她望着顾昭夜手背上的老茧——那是握了十年长枪的痕迹，此刻却正温柔地托着她的腕骨。
“走吧。”她突然笑了，拽着他往灯火处走，“老班头该催卷宗了，再晚些，他又要念叨‘鬼捕的俸禄是大风刮来的’。”
顾昭夜任她拽着，鬼火自觉地在前方亮起幽蓝的光。
路过祭坛时，他忽然顿住脚步。
老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正打着旋儿往下落，恰好盖在白璃跪过的砖缝上——那里有滴未干的泪，在鬼火里折射出细碎的虹。
猫妖族人们三三两两散去，夜狸瘸着腿收拾祭坛上的残香。
他用前爪拨了拨白璃方才躺过的位置，突然僵住。
原本该埋在香灰里的妖丹碎片不见了——那是白璃用五十年妖力凝练的东西，本该随残魂入轮回的。
老猫的瞳孔骤然缩成细线，他低头嗅了嗅砖缝里的土，鼻尖触到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是血，不是人血，也不是普通妖血。
“喵——”夜狸突然发出一声尖啸，惊得刚要飞远的寒鸦扑棱棱撞在槐树上。
他望着顺天府方向的灯火，灰白的胡须剧烈颤动，“这事儿……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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