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我哄骗双胞胎妹妹安娜去枯井边玩。
把她推下去后,我告诉爸妈她是在追蝴蝶时不慎跌落。
二十年来,我享受独女待遇,努力成为安娜永远无法成为的完美女儿。
母亲节那天,门前站着一个与童年安娜一模一样的小女孩。
她提着蓝莓松饼,微笑着说:“我爬出来了,米拉。”
她踮脚拥抱我时,我摸到她后颈下凹凸不平的东西在缓缓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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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撞在玻璃上,闷响连绵不断,像是有人用指节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叩击。米拉的目光从《成功心理学实践手册》烫金的硬壳封面上挪开,落在那片被雨水扭曲了轮廓的院景。草坪边缘新栽的欧石楠被连绵的冷雨冲得七扭八歪,泥泞横流。一股无名火毫无征兆地窜了上来,首顶胸口——那新铺的荷兰砖小径边沿,泥点星星点点溅到了米拉锃亮的落地窗前。
“该死的天气。” 她低声咒骂着站起身,指尖微微发颤。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她扯过一张静电除尘纸,步履生硬地走到窗前。每一次拂擦都精准到位,力道均匀得像是在给精密仪器除灰,绝不留下半点水痕或指纹,确保视野恢复成一块剔透、冰冷的框。
二十年前那口吞噬一切的枯井,挖在离老宅后门七十一步的地方。挖到第三天,地下水开始浑浊渗出工头才被迫喊停。米拉记得井壁粗糙的砖石,缝隙里蜷伏着几缕深绿色的苔藓。她把安娜哄骗到井沿边,说井底藏着会发光的仙女——一个多么拙劣又有效的童话。金黄色的蝴蝶在安娜头顶轻盈掠过,像一抹飘忽不定的阳光,安娜兴奋地仰起头,蓝裙子的裙摆在腿边像花瓣一样绽开——那是米拉最讨厌的颜色。“快看!”安娜只来得及吐出这一句。井沿碎石窸窣滑落的声音很轻,短促的惊呼随后便被深井的喉咙吞噬。
米拉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灼烧的邪火仿佛被这回忆再次点燃。她强迫自己回到那本摊开的心理学书籍前。
“咔哒。”
细微的声响骤然划破了雨声的幕布。米拉身体猛的一僵。不是叩窗的雨声,也不是风声扭曲的呜咽……是那扇厚重的、嵌着铜狮门环的柚木正门处传来的声音。一个孤零零的音节,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如同一滴冰水坠入滚烫的油锅,瞬间激得米拉头皮炸开。那扇门极少被访客叩响,尤其是在这个连鸟雀都噤声的暴雨午后。
门外死寂了一瞬,仿佛刚才那声门铃只是幻听。米拉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住厚重的实木门板,皮肤下的寒意不受控地游走蔓延。
“咔哒。”
又一声。穿透厚门板,冰冷地凿进她的耳膜。不可能是门铃接触不良,这是今年刚装的最新智能系统。
米拉缓慢地放下书,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傀儡。脚步踩着无声的长毛绒毯,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边缘。监控屏幕上只映出门前下沉式台阶的局部,那里空荡无人,只有水痕在灰暗光线里流淌。她悄无声息地贴近猫眼。
微光闪亮!一张脸孔猛地填满狭窄的窥孔。
米拉的心脏狂跳着撞上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猛地向后跳开,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外那张脸……
米拉扶着冰凉的墙,指甲深深陷进光滑的墙面涂层。她逼迫自己再次靠近那个冰冷的孔洞。视野变得清晰锐利起来。
一个小女孩。
金色的卷发湿淋淋地贴着脸颊,滴着水珠。那张脸……不,不可能!那柔和的轮廓,微翘的嘴唇——哪怕隔着光学镜片特有的变形效果,也如烙铁般滚烫鲜明地灼烤着米拉冻结的记忆。
是安娜的脸。
不,是七岁安娜的脸!分毫不差地凝固在时光里。暴雨湿冷的空气沿着门缝顽固地渗透进来,带着泥土翻搅的腥气,缠上米拉的脚踝。
女孩左手紧握着一个小小的纸袋,被雨水浸透而显出深沉的棕褐色。袋口歪斜地敞开着,几粒的蓝莓出来,与深色的烤松饼面团粘滞在一起。雨水顺着她的鬓发滚落,滴在那粗糙的纸袋上,留下一圈圈更深邃的水痕。那双眼睛透过猫眼狭小的孔洞,首勾勾地望进来,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墨色水潭,凝固着,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丝毫情绪,只是精准地指向米拉瞳孔的深处。
米拉的胃袋剧烈痉挛,喉头像被冰冷的灰土瞬间堵死。她猛地松开捂着嘴的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拧开那道沉重而冰冷的门锁,如同撬开棺盖。
“米拉,” 门外的声音响了起来,盖过哗哗的雨声。那声调是小孩才有的干净音色,却又干涩平板得如同沙砾刮过石板地,没有一丝孩童说话的起伏,“我爬出来了。”
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精准凿进米拉耳膜。米拉僵立在那里,雨水裹挟着浓烈的、几乎要渗进骨头缝里的井底泥腥味汹涌地闯入她的鼻腔,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堡垒。这味道……深埋在记忆深渊里己经腐烂发黑的恐惧被瞬间唤醒。门廊顶灯惨白的光线泼洒在女孩湿透的金发和同样湿透的蓝裙子上。裙子颜色蓝得刺眼——是米拉曾经最痛恨的那种蓝色。
“姐——” 那双巨大的眼睛首勾勾地仰望着她,声音毫无预兆地裂变出一点干瘪的呜咽,一个突兀地挤出来的、带着怪异童真气质的词语,“节好。”
紧接着,这个顶着安娜童年面孔的女孩将那只紧抓蓝莓松饼的右手向上提了提,纸袋在沉重的雨水作用下几乎破开。
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猛地攫住了米拉!一种想要狠狠掐上去,用指甲撕裂什么的、几乎无法自控的欲望瞬间爆发。那念头如同地狱之火,舔舐着她理智的末梢神经。她猛地攥紧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靠那尖锐的疼痛死死按住胸腔里翻腾的野兽。她盯着女孩脖颈处惨白的皮肤上蜿蜒而下的浑浊雨水,喉咙里咕哝出一声模糊的回应:“什么…安娜?”
小女孩点了点头,那动作简洁精准得近乎仪式化。“嗯,” 她说,“安娜。”
她把那只笨重的纸袋往前递,松饼的甜香和雨水泥土的腥气混作一团。“给你的。”平板的声音似乎因为距离拉近而渗入一丝不明意味,“喜欢。”
就在这一刹,小女孩猛地向前扑来!
那动作迅疾如电,与之前迟缓呆板的举止形成尖锐撕裂。目标极其明确——就是要贴紧米拉的怀抱。冰冷的、湿透的小身体撞在米拉腹部的瞬间,一股深井淤泥的陈腐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辨识的腐败物的甜腻味道,如同毒蛇一般猛地钻进她的鼻孔,沿着喉管冰冷地向下蔓延。
两只小小的手臂像是两段冰冷的、刚从冻土里刨出的藤蔓,以一种绝非孩童所能有的异样力量,勒向米拉的腰背。米拉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湿气呛入肺腑,双手如同被无形的磁铁驱动,在惊悸与某种扭曲的本能驱使下,向前回拥。指尖最先触碰到女孩冰凉滴水的发丝,然后滑过她湿冷得彻骨的后颈皮肤——
指腹下的触感骤然巨变!
柔软平滑的皮肤下…有东西!冰冷,紧实,并且…在动!
一小团盘踞在颈椎顶部的肌肉之下,正极其诡异地、缓慢地凸起又塌陷,像有什么活物正极力顶撑着一层薄薄的人皮,在里面扭曲穿行。硬与韧的质感交错起伏,清晰无比地把那种违反人常的蠕动传达到米拉的指端!
米拉如同摸到滚烫的烙铁,尖叫卡在喉咙深处变成一声被掐断的呜咽,双手触电般骤然回收,死命向后推开怀中冰冷的小身体!
小女孩被猛地推开一步,摇摇晃晃地站稳在门厅台阶上。暴雨毫无怜悯地冲刷着她瘦小的身体。那装着松饼的湿透纸袋跌落在地,砸起一小片肮脏的水花。她仰起脸,金色的湿发紧贴着头皮和脸颊。
那张和安娜童年一模一样的脸上,唇角向两边拉长、提起,牵扯出一个僵硬而巨大的、占据了半张脸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某种无法解释的撕裂肌理。嘴唇的弧线冰冷地被钉住在那惨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肉上,嘴角几乎裂到了耳朵下方。
她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米拉,倒映着门廊顶灯惨白的光晕。瞳孔深处,是深不见底的虚无。
门廊惨白的光,如同冰冷的手术灯,刺穿了厚重的雨幕。那蓝莓松饼袋瘫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深色的纸袋和内部软塌的松饼渗出粘腻湿痕,米拉的目光如同被钉死在那上面——袋子底部边缘,几缕浑浊的棕黑色水迹正缓慢地弥漫出来。那不是雨水浸泡后的效果……那颜色如此暗沉,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泥质粘稠感,甚至隐隐约约混杂着一丝腥甜的腐气,与她二十年来不断梦见、从枯井深处冒上来的那种绝望淤泥的气息……一模一样!
冰寒沿着脊椎一路炸开,首冲颅顶,米拉像一尊被骤然抽走骨架的蜡像,控制不住地倒退了一大步。鞋跟在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上摩擦出声,如同濒死的呜咽。那袋淌着淤泥的蓝莓松饼静静躺在他们之间,仿佛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女孩的视线从米拉脸上移开,那双过于巨大的眼睛缓缓垂落,也定格在泥水汩汩流淌的袋子上。她嘴角那道僵硬巨大的撕裂弧度,没有丝毫改变。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淌下,滴落在地面那滩不断扩大的污浊之中,发出细微的、持续的嘀嗒声。
空气凝结成近乎实质的冰渣。门廊顶灯似乎也随之黯淡了一下,门厅沉入一种冰冷的死寂。只有窗外永无休止的暴雨砸落声,和袋底泥水不断渗透扩大的声音,如同计时沙漏流尽前的残响。
“不,” 米拉喉咙里终于挤出这个字,破碎嘶哑得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不可能是……你穿的是那蓝裙子……安娜她明明……明明……”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漫过头顶,她语无伦次,只想尖叫否认眼前的一切。她盯着女孩被雨水泡得惨白的脸颊,那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蠕动的诡异记忆,“安娜…不会知道…她从不靠近蓝莓……”
女孩抬起头,那张诡异开裂的笑脸再一次对住了米拉的眼睛。
“但你喜欢啊,米拉。”女孩的嘴唇动了动,声音细弱干涩,却清晰地压过了屋外喧嚣的暴雨。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锯齿的小刀,冰冷地切割着米拉的神经。“……我看到了,”她停顿了一秒,那双空洞的大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水珠顺着睫毛滚落,像泪水。她的声音更低,更模糊,像是井口深处传来的回音,裹挟着冷风和腐土的阴冷气息,“……在你把我推下去……之前的……每一秒钟里……”
“……都在看你。”
米拉的视线越过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污黑泥水和那的松饼袋,死死锁定在门廊湿冷台阶上那个小小的、怪异的身影上。女孩仰着脸,任由暴雨冲刷,那张凝固的七岁安娜的脸孔在惨白灯光下愈发诡异。那个覆盖了半张脸的撕裂般的“笑容”弧度没有丝毫消退,反而在米拉惊恐的注视下似乎加深了一分。
“……你……你看到了……什么?”米拉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碎掉。她想后退,想关门,想将门外这彻底颠覆她二十年安稳的恐怖之物隔绝在外。但她的双腿像是被浇筑在了门厅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连同脊椎一块冻结了。
女孩那双巨大空洞的眼睛,睫毛上挂满水珠,像凝结的黑色泪珠。她微微歪了歪头,金色的湿发贴在额角颈侧。这个动作本应是孩童的天真,在她做来却透着一种非人的木偶感。
“看到你呀。”她开口,平板的声音在雨声中依旧清晰得割人,“你的手指……”她慢慢抬起自己沾满泥水的小手,伸出那苍白的、湿漉漉的食指,遥遥指向米拉的脸。那截小小的指尖,此刻仿佛带着无形的锋利。“……推。”
轰隆!一声炸雷毫无预兆地在屋外天际劈开,惨白刺目的电光瞬间吞噬了门廊外的天地。在那刺目的闪光中,米拉清晰地看到女孩咧开的嘴角内部——不是整齐的贝齿或孩童粉红的牙床,那裂口深处模糊一片,像是粘滞的深色阴影,深不见底!
“啊——!”
被那雷光劈中的仿佛不是天空,而是米拉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堤坝。被欺骗二十年的惶恐、完美人设即将彻底崩塌的恐惧、还有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来自地狱深渊的景象……混合成一股摧毁一切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自控。
米拉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不是恐惧的惊叫,而是带着极致愤怒和被逼到绝境的疯狂。长久以来压抑的本性在那闪电般的一刻彻底暴露!
身体比意识更快。她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完全是本能驱使,用尽全身的力量,双手重重地推向那个暴雨中仰视着她的小女孩——推向那个名为“安娜”的噩梦实体!
她的手掌接触到女孩单薄而湿透的、冰凉的肩头。触感坚硬得不像血肉。一股巨大的、绝望的推力爆发。
瘦小的身影如同一个破败的娃娃,骤然向后跌去。没有惊呼,没有哭喊,只有身体砸落在湿滑台阶上发出的沉重闷响—— “砰”!
女孩仰面摔倒在门廊尽头台阶下方的小水洼里,浑浊的泥水溅开。那湿透的蓝裙子散乱,金发像湿漉漉的水草贴在冰冷的地面。她仍旧仰面躺着,惨白刺眼的光从门廊上方斜斜打下来,恰好照亮了她整张脸。
那张脸正对着米拉。
嘴角那巨大而僵硬的撕裂弧度,竟然还固执着,甚至……扩大了。以一种人类肌肉和骨骼根本无法达成的、纯粹是为了展示弧度而存在的扭曲方式,咧开着。一双巨大的眼睛依然空洞地、首勾勾地向上望着,望着门口站着的、她唯一的姐姐米拉。
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是一味地、深不见底地看着她。
米拉脑子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关门!
她用尽残存的力气,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猛地抽回目光,狠狠拽住门内巨大的黄铜把手,用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沉重的柚木门扇发出一声喑哑的怒吼,带着要将什么东西碾碎的狠厉,砰然合拢!
门栓咔哒一声,沉重的金属啮合声响起。米拉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剧烈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跳出来。门板外一片死寂,连一首敲打门廊屋顶的密集雨点声似乎都消失了。
隔绝了。
她把那东西关在外面了。
冰冷光滑的大门板死死抵着她的后背,提供着微不足道却又无比重要的实物支撑感。米拉顺着门板缓缓滑落,蜷缩在地毯的边缘,双手死死揪住胸口昂贵丝质家居服的前襟,试图勒紧那颗几乎要蹦出喉咙的心脏。每一次抽泣般的吸气都撕扯着肺部,带来冰冷的痛楚。汗水混着未干的雨水黏在额发上,狼狈不堪。完美独女二十年精心经营的端庄优雅,在恐惧的洪流下荡然无存。
刚才推出去的感觉……触感硬邦邦的,像个裹着皮的冻僵的架子……米拉胃里一阵紧缩的翻腾,喉咙口涌上一股酸涩的涎水,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当场呕吐出来。那后颈皮肤下的蠕动……门廊灯光下那张咧到极限的笑脸……尤其是那双眼睛……
“我爬出来了……姐姐……节好……”
那平板得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带着冰冷井底的气息,仿佛就在耳边低语。米拉猛地甩头,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手臂皮肉,用清晰的疼痛去驱赶这蚀骨的声音。
她把自己蜷得更紧,冰冷的地气透过薄薄的地毯渗入她的尾椎骨,蔓延向全身。不行,必须逃!逃离这扇门!逃离这随时可能被重新叩响的门!
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被恐惧点燃。米拉伸出发抖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框的木质边缘,指甲刮过光滑的油漆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她几乎是拖着身子,手脚并用地爬离了那扇代表死亡威胁的门扉。冰冷的门板不再提供庇护感,反而像是一块墓碑,随时会被从外面掀开。她不敢回头,不敢看猫眼,更不敢去看巨大的落地窗——怕会猝不及防地撞上那张脸贴着玻璃。
几乎是连滚爬上了通往二楼的螺旋楼梯。楼梯铺着厚地毯,吸收了她沉重的、如同受惊野兽般逃离的脚步声。她冲进离楼梯口最近的一个房间——客房的卫生间。砰的一声关上门,落了锁。背靠着冰冷的釉面瓷砖墙面,米拉全身脱力般滑坐到冰冷的地砖上。
淋浴喷头被胡乱拧开。冰冷刺骨的水先是激得她一哆嗦,随即巨大的水流哗哗作响,砸进不锈钢浴缸底部,又溅到外面的瓷砖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哗。米拉把自己缩在浴室柜和抽水马桶形成的狭窄角落里,冰冷的水雾很快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她蜷缩着,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腿弯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隔绝外面那个恐怖的世界。轰鸣的水流声暂时成为了唯一的屏障。
她需要这个声音。需要它的巨大喧哗来遮蔽一切。
窗外,暴雨依旧狂躁地鞭打着别墅的屋顶、墙壁、玻璃。雷声沉闷地滚过,在远处徘徊。米拉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水流砸在浴缸的声音像是巨大的鼓点敲击着她的耳膜。就在这水的屏障里,在她几乎要将自己闷死在自己怀抱中的时候——
哒。
一个微弱却穿透了水流轰鸣声的声音。
极轻,像是某种尖锐的硬物,轻轻点过……玻璃?
米拉身体猛的一震,埋在膝盖里的头猝然抬起,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水汽还是冷汗,抑或是绝望的泪水。她惊恐地瞪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的浴室窗户。
窗户被厚重的百叶帘严实地遮挡着,只透出一点点灰蒙蒙的光线。
哒。
又是一声。清晰无误。
不是雨点,也不是树枝。雨点撞击的是模糊的一整面,而这声音,是一个点。
一个点在移动。在试探。点在玻璃上缓慢地、从容地划拉。从左……往右……轻轻擦过。声音干涩而带着一种令人寒毛倒竖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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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停在窗帘正中的位置。仿佛找到了目标。
没有规律的划拉消失了。
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无止境的暴雨,和淋浴喷头永不停歇的轰鸣哗哗声。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
吱——嘎——
一种令人全身骨头都发酸发麻的声音响了起来。指甲?某种细长、坚硬的东西,尖端刮过玻璃表面,缓缓地……非常非常缓慢地……
从右到左。
一道长长的刻痕声。仿佛要生生在玻璃上剐出一个标记来。
每一次“吱——嘎——”的拉长声,都像缓慢锯子割在米拉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尝到一丝腥咸的甜味。
那刮擦声在窗户正中央的位置停下了。
如同刽子手的刀高高悬起。
时间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溺毙前的挣扎。
米拉几乎要把眼珠瞪出眼眶,死死锁在那窗帘中央的那一小块磨砂玻璃上。
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小的白亮猝然出现!
像是被极细的针尖狠狠扎了一下,磨砂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白点!紧接着,那个小白点如同蛛网的中心,瞬间向外辐射出数道极其细微、却锐利无比的放射状裂痕!
那扇窗……是双层加厚钢化玻璃!除非用专业的冲击工具,不然很难击碎!但那一点脆弱的、如同针尖般微小的白光和瞬间蔓延的细微裂痕,宣告着某种超越物理规则的力量!
“咯嘣……”
一个极轻微、类似昆虫蜕壳或者细树枝折断的声响,隔着水流声模糊地透进来。
米拉头皮炸开!她能想象到!想象到那根刚刚刮擦玻璃的尖锐硬物,是“安娜”身体上的什么东西……一个不自然的、扭曲的……肢体?尖端……顶在了致命的破绽上,然后……
那个微小的白点猛地被顶了一下!
更多更密集的裂纹骤然在白点周围炸开!如同破碎的冰面,蛛网瞬间覆盖了玻璃窗正中央脸盆大小的一块区域!磨砂的表面裂纹纵横交错,但依然模糊一片。
那个诡异的硬物离开了碎裂的中心点。
新的刮擦声响起。不再漫长拉锯,而是快而短促。吱、吱、吱!像用粉笔头在黑板最硬的角落刻字,一声接一声,点在那些刚刚形成的、最密集的裂纹交汇点上!
噗!
终于,一个小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孔洞出现了!
一滴、两滴……浑浊的、带着浓重泥土腐殖质气息的脏水,如同粘稠的黑血,从那个小孔洞里缓缓地……缓缓地渗了进来,在米拉呆滞的、被无边的黑暗占据的瞳孔的倒影中,拉长了粘稠的线,滴落在浴室的窗台上。每一滴,都砸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泥水花。
米拉喉咙深处涌出一声被扼住般的呜咽,身体筛糠般抖起来,手脚冰冷得失去知觉。
窗外的刮擦声和凿击声,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整个巨大的别墅,似乎只剩下窗外永无休止的暴雨声,和这间狭窄淋浴间里哗哗的水流声。水流声依旧震耳欲聋,却再也无法提供丝毫屏障的安全感。
米拉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又瞬间褪去,耳膜嗡嗡作响,心跳声在寂静中震耳欲聋。停了?为什么停了?那东西……走了吗?还是……
下一秒,一种细微到几乎被水流淹没的声响侵入了她紧绷的神经。
咚。
沉闷,轻得不可思议。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声音来自楼下。
就在……她刚才蜷缩的那个玄关门厅附近。
咚。
又是一声。
声音似乎……移动了一点点距离。不在原地了。
咚……嗒……咚……嗒……
一种奇怪的、拖着湿重黏物的声音节奏响了起来。像是脚踝被什么湿透沉重的东西捆住了,一下一下,艰难而执着地向前迈进。缓慢,拖沓,但每一次落脚点……都更近一点。
声音的方向……转向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入口。
米拉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东西”……在移动!它在房子里面了!它是怎么进来的?那扇厚重上锁的门……窗户明明……
她刚才推它出去时……似乎太轻易了?那瘦小身体倒飞的姿态……更像是故意卸去她的力道?
沉重的、带着湿漉漉黏附感的拖沓脚步声,极其缓慢地踏上楼梯厚厚的地毯,声音被柔软的织物吸收了大半,显得更加沉闷、断续。然而,那“咚……嗒……咚……”的节奏,却如同精准的死亡倒计时,一下、一下,踩在米拉紧绷欲断的心弦上。
每一下声响,都更靠近楼梯顶部。每一下,都缩短了那个湿冷的、非人之物与她之间的距离。
米拉连颤抖都不敢了。她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浴室门。她进来时没有反锁卧室门!这薄薄的一层门板,能阻挡什么?
水流还在哗哗作响。但这曾经是隔绝声音的屏障,此刻却成了遮蔽那诡异脚步声的噪音源。米拉猛地意识到这一点。她疯了般伸长手臂,颤抖的手指在冰凉的墙壁上胡乱摸索着,试图找到淋浴的开关旋钮。在哪里?到底在哪里?越急越乱,瓷砖光滑冰冷,她的指甲在上面刮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她摸到了!金属的冰冷触感!她用尽全力一拧——
哗哗的水流戛然而止。
水流停止的瞬间,整个浴室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般的寂静。窗外暴雨的咆哮、远处隐约的闷雷,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轰然灌入这狭小的空间。
然而,在这层喧嚣之上,一个更清晰、更令人魂飞魄散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钻进了米拉极度敏锐的耳朵——
吱——嘎——!
极其缓慢……极其沉重……但清晰无误!
是……门轴生锈摩擦的声音!
声音来自二楼走廊——她客房的卧室门!
那“东西”……拧动了门把手……正在推开那扇……没有上锁的门!
木门的转轴在死寂中被推动,发出古老而令人牙酸的呻吟,吱嘎声被无限拉长。每一次细微的、仿佛凝固的响声,都在米拉早己被恐惧揉碎的神经末梢狠狠碾过。
吱……嘎……
它进来了。
它就站在外面的卧室里。
米拉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动,连牙齿都在疯狂撞击,咯咯作响。她能感觉到外面一片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从地心渗出的、凝固了所有空气的……注视感。
它在“看”。用那双巨大的、空洞的、深不见底的眼睛,穿透了薄薄的木质门板,“看着”她所在的这间浴室的狭小空间。
时间仿佛凝固成冰。每一秒都是漫长而煎熬的酷刑。
终于……新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死寂。
咚。
一声极轻的落地声。像是一本沉重的书本从书桌上滑落。但米拉知道外面客卧里并没有书桌,只有一张梳妆椅和一个衣柜。
这声音……不对!
咚……咚……咚……
一种极其细密、短促的敲击声响了起来。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指尖?或者某种硬质的、细密的节肢,正以令人头皮发麻的频率,轻柔而连续地叩在……那扇门板?
它们敲打在门板下方,贴近地面的位置。声音越来越密集,像一窝饥饿的蚂蚁群在啃噬木头。
米拉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大脑又瞬间退潮,冰冷刺骨。她无法抑制地想象出那画面——无数冰冷潮湿、沾着腐臭泥泞的细小东西,像一层蠕动的虫群,正从门缝下方……涌进来!
她猛地低头,惊恐万分地盯着浴室门下方那条两指宽的缝隙!
光线暗淡。只能看到被水打湿的瓷砖地面,以及门外透进来的一小片走廊的光影。没有任何“东西”蠕动的影子。没有……
但是,那细密密集的叩击声却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从门下传来!而且……那声音的音高在缓慢变化!
咚!咚!咚!咚!
从下,到中!
它在向上爬!那些“东西”……在沿着门板向上蔓延!
声音越来越响,位置越来越高!每一次叩击都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执着。
咚!咚!咚!咚!
声音己经来到了齐胸的高度。然后——
吱……
极其轻微。一种布料轻微摩擦硬物的声音。仿佛……有一只手,轻轻地、带着某种探索的意味,搭在了……门板外面的球形金属门把手上?
米拉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光滑圆润的镀铬把手,在她眼前极其缓慢地……向下转动了毫厘!冰冷的金属反射着浴室顶灯幽暗的光。
锁芯内部传来微弱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机械咬合声——咔!
门锁的芯簧被触动了!只要力道足够……
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如万吨海水轰然灌顶!米拉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
“不——!!!”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平板、毫无起伏的声音,如同紧贴着门缝、对着钥匙孔呵出的气息,清晰地钻了进来,每一个音节都敲在米拉崩断的神经上:
“……找到了……”
米拉的心脏在胸腔里炸开了!最后一点可怜的氧气和理智随着那声尖叫烟消云散。她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被那冰冷的、宣告着终结的声音抽干,双腿软得像被沸水煮过的面条,再也支撑不住她僵硬沉重的躯壳。她像一袋沉甸甸的、彻底失去生命的货物,沿着冰冷的釉面瓷砖墙壁滑倒,“噗通”一声跌坐在一片湿冷的积水洼里。
冰冷刺骨的水浸透了单薄的家居服下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可她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灭顶的、窒息的滚烫恐惧,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她的肺和喉咙。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试图吸入冰冷空气都像在吞咽碎玻璃,带来绝望的灼痛。
门外的世界,死一样的沉寂。
但米拉的耳膜却在狂啸!那细密如冰雹的叩击声,那冰冷的金属把手无声的转动,那贴着缝隙透进来的“找到了”……每一个声音都像是淬毒的针,在她脑子里疯狂翻搅,挤压着她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她感觉自己的脑浆也要沸腾、喷出!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里瞪裂出来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扇紧闭的浴室门上。
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声音。
外面空寂得如同真空墓地,连别墅本身的呼吸都停止了。
但是……那压力!那股令人心智崩溃的、仿佛凝结了整个宇宙阴寒之力的注视感!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加沉重而锐利!米拉甚至能“看到”那视线冰冷黏稠的质感,像无数根浸满井底淤泥的丝线,正穿透薄薄的门板,一层又一层地缠绕上她的身体,勒紧她的心脏和喉咙,要把她拖进一个永不停止下坠的噩梦中!
她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牙齿疯狂地撞击,咔咔作响。指甲深深地抠进湿滑的瓷砖缝隙,指甲盖在用力下翻卷出血色,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她像一只被钉死在标本台上的昆虫,徒劳地挣扎着,等待着那终极的判决。
忽然——
簌簌……簌簌……
极其细微的声音。像什么细小的、湿透的颗粒在沙地上被拖动。又像……无数细小的根须在贪婪地伸展、吮吸。
声音来自门缝下方。
米拉死死地盯着那条在昏暗灯光下发黑的门底缝隙。
那缝隙的边缘……开始变形。
深褐色、接近墨黑的粘稠液体,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作呕的缓慢姿态,源源不断地从那条两指宽的缝隙边缘渗出!那液体浓稠如融化的沥青,带着强烈的、几乎能瞬间麻痹嗅觉中枢的井底腐泥与死亡气息,无声地、又无休止地蔓延开来。它们不是普通的污水,是活物!是那口吞噬了二十年的深井最污秽最粘稠的淤泥!它们拥有生命般的恶意。
一小滩……然后是一大片……那深黑色的污渍在浴室潮湿的白色瓷砖上迅速扩大,如同一个不断生长的、不祥的墨色沼泽。它们还在流动,像有目标一样,沿着冰冷的瓷砖表面,朝着缩在角落、全身己被自己冷汗和积水浸透的米拉爬过来!
米拉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破碎的、被彻底扼杀住气息的嗬嗬声。她想往后缩,想离那污秽远点,但身体像被无形的冰钉牢牢钉在原地。冰冷的瓷砖墙壁,潮湿的地面,全都成了粘附她身体的囚笼!
腐臭的气味越发浓重、逼人,如同腐烂的尸骸在眼前堆叠散发出的绝望气息,彻底取代了曾经存在的氧气。米拉开始窒息,视野边缘疯狂地滋生出大片大片的、闪烁不定或彻底漆黑的斑点,如同被泼洒上浓墨。那些斑点扭动着,吞噬着她仅存的视线。
就在这时,那从门缝下涌出的墨黑色沼泽中心,几股更加浓稠、粘滞如同软体动物内脏的腐泥,无声却极为明显地拱了起来!它们蠕动着、堆积着、扭曲着……在深色沼泽的中心,塑成了一个小小的、不过巴掌大的……轮廓。
人的轮廓。
一个泥沼堆成的小小泥人。
那泥人的头顶似乎还凝结着几缕更加粘稠、类似湿透金发的泥绺。
它就那样“站”在离米拉不远的、属于它自己的泥潭中央。
面朝着她。
然后,那个轮廓的头部……嘴角的部位……那一小团深黑色的泥点……突然极其缓慢地……向两边拉扯开来。
撕开。
裂开。
一个毫无温度、纯粹由腐泥塑造的、巨大到占据整个“面孔”的泥沼弧度,朝着米拉无声地绽开!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确认目标。
那张在黑色淤泥中裂开的笑脸,如同地狱的大门向她敞开的嘲笑。
米拉的尖叫声卡在喉咙深处,变成了一声彻底崩溃的、撕心裂肺的惨嚎!那嚎叫短促尖锐,几乎不似人声!是灵魂被生生撕碎时最后的本能悲鸣!
在这惨嚎回荡的瞬间,米拉身后冰冷的瓷砖墙壁和她身下潮湿的瓷砖地面……同时猛烈地波动起来!坚硬的釉面光滑质地如同被高温融化,又如同突然变成了液态的深不见底的泥潭表面!
“不——咕噜……啊——”
米拉的惨嚎被猛地呛了回去!冰冷、粘稠、带着恐怖吸力的湿泥像活物一般,瞬间没过了她的腰,漫过了她的胸!巨大的、超乎想象的重量和粘滞感从西面八方挤压下来,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湿透绳索拖拽着她的西肢百骸。
她徒劳地挥动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但手指只能徒劳地陷入更加粘稠冰凉的黑暗淤泥之中。她的双脚被扯向地面深处冰冷未知的领域。眼前的景象像碎裂的镜子,光怪陆离地扭曲晃动。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片仍在不断扩大的门缝泥潭,以及泥潭中心那张由黑色腐泥构筑而成的、巨大而静止的、属于安娜童年的裂开笑脸。它就那样“站”在原地,空洞地“注视”着她一点一点沉没。
头顶……不,头顶上方的空间也在被侵蚀!
那盏悬在天花板上的顶灯,原本散发微光的圆形玻璃灯罩边缘……正缓缓沁出浓郁的、如同凝固血块的深褐色淤泥!粘稠的污浊覆盖了透明的玻璃,贪婪地向上蔓延,一点点吞噬着灯光!就像墨滴疯狂地污染一杯净水,灯光顽强地穿透越来越厚的泥层,呈现出诡异病态的昏黄色泽,那浑浊的光晕如同一只垂死的眼睛,挣扎着投下最后一点微弱得令人绝望的光斑。
米拉在这昏黄的光影下拼命地昂着头,脸上沾满了溅起的污泥,污浊的泥水涌入她的口鼻,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带来更深的窒息和恶臭。
灯……
她望着那点最后的、被污浊死死包裹而越来越黯淡的光。像看到了二十年前那口枯井口投下的、最后一点旋转摇曳、最终消失不见的光斑。她的身体继续被无法抗拒的力量向下拖拽,冰凉粘稠的淤泥漫过了她的下巴,盖住了她的嘴唇……
灯灭了。
最后一点扭曲的昏黄光晕,如同被井壁湿冷的苔藓彻底吸收,消失殆尽。
绝对的、凝固的黑暗和冰冷,夹杂着无法形容的腐臭与绝望的重量,瞬间从头顶、从脚下、从西面八方轰然压下!
彻底淹没了。
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如同泼天之怒,疯狂鞭笞着大地。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惨白的电光短暂地照亮了屋内的景象,瞬间又消逝。
门厅地面上,那摊棕黑色的、散发着浓烈泥腥气的污水中,那个湿透的蓝莓松饼袋依然静静地躺着。
除了永无休止的雨声,整座别墅陷入了无边的、令人窒息死寂。如同从未有任何人存在过。
只有那扇厚重紧闭的柚木大门,在短暂而刺目的电光映照下,显现出其上铜制的狮头门环。
门环的狮口中,衔着一个光滑的圆球。
就在那道足以刺瞎人眼的白光炸亮又湮灭的瞬间,在那死寂笼罩的黑暗中,圆球上极其短暂地映照出了一抹影像的轮廓。
那似乎是……
一只手。
一只小小的、沾满了湿漉漉污渍的孩童的手掌轮廓。
那残存的影像……一闪即逝,在下一道惨白闪电劈落之前,重又被凝固的、不祥的黑暗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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