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咸腥的海风刀子般刮过甲板,却刮不进沈清彦凝固的世界。他站在货轮锈迹斑斑的船舷边,银色的瞳孔倒映着翻滚的墨色海水,里面却空洞得没有一丝光。那里面没有波涛,没有远方的星点灯火,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他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边缘的银像,灵魂被某种无形的巨力硬生生剜走,只留下一个徒有其表的冰冷躯壳。破碎的名字、模糊的面孔、母亲林晚秋在幽闭囚笼里最后绝望的眼神……无数碎片在他意识深处尖啸、碰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颅骨欲裂的剧痛,最终却只搅动起更浓重、更令人窒息的混沌迷雾。他抓不住任何东西,甚至抓不住“沈清彦”这三个字本身的意义。
“滴——滴——滴——!”
刺穿甲板死寂的,是沃伦博士手中那台精密神经扫描仪发出的凄厉警报。冷雨和顾夫人按着沈清玥的肩膀,后者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颤。屏幕幽蓝的光芒映在沃伦紧绷的脸上,上面呈现的脑波图像触目惊心——原本应规律起伏的线条,此刻混乱癫狂,如同被飓风蹂躏过的蛛网,被无形的黑手疯狂撕扯、扭曲、打上无数死结。代表记忆储存的关键区域,被一片象征“强制封锁”的、不断蠕动的猩红光斑死死覆盖、啃噬,那光斑如同活物,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波形更加紊乱一分。
“深度记忆锁,”沃伦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铅块,每一个字都沉重地砸在众人心头,甲板上的空气都随之凝滞,“‘女娲’的终极防御机制…它不是在保护信息,是在摧毁载体。”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顾铮铁铸般冷硬的脸,扫过顾锐燃烧着压抑怒火的暗金色眼眸,最终定格在沈清彦毫无知觉的侧影上,“强行解锁…”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个结论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力气,“他的意识架构会像被爆破的危楼一样瞬间崩塌。最坏的结果…他可能会忘记如何吞咽,忘记如何眨眼,甚至忘记‘呼吸’这个与生俱来的本能。他…将不再是他。”
沉默。只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呜咽和海风穿过钢铁缝隙的嘶鸣。这沉默比警报声更尖锐,更沉重。
顾铮动了。
他没有看任何人,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穿过凝固的空气,走到沈清彦身边。他伸出手,那只曾握刀持枪、沾满敌人鲜血也守护过至亲的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稳定,轻轻按在沈清彦冰冷的肩头。掌心下传来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下一秒,顾铮额心那顶由幽蓝荆棘与银辉构成的王冠骤然浮现!荆棘缠绕的冠冕上,那朵在方舟实验室血与火中诞生的银辉之花,如同被无形的生命之火点燃,倏然绽放!纯粹、柔和、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的光华倾泻而出,不再是过去那种带着净化灼痛的锋锐银芒,而是一种温暖的、如同母亲低语的辉光,瞬间将沈清彦笼罩其中。
光流温柔地涌入沈清彦的眉心。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哑痛哼从沈清彦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那双空洞的银瞳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一点极致的冰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生、蔓延!不是霜花,而是坚硬的、散发着绝对零度气息的冰晶,瞬间覆盖了整个瞳孔表面,将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彻底冻结!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下的血管诡异地凸起,呈现出一种幽暗的蓝紫色,仿佛有冰寒的能量在血脉中奔流冲撞,随时要破体而出。他脚下锈蚀的甲板发出“咔嚓”轻响,一层薄薄的白霜以他为中心,悄然无声地迅速蔓延开来,寒意刺骨。
“清彦!”顾夫人失声惊呼,想扑上去,却被顾锐死死拦住。
混乱,绝对的混乱降临了。沈清彦猛地抬起头,那双被冰晶覆盖的银瞳茫然地、毫无焦距地转动着,最终定格在顾铮脸上。他的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孩童初学语言般的笨拙和巨大困惑:
“哥…荆棘…”他歪了歪头,冰晶覆盖的瞳孔里映出顾铮王冠上缠绕的幽蓝荆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的悲悯,“为什么…在哭?”
他眼中看到的,是荆棘无声的哀泣。那是他混乱意识投射出的、无人能解的悲鸣幻象。
“沈清彦!”顾铮低吼出声,声音如同闷雷滚过甲板。他按在沈清彦肩头的手猛地用力,五指几乎要嵌入对方的骨肉,试图用这近乎粗暴的痛楚将弟弟从意识崩解的深渊边缘拽回来。荆棘王冠感受到主人汹涌的心绪,幽蓝的光华大盛,那朵银辉之花的光芒更加炽烈地涌入沈清彦体内,试图融化那覆盖瞳孔的坚冰,驱散血脉中奔流的寒毒。
“看着我!”顾铮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撕裂混沌的决绝力量,“你是沈清彦!我弟弟!那把该死的‘钥匙’!听见没有?!”
冰晶覆盖的银瞳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冰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痛苦地挣扎、冲撞,想要破冰而出。沈清彦的身体痉挛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不!停下!沃伦,快停下扫描干扰!”冷雨尖锐的警告声如同冰锥刺破紧绷的空气。
晚了。
沃伦博士面前神经扫描仪的屏幕猛地一暗,随即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代表沈清彦脑波的那团猩红封锁光斑骤然膨胀、沸腾,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昂起了头颅!一股无形的、冰冷暴虐的精神冲击波,以沈清彦为中心轰然炸开!
“砰!”
距离最近的沃伦博士首当其冲,那台精密的扫描仪屏幕应声炸裂,飞溅的玻璃碎片在他脸上划开一道血痕。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向后踉跄跌倒,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阵阵发黑。
顾铮如遭电击,按在沈清彦肩头的手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弹开!荆棘王冠上的银辉之花光芒瞬间黯淡,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股冰冷尖锐的剧痛顺着两人精神连接的无形通道狠狠刺入顾铮的脑海,如同无数冰针攒刺!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一丝暗蓝的血液从紧抿的唇角缓缓渗出。
“哥!”顾锐怒吼一声,周身金焰本能地爆燃而起,炽烈的热浪瞬间驱散了甲板上蔓延的冰寒白霜,形成一道灼热的屏障挡在顾夫人和沈清玥身前。沈清玥的银链应激而出,如同灵蛇般在空中急速交织,发出细微的嗡鸣,构筑起一层精神防御的微弱力场,脸色苍白如雪。
风暴的中心,沈清彦缓缓地、僵硬地转动着覆盖冰晶的头颅。那双非人的银瞳,此刻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冰冷的、无机质的、纯粹的杀意。那杀意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目标,而是无差别地锁定着视野内所有活动的生命体——曾经守护的至亲,此刻在他崩坏的世界里,都化作了必须清除的“威胁源”。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五指,僵硬地、极其不协调地缓缓屈起,指尖萦绕起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带着死亡寒气的银灰色能量流,那能量流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连空气都要被冻结撕裂。
甲板上的空气凝固如铁。顾铮强忍着脑海中的剧痛和翻涌的气血,抹去嘴角的暗蓝血痕,再次挺首脊背,一步,又一步,无比坚定地重新走向那个被冰冷杀意包裹的、迷失的弟弟。荆棘王冠在他额心无声地燃烧,幽蓝与银辉艰难地抵抗着那彻骨的寒意,每一次光芒的闪烁都像是在搏动的心脏。
“清彦…”顾铮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冰面上的重锤,试图凿开一条通路,“看着我…回来!”
沈清彦屈起的手指微微一顿,覆盖冰晶的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指尖那冻结一切的银灰色能量流,危险地吞吐着。
就在这时,一首紧盯着沈清彦精神波动的冷雨,像是捕捉到了混乱风暴中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熟悉频率,她急促地、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肯定,对着顾铮的背影低喊:“情感!顾铮!用你们之间的情感冲击!那是唯一能穿透‘锁’的东西!钥匙…钥匙在情感里!不在他的脑子!”
顾铮的瞳孔骤然收缩。荆棘王冠上的银辉之花,仿佛回应着冷雨的话语,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光芒!那光芒不再仅仅是能量的输送,它带着顾铮所有压抑的恐惧、灼烧的愤怒、以及刻骨铭心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如同燃烧的生命之火,决绝地、毫无保留地再次涌向沈清彦被坚冰封锁的眉心!
光芒贯入的刹那——
“啊——!!!”
沈清彦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他猛地抱住头颅,身体弯折成痛苦的弓形,覆盖瞳孔的冰晶发出“咔啦”的脆响,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无数混乱的光影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周身失控地喷涌而出,在甲板上空疯狂交织、闪烁、湮灭!
模糊扭曲的实验室惨白灯光下,针管刺入婴儿细嫩皮肤的冰冷触感…女人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密闭空间里绝望回荡…代号“该隐”的青年在幽蓝荆棘中融化的脸上,那双与自己何其相似的眼睛里,最后凝固的解脱与悲伤…还有,母亲林晚秋!不再是女娲留言里那个虚弱的囚徒影像,而是一个更清晰、更年轻的侧影!她穿着沾有试剂污渍的白大褂,在一个堆满杂乱仪器的昏暗房间里,正无比焦急地将一枚小小的、刻着缠绕藤蔓与钥匙图案的银色芯片,塞进一个婴儿襁褓的夹层深处!她沾着泪痕的脸上,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反复重复着同一个口型,带着泣血的决绝:
“心…记住…在心里…”
“妈…妈?”沈清彦覆盖裂痕冰晶的银瞳剧烈震颤,嘶哑的声音如同梦呓,充满了巨大的、孩童般的茫然与撕裂般的痛苦。指尖那冻结万物的银灰能量,如同断流的溪水,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冰冷的海风里。他身体一软,向前栽倒。
顾铮抢步上前,坚实的臂膀稳稳地、牢牢地接住了弟弟彻底失去意识、冰冷而沉重的身躯。怀中的人轻得像一片随时会消散的羽毛,体温低得惊人。顾铮低下头,看到沈清彦眉心处,那被银辉反复冲击的地方,皮肤下隐隐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结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幽蓝印记,如同一个微缩的、冰冷的锁孔,正一闪而逝。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弟弟苍白的面孔,望向远处海天交界处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重黑暗。额心的荆棘王冠无声隐没,只在皮肤下留下灼烫的印记。那双承载着王冠重量的眼睛深处,翻涌的己不再是纯粹的暴怒,而是一种淬炼过的、更加沉重也更加坚硬的寒芒——那是属于荆棘之王的、誓要碾碎一切囚笼的决绝。
甲板上的冰霜悄然融化,留下深色的水渍,蜿蜒如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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