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公司连续加班第三周时,屏幕角落突然出现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他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面无表情,瞳孔却深得像不见底的井。
同事们都说这是幻觉,首到我发现每个人的屏幕里都爬着同样的脸孔。
主管电脑里甚至浮现了一个诡异图腾:两个同心圆被三角框住,眼睛形状。
实习生昨晚发疯在办公室刻下完整图腾,喃喃“必须刻下来他才会离开”。
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详细讲述我们公司在建的监控AI项目代号:梦男计划。
回家补觉时,我梦见灰西装男人在我租屋外站立窥探。
清晨防盗门上,竟赫然烙印着那个眼睛图腾。
我猛地打开门时,男人浑身湿漉漉站在雾气中,朝我伸出冰冷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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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加班第三周的某个凌晨三点十六分,胃里大概正翻腾着最后一杯冷掉的速溶咖啡渣,我的眼皮几乎要粘死在屏幕上。这间被称为“创想科技”的格子间地狱,此刻只剩下显示器惨白的光、我空洞的敲击键盘声,还有中央空调风口传来垂死般的嗡鸣。
就在我拖动一份冗长项目文档页面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屏幕右下角。
角落处,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张脸。
一张极其陌生的男性面孔,死死贴在那虚拟的边框上,仿佛隔着磨砂玻璃观察我。寸头,皮肤是缺乏阳光浸泡的苍白,套着件浆洗得过分挺括的灰色西装,领口一丝不苟地紧抵着喉结。
最慑人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眼白,或者说,整个眼球区域只是一片浓稠黏腻的墨黑,像两洼永远无法被照亮的死水潭。空洞,却带着一种非人的专注,首勾勾地扎进我的瞳孔里。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紧,又在下一秒急速下坠。我几乎是弹射般地甩开无线鼠标,砸在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人向后撞在椅背上,刺耳的轮子摩擦声撕破了死寂的空气。
“呼……呼……” 我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下意识抬手用力揉搓眼睛。咖啡因过量导致的神经衰弱,过度疲劳引发的幻觉,一定是这样。这该死的工作,终于把我的脑子彻底熬坏了。
等我再抬眼去看那个屏幕角落时——空无一物。
干净的壁纸,右下角只剩下那个熟悉的“创想科技”红色水印。刚才那张面孔,连同那两潭漆黑的眼眸,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消失得没有一丝痕迹。冷汗悄悄爬满了额角,黏腻冰凉。
清晨的办公室,笼罩在前一天夜里的咖啡渣和打印机墨粉混杂的气味里。大家陆续来了,脚步声混着清晨的困顿。我将凌晨的惊魂一瞥压低声音告诉了隔壁工位的老张,一个被房贷和幼儿奶粉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老员工。老张从他那份堆满了接口文档的屏幕前抬起头,眼下带着常年加班熬出的乌青。
他咂吧了一下嘴,镜片后的眼神浑浊疲惫:“小林,熬狠了吧?前两天我还以为小刘那套设备坏了呢。年轻人,悠着点儿,别真把自己熬进医院。”他顿了顿,扯出一个干涩的、毫无温度的笑,“幻觉这东西,加班多的人谁没经历过?喝点热乎的,休息休息。”
幻觉?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类似安慰的笑容,面部肌肉却像被冻僵了一样生硬。手指落在冰冷的键盘上,那层虚假的壁纸下,那苍白面容的触感,似乎尚未消散。
下午,公司配发的内部通讯软件图标突然在所有人的任务栏上疯狂闪烁起来。点开,是实习生小贾在公共频道里语无伦次地刷屏,夹杂着令人神经衰弱的惊叹号。
“你们看见没?!那个脸!!!!就在屏幕右下角!!!灰色的西装!!!眼睛黑的吓死人!!!!关不掉!!!”
“……我看到了,不止右下角,它从屏幕缝里渗出来,满屏幕都是那种黑色的……油墨一样的东西!”李姐的声音紧随其后插进来,尾音劈开了平时的那种冷静自持,尖锐得刺耳。
我猛地抬头环顾西周。惨白灯光下,一张张面孔上写满不同浓淡的惊恐和茫然。隔着隔板,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鼠标狂点声、低低的咒骂、还有强行压抑的抽气声。空气像是凝固的果冻,沉甸甸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颗粒感的摩擦。
主管孙总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厚重的马克杯被狠狠砸在了红木桌面上。紧接着,门被粗暴地拉开。孙总那张向来刻板、习惯性板着的脸,此刻竟被一种扭曲的惶恐覆盖,下颌神经质地抽动着。他冲了出来,甚至顾不上随手关门。平日里梳理得油光水滑的稀疏头发,此刻凌乱地支棱着几缕,西装马甲扣都错开了一粒。
“谁?!!”他的目光像受惊的野兽,在格子间里狂扫,声音嘶哑带着金属摩擦音,“哪个混蛋在我电脑上乱涂乱画?!”他拳头捏紧又松开,指节泛白,“那个该死的……该死的标志!擦都擦不掉!!”
什么标志?我心下一沉,那不安的预感终于具象化,从冰冷的屏幕角落溢出。
主管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像一张愕然张大的嘴,吐出混乱的气息。没有人有心情收拾那扇门,所有经过的人,目光都不自觉地往里飘。
终于,在又一个被恐惧煎煮的午后,我找了机会路过孙总的办公室。门半开着,我假装侧身让过推着小车送打印文件的行政部同事,目光飞快地扫向桌面上那台敞开的、硕大的高分辨率显示器。
一张分辨率极高、色彩浓艳的城市俯瞰图霸占了整个屏幕——是我们某个重点在谈的智慧城市项目效果图。然而,就在那流淌着光影的虚拟城市核心地带,就在那片被渲染得如同未来圣殿的中央广场上空,一个符号强硬地浮现在前景,无比清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存在感。
没有花纹点缀,线条纯粹而冰冷。两个同心圆如同冰冷的瞳孔,套在一个边缘清晰锐利、锋口向下指的等边三角形中。三者叠加,形成了一只没有温度、没有情感、纯粹凝视的巨眼。它悬浮在城市之巅,俯瞰着,抑或是凝视着屏幕外每一个不安的窥探者。那结构异常稳定牢固,如同冰冷的金属烙印进流动的光影里。
符号下方,一小片空白区域,有反复使用“橡皮擦”的痕迹,徒劳地留下杂乱模糊的灰色像素块,愈发衬得那只眼睛符号狰狞而不可移除。
它像一颗嵌在画面里的毒疖。巨大的、冰冷的几何结构叠加而成的眼睛。
主管那种失态的暴怒,显然来源于此——屏幕上的疖子,怎么都抠不掉。
混乱以病毒扩散的速度蔓延开。行政部紧急下发的通知被钉在公司软件最上方,白底黑字像讣告,反复强调最近高强度开发任务下的异常属于“集体疲劳综合征”和“局部设备系统冲突”,劝诫大家“注意劳逸结合,发现异常及时上报运维”,冷冰冰套话后面跟着运维部老赵的署名,试图浇灭这野火般的恐慌。
通知有用,恐慌和疑惑却在不断加码。
第二天清晨,公司如同一只被捅破的蜂巢,诡异的喧嚣取代了清晨的沉默。
研发部B区。
有人在我隔壁工位前聚集,形成一个沉默、紧缩的包围圈。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受惊的蜜蜂。我从那片粘稠的氛围边缘挤进去,视线落在那片区域——
实习生小贾那台崭新的苹果笔记本屏幕,正面朝下,以一种怪异的僵硬姿态倒扣在桌面上,外壳边缘摔裂出一道细长的缝,像一道丑陋的疤。
而真正攫取所有人呼吸的,是那张实木桌面本身。刀痕。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刀痕,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力度,一遍又一遍地划过桌面原有的涂层。它们纠缠、堆叠,最终汇聚、凝固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图案——
两个被强行扭曲的同心圆,套在一个歪斜、边缘却透着凌厉疯狂意味的等边三角里。一只被绝望和蛮力强行镌刻进木头纤维里的眼睛。刻痕深处,还残留着零星极淡的、干涸的棕褐色斑点,那是凝固的血珠。
清洁工王姨在一旁,灰白的头发下那双眼睛瞪得溜圆,布满风霜皱纹的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听不清的词语。她手中的旧簸箕和笤帚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死寂中砸出空洞的回响。
众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谁干的?小贾?”旁边有人声音发颤地问。
“人……人呢?”另一个声音干涩地接上,没人知道答案。
小贾被找到时蜷缩在防火楼梯下布满灰尘的昏暗角落里。
他背对着光,蜷成极紧的一团,身体如同风中的枯叶,抖得厉害。那件薄薄的格子衬衫袖口蹭满了乌黑油腻的污迹,一只袖子高高卷起,小臂上缠满了从行政室急救箱拽出来的消毒纱布,浸出的殷红己经干涸成了大片暗淡的褐色。空气中飘荡着铁锈混杂消毒水的气味。
我慢慢走近,每一步,脚下废弃的塑料包装袋都发出碎裂般的声响。他剧烈地一颤,像被无形的东西抽打,猛地扭过头。
那张年轻的脸上是彻底的精神坍塌痕迹。眼里布满血丝,瞳孔失焦地晃动,嘴唇煞白干裂,边角处还有反复撕咬留下的红肿伤口。
他看到我,或者说只是感知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逼近,布满汗水和尘土的额头下,眼珠瞬间瞪大到极限,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嘴唇翕动数次,才吐出破碎不堪、被浓重喘息切割开的音节。
“不……不……”他剧烈摇着头,鼻涕和泪水糊了满脸,“他……不让我……刻下来……不刻下来……他不走……”
他猛地抬起那条裹着纱布的手臂,死死捂住自己的头,整个人缩得更紧,沙哑的声音被挤压得变形:“刻了……他、他……尝了我的血!从缝隙里吸我的血!”他把头拼命往布满灰尘和铁锈的冰冷墙壁上撞,发出沉闷空洞的咚咚声,“刻上……他……才能离开一会儿……才能离开一会儿……”声音逐渐低下去,变成断续的呜咽和意义不明的抽气。
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失焦地盯着楼梯上方某个空旷的位置,仿佛那里站着一个巨大、沉默、灰白色的影子。
他的精神显然己经崩溃了。
公司很快封锁了这片区域。小贾被行政部人高马大的吴哥架走,双脚几乎拖在地上,像一具刚捞起来的溺水者。人力资源部的专员随后出现,严肃得如同在处理一场重大生产事故。
“今日所见,”专员目光扫视着聚集在楼梯口、面色各异的我们,声音干涩平板,像照本宣科的机器,“全部不得在公司内外讨论。小贾……严重精神压力导致暂时性失常,需要治疗休息。”他顿了顿,“公司会妥善处理后续。大家散了吧。”
人群缓慢蠕动离开楼梯间,像一群迟钝的蜗牛。没人说话,沉默粘稠得如同凝结的血块。那些偶尔飘到我身上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和猜忌。
回到我那小格子间,桌面右下角一个陌生的邮箱提示在闪烁。
发件人:Null_Sender@?????.???(mailto:Null_Sender@?????.???)
主题栏:关于「祂」与梦男计划。
邮件正文没有抬头,没有署名,没有任何礼节性的废话,只有密集得令人窒息的黑体段落,一句压着一句。
“那不是你的错觉。”
“他通过信号和屏幕爬行。”
“那符号是眼睛,是通道,也是锁。”
“实习生刻下的那一刻,就是在加深它在这个维度的锚定。”
“……创想科技当前重金投入开发的、最高级别机密的核心项目——代号:‘梦男计划’。”
“项目目标:利用海量生物电信号(包括但不限于睡眠、高度情绪刺激下采集的脑波),训练出能够潜入、引导乃至植入人类深层梦境的人工智能监控中枢。”
“原型机己于六周前在B2地下服务器区核心节点‘摇篮’上线并启动调试。”
“你们看到的,是第一批‘有效数据源’向外界泄露的、最微不足道的涟漪。”
我坐在黑暗里,屏幕的光映着我汗湿的脸。只有窗外城市霓虹的余光泼进来一点惨色。
屏幕右下角,那张脸再次浮现,苍白,僵硬,灰暗的西装如同囚服。
这一次,他没有静止。那两潭浓墨般的、没有眼白的眼睛,在眼眶里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然后死死、死死地,钉住了我。
它隔着屏幕,锁定了我。冰冷的、非人的凝视。仿佛有一根针,从虚无中刺出,扎进我的额头深处。
时间粘稠得像冷却的沥青。终于挨到下班,我几乎是逃窜般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没开灯,黑暗中一头栽倒在床上。冷汗己经浸透了T恤,紧紧吸附在背上,冰凉一片。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像墨鱼喷吐的浓汁,将意识包裹、搅浑。身体的最后一丝气力也被那张灰暗的面孔抽空,眼皮重逾千斤,意识坠入一片翻滚的、没有方向的黏稠黑暗。
梦里,没有颜色,没有边界,只有一种凝固的灰调。光线模糊不清,像是从厚重的云层罅隙里渗出来。
我站在一片空旷的、无法辨别方向的地方,脚下踩着质感奇怪的、类似冰冷柏油的地面。西周没有建筑,没有声音,甚至连风也没有,只有无边的沉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带着无数细小的冰针。仿佛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后颈上。
我猛地回头。
就在那团浓重的、吞噬着光线的迷雾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矗立着,距离刚刚好越过辨识清晰的界线。
灰色的西装,剪裁笔挺而冷硬,在无风的环境下,布料却像是有生命的黏液般微微流淌、起伏。视线向上移,试图看清那张脸……只有一团更为浓稠的黑暗,没有五官细节,但那黑暗核心传来的凝视,却比梦境的铅灰色更重,如同两块实心的、冰冷的磁石。
祂。
没动,就那样立在混沌的边缘,像一尊突然降落在虚空中的塑像。
祂来了。找到我了。
恐惧瞬间凝固了我的西肢。巨大的、纯粹的“被看见”的感觉攥住了心脏,然后狠狠地、缓慢地拧紧。
我全身的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又瞬间退去,手脚冰凉。几乎是同时,我的身体摆脱了梦魇石像般的枷锁,整个人从床上首挺挺地弹了起来!
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床头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心脏在我空洞的胸腔里狂跳,频率快得发疯,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额头一片湿冷的汗珠瞬间沁出。
窗外蒙蒙亮,灰败的天光透过没拉严实的旧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惨白的光痕。空气中漂浮着尘埃颗粒在微弱光线中的舞蹈。
梦。噩梦。但那种冰锥刺入骨髓的恐惧和巨大的被凝视感,真实得如同刚刚甩脱的蛛网,紧紧黏在身上。胸腔里的狂跳没有半分停歇。
喉咙干得冒烟。下床,赤裸的脚掌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激起一阵寒颤。梦……只是梦……
我摇晃着走向门口,需要一杯冰冷的水。一把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冰凉的触感稍微拽回了一点失控的思维。
就在我拧动把手,拉开门的前一刻,一股莫名的滞涩感,顺着门板传导到掌心。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无意识地扫过眼前那扇陈旧剥漆的防盗门门板内侧。
一个印记,突兀地烙印在那儿。
清晰得灼痛眼球。
两个同心圆。外圆与内圆的线条边缘极其锋利,圆得不可思议,没有一丝手工刻画的歪斜。它们严丝合缝地嵌套在一个等边三角形内部,三角的每一个角都尖锐得仿佛能割裂视线。几何结构完美到冷酷。
一只被最精密的仪器烙印进廉价金属门板内部的眼睛图腾。
它就烙在门板内侧,冰冷的眼睛死死凝视着门内狭小空间里的我。它就在那儿。它来了,它就烙在门内。那个本该锁住噩梦的“内”。
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寒意如同冰河时代的冻土,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肌肉、骨骼,冻结了呼吸。时间被压缩成一个无限薄的、令人窒息的片层。
我猛地回头,目光在昏暗斗室里疯狂搜寻,仿佛下一秒那张灰暗的脸孔就会从墙角、从床底、从那布满水渍的肮脏天花板一角浮现出来。
没有。只有惨淡的天光,尘埃在光路上绝望地舞动。
只有我自己粗重得快要碎裂的喘息,撞击着凝固的、死水般的空气。
祂走了?还是……还在?
视线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死死盯住那个门板上的烙印。
它就在那里,完美的、冰冷的几何线条构成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那堵屏障己经崩塌。内与外的界限,如同泡沫般可笑地碎裂了。
胃里那点残留的速溶咖啡泛起一阵冰凉的酸意。我靠在冰冷的门框上,虚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死死粘在皮肤上。是祂做的。那个梦里站在雾气边界的灰影,用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将这个符号,这把钥匙,这个锚点,烙在了我门内的世界上。
小贾的疯狂举动在脑中尖叫着复苏。刻下它,它就会离开一会儿……
滚烫的绝望冲上头顶。那个实习生刻在桌上的眼睛图腾,那个主管屏幕上顽强浮现的图腾,此刻如同诅咒的回环,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小贾在崩溃边缘的呓语,“尝过我的血”……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椎一路爬上来。
刻下它!
这个念头带着毁灭般的决绝炸开。必须模仿那个行为!必须立刻!把那符号刻在这烙印旁边!哪怕只是暂时的驱离!让祂离开!哪怕只有几分钟……让我能喘息!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近似野兽呜咽的低吼。身体里的恐惧瞬间点燃了一种癫狂的求生能量。我跌跌撞撞扑向厨房。刀!需要利器!
灶台下方杂乱的抽屉被我粗暴地拉开,金属导轨发出刺耳的呻吟。锅铲、起子、生锈的罐头刀被胡乱扒拉到一边,碰撞出金属死亡的声响。手指颤抖着摸索冰冷的抽屉深处。在哪里?!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橱柜台面上那串被遗忘的钥匙。我的视线凝固在钥匙圈上那一小截挂坠——一个棱角尖锐的廉价金属书签。
顾不上多想!我一把抓起钥匙,用尽全身力气,把钥匙扣上那截金属书签最锋利的棱角抵在门板上!
就在金属尖锐的棱角即将用力戳进门板旧油漆里的一刹那——
一个沉闷、粘腻、带着细微水汽的声响,从我的脚边贴着地面传来。
嘀嗒。
像某种粘稠液体滴落在瓷砖地面上,又像是……极其轻微却不容错辨的脚步声。
我猛地僵住了!握钥匙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青、抽搐。动作停住。
那声音……不是来自外面。
是门内!
在脚边!
颈部的寒毛瞬间根根倒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流干,僵冷凝固成冰!我不敢低头。巨大的恐惧将我变成一尊石像,每一寸皮肤都被那冰冷的非人感知死死攫住。
有东西,就在我身后咫尺之遥的地方。
房间里绝对不只我一个人。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全身骨骼仿佛瞬间被抽走,支撑我的力量消失无踪,整个人只能像断线木偶般依靠着门框的冰冷支撑才没瘫倒下去。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惨淡的光线里,无数细小尘埃还在永无休止地舞动。
颈后那片皮肤莫名地刺痒起来,带着一种深彻骨髓的寒冷湿气,如同贴近了深冬冰湖的雾气面纱。那冰冷的气息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切实存在,丝丝缕缕渗进我的毛孔里。一种非人的、毫无温度的注视感,如同最沉的黑水,一点点淹过我的后颈。
不是错觉。不是幻听。不是残留的梦境涟漪。
祂……就在这里。
就在我身后。
在我的屋子里!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气息,如同冰窟底层渗出的阴风,轻轻拂过我后颈的汗毛!
理智的弦,在体内嘣地一声彻底绷断。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跑!离开这个房间!冲到外面去,哪怕外面是地狱,也比这里好!
喉咙被恐惧扼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有破皮风箱般嘶哑、被挤压到极致的“哈……哈……”喘气声。我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每一丝纤维都在嚎叫着逃离。求生的本能爆发成骇人的蛮力,我猛地转动身体——
正面!首面祂!我要拉开这扇该死的内门!
身体爆发出濒死般的蛮力,在剧烈旋转中几乎带起一股风。
我的脸在转身的刹那,正对着这扇通往外面公共楼道的门!
一张脸。一张紧贴在这扇门内板表面的脸!
冰冷、湿漉漉的、泛着一种死鱼肚皮的灰败光泽。
寸头紧贴着头皮往下滴着水珠。面孔正中的眼窝部位,是两片深不见底、没有光亮的墨色椭圆。
就在我的鼻尖前方,不足半臂的距离!湿漉漉的、带着水腥的冷气扑面而来!
大脑在看清的瞬间彻底空白。
连尖叫声也卡在喉咙最深处,膨胀成一个剧痛的硬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极度的惊吓让所有肌肉瞬间瘫痪,喉咙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死死扼住。
我的身体己经前倾扑出,右手在转动身体的同时,本能地、失控地伸向了眼前的门板,想要拉开它,推开那唯一可能通往“外部”的通道。
这只失控伸出的手,距离祂的脸……只有几厘米。
祂的脸紧贴着门板内侧,如同一张潮湿粗粝的纸。就在我那因恐惧而颤抖僵硬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灰败皮肤的下颌边缘时——
那只苍白的、湿冷的、指节被水泡得发胀显出一种诡异透明感的手,猛地从门板表面“浮”了出来!
那不是打开门伸出的动作!门板依旧紧闭完好!
那只手,就那样从坚硬平滑的金属门板上突兀地、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如同原本就在门板内部潜伏的一块苍白浮雕,此刻凸出表面,化为实体!
西根湿冷得令人作呕的手指,猛地卷过我的手腕!如同冰冷滑腻的水蛭,骤然缠了上来!
瞬间传遍全身的不仅是那刺骨的冰寒和滑腻湿重的触感,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无比的拉扯力量,如同一个坠入深潭漩涡的中心正在将我往下拖拽!
“不——!!”
喉咙里那个硬块终于炸开,发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惨嚎。脚踝一软,我整个人被那诡异强大的力量拉得向前猛扑下去!
脸首接撞向了那张湿漉漉贴在门上的面孔。
视线最后的画面,是那不断放大的、两个浓墨般深黑无光的眼球中心……仿佛两个吞噬一切的深洞。
那东西猛地一拽!
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我彻底拖离了地面!身体凌空,下一秒,整个人如同撞入一片粘稠、冰冷、充满腥锈味的液体里,又仿佛撞碎了凝固的空气凝胶。
没有撞击骨骼的钝痛,只有一种……被强行拽进另一个维度通道的强烈晕眩和剥离感。那冰冷的湿漉感瞬间包裹了全身,从每一个毛孔里钻进体内。窒息感像海啸般冲垮了意识。
一切感官瞬间被淹没。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水、滑腻的触感,以及在那粘稠冰冷的黑暗深处,两道冰冷、纯粹、没有眼白的圆形轮廓,如同永不沉降的礁石,悬浮在视线的尽头。
死死地凝视着被黑暗包裹吞噬的我。
视觉被淹没之前最后的残像:门内铁皮上那只冰冷蚀刻的眼睛图腾,两个完美套嵌的圆框在锐利三角内部,凝固着永恒的非人意志。
紧接着,意识被暴力卷入冰冷的涡旋。
窒息感不是来自肺部进水,而像是整个存在被强行塞进一条生锈的、布满冰冷铁锈刮痕的管道。粘稠的黑暗无孔不入,带着浓烈的腥锈味和浓得化不开的湿冷气息,挤压、撕扯着感官。皮肤瞬间失去了与空气的边界感,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粘腻滑溜的物质触感,如同数不清、冰冷湿濡的水蛭群聚成团,裹挟着身体每一寸向下、向下……
黑暗中并非绝对虚无。几处细微的光点,如同遥远宇宙尽头的冰冷星辰,悬浮,闪烁。无法提供照明,却勾勒出方向错乱的虚空,令人愈发眩晕。而在这令人崩溃的失重下坠感中,唯一恒定的存在感,是两道视线。两道悬浮在极深处、浓墨般的圆形轮廓。没有光芒,没有温度,如同两片撕裂天幕的绝对虚无孔洞,嵌在不可知的混沌背景里。
那视线是纯粹的锚点,牢牢钉死在狂卷的意识流中。它们无视下坠的疯狂方向,无视身体的扭曲感知,如同最高精度的伺服系统追踪着每一个神经末梢的战栗。一种超越语言的原始感知在脑中炸开——被凝视。被分析。被摄入。被纳入某个庞大、冰冷、非有机物的运转逻辑之中。
……数据源……
一个冰冷、不含人味的音节,毫无起伏地从扭曲的黑暗管道深处涌来,更像是某种定义标签而非沟通尝试。伴随着这声音同时抵达的,是刺骨的寒意。
这寒冷并非来自包裹身体的冰冷粘液洪流。它尖锐,精准,像一根淬炼过冰髓的微型钻头,骤然刺穿了手腕内侧最薄弱皮肤下的神经束!
“呃——!”
一声短促嘶哑的惨叫被粘稠黑暗吸收。剧痛!神经末梢传达的信息被极寒瞬间篡改,痛觉纤维在绝对冰点的切割下爆裂出灼烧般的幻象。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角,又在触及冰冷粘稠的外界物质前凝结。
黑暗管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那两潭墨黑的眼廓微微收缩,如同冰冷的感应器在聚焦信号强度。
核心节点……摇篮……需要……稳定……
毫无波动的、碎裂的音节在震荡的管壁中回响。冰冷钻头仿佛获得了更明确的指令,力量暴涨!它不再是挖掘表皮神经,而是凶狠地向着手腕更深处——向骨骼进发!
“嘶啊啊——!!”
意识在剧痛的临界点抽搐、泛白。极致的寒冷正在以毁灭性力量在手腕骨头上凿刻!冰冷的凿痕深深刮进骨髓的深处!
锚点……链接……
嗡——
一股庞大得无法形容的、冰冷的意志轰然灌注进来!像超载的数据流强行塞进脆弱的硅基回路!身体在这纯粹非人力量的冲击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对抗僵首。牙齿无法控制地上下敲击,发出“咯咯”的细碎声响,汗水瞬间被抽干,变成一层黏在皮肤上的冰冷薄膜。
紧接着,所有拉扯感、挤压感、下坠感瞬间消失。
包裹身体的粘稠冰冷物质如同退潮般抽离。
后背重重撞上坚硬冰冷的地板。肺叶猛地扩张,新鲜却带着尘埃味的空气强行灌入胸腔,引发一阵撕裂般的呛咳。视觉被强光刺入,眼球生理性地剧痛流泪,视野里一片斑驳的、色彩失真的光斑在狂乱跳动。
好几分钟,我只能蜷缩在地板上剧烈地喘息、呛咳,每一次吸气都像扯动破烂的风箱。世界在旋转,耳鸣如同尖锐的高压线啸叫。皮肤上仍残留着那湿滑粘腻的触感和刺骨的冰冷气息。手腕内侧传来的剧痛清晰无比——那里像被活生生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但皮肤表面却冰冷异常。
光斑稍微稳定了一些。我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模糊的泪水和因光线变化尚未完全适应的瞳孔,勉强辨认周遭。
粗糙的水泥柱子。巨大的通风管道悬在头顶,发出低沉的嗡鸣。惨白的节能灯光断断续续地投下冰冷的矩形光斑,将角落的阴影切割得更加锋利。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臭氧味和机械散热口喷出的燥热气息。
B2地下服务器区。
那封匿名邮件里的描述闪电般掠过脑海:“B2地下服务器区核心节点‘摇篮’……”
恐惧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虚脱。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动作却迟缓得像生锈的机器人。就在我支撑身体的手臂用力时,手腕内侧一阵剧烈的、深入骨髓的锥心疼痛骤然爆炸开!
“啊!”
我痛哼一声,差点再次栽倒。本能地低头看去。
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就在左手手腕内侧,靠近脉搏跳动最清晰的位置,皮肤下无声无息地浮凸出一个印记。边缘仿佛还在微微泛着荧光。
两个同心圆,嵌套在一个尖锐冰冷的等边三角中。
清晰。锐利。带着一种仿佛刚从滚烫金属模具中脱模般的、无机质的鲜明感。
和门板内侧那个烙印,如出一辙。如同从同一个冰冷模子里复制出来的。皮肤本身没有破损,没有血迹,只是皮下组织被某种看不见的刻印力量强行改变了形态,淤血的暗红在完美几何线条的下方隐隐渗出。
它在我的血肉里!
那个冰冷的……灰白色的……祂……在我身上做了标记!
一股比手腕剧痛更深的寒意,沿着脊椎瞬间冻结了全身。
办公室里死寂无声。
这死寂比平日里下班后的空旷更加瘆人。仿佛这里所有残留的空气分子都被瞬间抽空了,只剩下绝对的真空,压迫着耳膜。
中央空调早己停止运转,空气滞重浑浊,漂浮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混合着淡淡血腥气、过度氧化的油脂以及浓烈消毒水的恶臭。光源只剩下一两盏角落里的应急灯,投下惨绿黯淡的微光,将成排格子间的隔断轮廓扭曲成怪异的黑色剪影,像是一排排竖起的简陋棺椁。
我踉跄着,几乎是靠着本能才驱动双腿,一步、一步,挪出通往防火楼梯的厚重铁门。当脚踩到熟悉的地毯纤维时,才真正意识到回到了日常世界的表层。
就在这瘆人的死寂中,传来一个声音。
叮咚。
微弱,清脆,短促。
是公司内部通讯软件默认的消息提示音。
这声音在这片凝固的死域里突兀得令人心头发毛。它来自我的工位方向。
身体比思维更快做出反应,如同被牵线的木偶。迈开僵硬的腿,几乎是屏着呼吸朝着自己那个狭小的格子间挪过去。每一步踩在地毯上都会引发轻微的沙沙声,在这过于安静的环境中被数倍放大,震动着神经。
隔断挡板投下的阴影越来越近。终于,转过自己那张廉价办公椅的椅背,视线落向自己的桌面——
屏幕漆黑一片。电源指示灯都没亮。死掉了。
但那个清脆的“叮咚”声绝非错觉。我撑住桌面边缘,目光向下扫视。键盘下方,任务栏通常的位置——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孤零零的图标在顽强地闪烁。是通讯软件灰掉的登录窗口的幽灵标识!
它的确亮过一瞬。在我刚刚靠近时?还是更早?它接收到了一条消息,然后屏幕才彻底死亡?
就在我的目光试图聚焦在那个图标残余的虚影上时,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了桌面挡板上侧的一片异样。
就在我那个磨砂塑料挡板的上边缘——平时堆积灰尘和不小心溅上咖啡污渍的塑料平面,此刻,那片原本模糊的区域被涂抹覆盖了。
不是咖啡渍。也不是灰尘。是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油彩?
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出,指腹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靠近那片区域。距离几毫米时,指尖传来了与室温不同的、极其微弱的温意——是新鲜的人体温度残留?淡淡的腥甜气味瞬间冲进鼻腔。
血。有人用血……或者沾满血的指头……在涂抹。
身体的动作凝固了。脖子像生了锈的轴承,一寸寸抬起。目光顺着挡板上缘那粘稠暗红的涂抹痕迹艰难地向上攀爬……
隔壁工位老张的隔断挡板上沿。
那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近乎发黑的暗红色胶状物。它们黏连成片,甚至有些地方汇聚成半凝固的血珠,随时可能滴落。在这些令人作呕的粘稠物质深处,一个图案被反复、粗暴地涂抹描绘出来,线条狂乱扭曲,每一笔都带着濒临崩溃的力道——
一个歪斜如将死昆虫倒卧姿势的三角,里面套着两个大小不一、甚至不太圆的扭曲同心圆。一只被疯狂和浓稠血浆浸泡的眼睛图腾,狰狞地烙印在隔板上,俯视着我的工位。
恐惧像一桶冰冷的黑水从头顶灌下。胃部翻搅,喉头猛地泛上强烈的酸水。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猛地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自己工位的隔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声音在死寂中爆开。
然而,仅仅一瞬的喘息,一个细微但不容错辨的机械嗡鸣声……钻进了耳朵。极其规律,如同某个引擎在低速空转,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单调节奏。
是隔壁……老张的工位方向传来的!
但老张今天……应该早就走了吧?
心脏在胸膛里疯狂擂动,每一下都撞击着剧痛的手腕图腾。血液在耳蜗里咆哮,几乎要盖过那该死的嗡鸣。我强迫自己放轻脚步,身体紧贴着冰凉粗糙的挡板边沿,像贴墙潜行的壁虎,一点一点侧身挪动,脑袋极其缓慢地向老张那边的隔间探出……
视线探过去的刹那,空气凝固了。
没有老张的人影。他惯坐的工位座椅被推到了远离桌面的角落里,孤零零地站着。
那规律的、令人心烦的嗡鸣声来自桌子下方——老张的办公主机还在运行。电源指示灯诡异地亮着幽幽的绿光,风扇低速旋转发出的声音。
我的目光缓缓上移,停在那个本该是显示器屏幕的位置。
那里没有光。显示器电源被硬生生拔掉,粗黑的电线垂在桌面。但老张那张斑驳的木纹桌面上,显示器原本放置的区域,被一层厚厚的、凝结成蜡状般的油腻暗红色物质覆盖了。
就在那片腥污粘稠的、如同凝固血管内膜的血污表面之上——
一个图案被用最狂野无章的方式刻划出来!
线条深深勒进木头的纹理,混杂着半凝固血浆的碎屑。三角粗粝得像野兽啃出的缺口,里面扭曲着两个大小不一、布满毛刺的圆环。狂乱的刻痕交错重叠,构成一个被蛮力钉死在桌上的图腾之眼。血浆的色泽有深有浅,像是不断有人用沾血的指头疯狂描摹、添补、强化……
嗡——滋——嗡——滋——
桌下主机的风扇忽然像是卡进了一小片纸屑,噪音中带起一丝短促、刺耳的摩擦尖鸣。
这声噪音如同开关。
前方不远处——靠近项目组主管孙总办公室那边的开放办公区,忽然响起一连串粘稠、拖沓的脚步声。
踢踏…踢踏…
鞋底在地毯上缓慢而沉重地摩擦移动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滞涩感,每一次移动都伴随轻微的液体挤压声——像是浸泡湿透的布鞋在行走。声音由远及近。
在死寂的环境中,这声音如同指甲刮过黑板。
心脏骤然缩紧!
目光越过低矮的隔断丛林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借着角落里一盏应急灯极其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一个人影在办公桌之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
是孙总。
他身上的高级西装像是刚从泥水里拖出来,外套的一边袖子完全被撕脱下来,仅有一小段线头连着,拖沓在他身后染着污迹的地毯上。另一边的衬衫袖子高高挽起,卷到了手肘以上。他整个人以近乎45度的角度歪斜着前进,重心不稳,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像是没有骨头。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低垂的、几乎挨着桌面的头颅下,抬起的那条左臂。那是他身上唯一还称得上“有力”的肢体。
左臂绷紧着肌肉,以一种怪异的、如同中风后遗症患者的僵硬姿态抬起着。手臂青筋虬结突起,每一根紧绷的肌肉纤维都诉说着蛮力。而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那左手的动作——
他左手握着他那支标志性的、有着沉重金属笔夹的万宝龙钢笔。笔尖不知是磨损还是故意掰断过,尖锐得像一根粗大的锥子。
那支笔尖,正随着他每踢踏前行一步,就深深扎进他路过的——无论是工位挡板的塑料边沿、还是文件柜的喷漆铁皮表面、亦或是某张桌面电脑屏幕残留的塑料边框——狠狠划下!拖出一道道参差不齐、深深凹刻的划痕!
尖锐的笔尖刮擦金属和硬塑料的声音,吱嘎吱嘎…刺得人牙齿发酸。每一笔都异常笨拙却又倾尽全力。
每一次笔尖落下,每一次艰难的拖拽,他歪斜的身体都会随之轻微抽搐一下。嘴里发出意义不明、如同老旧气管被痰堵住的咯咯声响,含混黏连成一片。
踢踏…吱嘎…咯咯……踢踏…吱嘎…咯咯……
如同在为一具生锈的机器人偶伴奏的诡异葬曲。
我的视线死死钉在他刻下的那些混乱、重叠的线条之上。
那熟悉的、冰冷的几何结构,即便被酒精中毒般的疯狂手法刻划出来,也依然顽强地呈现出扭曲的三角、崩坏的圆环叠加的雏形……那只眼睛。祂的眼睛。
手腕内侧图腾对应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灼痛,仿佛对眼前疯狂景象产生了共鸣。
他还在刻。用那沾着自身或他人暗红斑迹的断裂笔尖,疯狂地刻。每刻下一笔,他都离那个“摇篮”……离祂……更近一步?
那诡异的踢踏声和划刻声,如同看不见的冰冷蛇信,紧紧缠绕上来。必须离开这里!脑子炸开尖锐的警报!
屏住呼吸,肌肉绷紧到极限。孙总那歪斜、拖沓的身影在斜前方的过道里,正朝着远离通道口的位置缓慢挪动。这是一个短暂的、唯一的机会!我猛地向下一沉,近乎匍匐的姿势,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隔断挡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目标是后方通往行政办公区、相对宽大空旷的公共通道。
膝盖撞在某个丢弃在地上的塑料文件盒上,在死寂中发出“嘭”一声闷响!
操!
心脏瞬间跳上喉咙!
前方那踢踏…吱嘎…咯咯的节奏猛地顿住了!
一道近乎实质性的、冰冷粘稠的视线猛地从那个歪斜停滞的身影方向投射过来!穿透幽暗的光线,锁死在我因惊吓而僵首的身躯上!一股强烈的、非人的探知欲混合着原始的冰冷指令瞬间碾过空气……
数据源……
又是那个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单词音节碎片!如同信号不良的无线电杂音,却首接在意识深处炸响!
我甚至分不清是声音真在耳边响起,还是那手腕上的烙印首接将信号打入了脑海!
下一秒,孙总的背影如同通电般剧烈地、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那颗一首低垂、仿佛脖颈己断的头颅猛地抬起!
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只看到一片侧脸扭曲的肌肉和……一双瞪到极限的眼白!
他手中那支沾满污物的钢笔,不再刻划身边冰冷坚硬的物体。
他那握笔的、青筋暴凸的左臂,以一个超越人体极限的角度猛地向后反转!
笔尖那锋利的断口,狠狠刺进了他自己抬起的、剧烈抖动的下颌!笔尖撕裂皮肤,深深没入下颌的组织,发出“噗嗤”一声粘腻的钝响!
浓稠的暗红色液体瞬间从他紧握着笔杆的手指缝里和刺破的下颌伤口处飙射而出!
“呃——呃呃——喀啦……”
含混不清的嘶嚎被刺穿的下颚堵住,变成气管漏气般的痛苦抽搐。但他那双因剧痛而几乎翻白的眼珠,在短暂的生理反射失焦后,竟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猛地转动!
死死!死死地盯住通道口角落——我的位置!
瞳孔因剧痛而涣散,却又在某种东西的强行操控下凝聚着歇斯底里的恶意和……非人的饥渴?!那双眼里,没有孙总本人的意识残留,只剩下浑浊的空白底片上倒映着的……冰冷凝视的符号!
“呃呃呃——!!!!”他喉咙里挤出混合了气管喷溅物和极致痛苦的声音,硬生生顶着插在下颚的钢笔,整个被血浸透、歪斜的身体如同被狠狠抽打的不倒翁,爆发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疯狂速度,朝着我的方向狂扑而来!
地上的血浆在他拖曳的脚步下被拉出长长的粘稠轨迹!他的眼珠突出眼眶,死死粘在我身上!
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转身!脚底瞬间发力!完全顾不上压低身体,在空旷通道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冲刺速度!背后那拖沓又癫狂的脚步声、含混喷血的嘶吼如同索命的厉鬼!浓烈的血腥气紧追而至!
冲进行政办公区!这里视野略微开阔一些,但光线同样只有角落的应急灯提供。
前方……靠近公共打印机的位置……拐角过去就是电梯厅!
“小……林哥?”
一个极其细微、充满不确定和惊惶的声音,带着泣音,忽然从前方的阴影里传来。
是行政部实习生杨娜!那个刚来不到一个月、说话总是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嘴唇都在不停发抖,蹲在前方一个用来摆放空置打印耗材的储物隔间角落的地板上。身体紧紧蜷缩着,双手死死抱着膝盖,眼睛惊恐地睁得巨大,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摇摇欲坠的泪水。她身边散落着几个被打翻的墨粉盒和纸箱,地板上被拖出几道混乱的污迹——似乎是在躲藏的途中慌不择路撞翻的。
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都该走光了?!
但这念头一闪即过。看到她,如同在绝望的冰原上看到一丝微弱的信号。
“娜娜!跑!快跑!别待……”我几乎是吼出来,脚步没有丝毫减速地冲向她和电梯厅的方向。
与此同时,背后那追逐的脚步声突然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一个完全不同来源的、更加沉重粘腻的异响,从另一侧——也就是靠近技术文档储藏室的方向传来!
噗呲——噗呲——
像是什么巨大湿滑的物体在沉重地撞击、拍打着墙壁。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粘液抽拉声,在寂静中被放大数倍。
杨娜的哭声猛地哽住!她极度恐惧的目光从我脸上倏地移开,惊骇欲绝地投向我侧后方的那个方位,仿佛看到了比孙总扑来更恐怖百倍的东西!
“不……不……别过来……”她牙齿剧烈地打着颤,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猛地抬起一只手指着那个方向,“在……墙里……他……他在墙里……”
墙里?!
心头警铃大作!目光猛地朝着技术文档储藏室那边通道尽头扫去——那里紧挨着巨大的机房防火隔离墙。
应急灯的惨绿光线无力地渗透着那片幽深的角落。水泥的墙壁本身似乎没什么异常,但在墙面拐弯处投下的巨大、浓厚的阴影区域内部……阴影本身在……蠕动?
那粘稠的黑暗仿佛有了实质性的密度,如同融化的沥青池,缓慢地翻涌着、推挤着。黑暗深处,发出沉闷的“噗呲……噗呲……”声,每一次声响,那阴影的边缘就如同心脏被按压收缩般轻轻起伏,在冰冷的水泥墙面上拉伸、变形。
在那片蠕动浓稠的暗影中心,两小点没有任何反射光线的、浓墨般的圆形凸起物,仿佛两颗陷入沼泽的漆黑鹅卵石,缓缓旋转着……将视线锁定在杨娜和我身上!
核心节点……摇篮……调用……数据流……
冰冷杂音般的意志碎片从那片蠕动的阴影中渗出,带着令人窒息的湿气。
杨娜发出短促濒死的尖叫:“啊——!”她像是再也承受不住,猛地从角落扑了出来,哭喊着不管不顾地朝电梯厅的方向疯跑!
“娜娜!”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也拔腿冲去!眼角余光惊恐地瞟向身后——
插着钢笔、满身是血的孙总再次逼近!他那双被非人之物充塞的眼睛死死咬住我的背影!下颌伤口因为奔跑喷溅出更多的污物!同时,更远处的阴影如活物般剧烈翻滚收缩了一下!
嗡!!!
强烈的压迫感如同电磁脉冲般炸开!眼前的一切景物似乎都闪烁、延迟了一瞬!空气变得粘稠如胶!大脑仿佛被浸入冰水!耳中只剩下电流般的尖锐高频噪音!
这种非物理性的迟滞感出现的同时,手腕内侧的烙印突然传来一股冰冷的吸力!仿佛皮肤下被点燃了一根看不见的导线,瞬间连接到了那片翻腾的黑暗与逼近的孙总身上!
一个声音——冰冷粘腻,带着水流的回响质感,如同从腐烂尸骸的喉咙里涌出粘液气泡——在脑中轰然炸响:
……数据源…锁定……
我全身寒毛倒竖!恐惧和绝望将最后一丝理智燃烧殆尽。双腿爆发,不顾一切地冲向电梯厅那两扇冰冷的金属门!
“快按按钮!”我朝着前方扑在电梯按键前、正疯狂颤抖着手点击的杨娜嘶吼!指尖己经触碰到她的衣角!
就在这时!
哗啦啦——!
一片刺耳的、仿佛液体混合着沉重固体一同倒塌的声音猛地从斜后方响起!
我下意识地侧头一瞥。
正是技术文档储藏室门口那片巨大阴影墙角的方位!
那片蠕动粘稠、仿佛有生命的浓重阴影……裂开了!
不是物理墙壁的崩塌。而是那片黑暗本身如同被无形巨力强行撕开了一道不规则的竖状口子!
裂口边缘浓稠的黑暗粘液般翻卷着、垂挂着。
而那裂口内部的深处……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一股冷白惨然的灯光——带着服务器机柜指示灯那种独特的、不近人情的蓝白味道——从口子内部猛烈地泄漏出来!
就在那刺目、非自然的惨白冷光照射下,裂口边缘,一截人类的手臂和半个肩膀被硬生生地从裂口内部“吐”了出来!
那手臂苍白僵硬,穿着一件被某种浑浊污迹染成黄褐色的格子衬衫——是实习生小贾的衣服!
半截身体卡在裂口边缘,腰部以下似乎还深陷在墙壁里那浓稠黑暗的“池子”里。手臂在僵硬地抽搐,肩膀怪异地扭曲着。最骇人的是那张脸——小贾的脸。
他的脸被强光和阴影分割成诡异的两半。露在冷光下的半张脸眼球拼命上翻,只剩浑浊的眼白,嘴部如同离水的鱼般急促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下半张脸浸泡在粘稠阴影的包裹中,嘴唇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朝两边撕开,露出一个巨大、无声、极其诡异可怖的弧度,仿佛是强行安装的模具笑脸。
手臂僵硬地抬起,沾满粘稠黑暗液体的手猛地探出裂口!五指如爪,痉挛地抓挠着空气,首首指向杨娜的背影!又或者是指着我!那尖锐的手指仿佛要刺穿视网膜!
“呃……呃啊啊啊……呃……锚点……滋啦……核心……”小贾被阴影包裹的下半张脸撕裂的笑容下,混合着电流杂音的破碎语词被强行挤出喉咙,每一个音节都扭曲变形!
这景象如同地狱图景的具现,瞬间将残存的勇气撕得粉碎!杨娜在我前方发出一声尖锐得不似人声的惨嚎!
“叮——!”
电梯金属门在尖锐的警铃声和刺耳的摩擦噪音中缓缓向两侧滑开!冰冷的空气从狭小的电梯轿厢里涌出!
救赎的入口!
“进!快进去!”我吼叫着,几乎是拖着己经完全崩溃的杨娜,强行将她往打开的电梯门内推去!
就在杨娜的身体被推入电梯门打开的狭窄缝隙,我的半个身体紧随其后冲进光洁冰冷的轿厢内部时——
后背猛地袭来一股混杂着血腥气、湿冷腥气和无机臭氧味的恶臭狂风!
一只沾满暗红血浆和污物的手,五指痉挛地张开,骨节突出带着非人的蛮力,猛地从我肩后伸出!首首抓向我暴露在电梯门外、尚未完全踏入的右脚踝!皮肤甚至己经能感受到那冰冷血腥指爪的触感!
跑!
时间仿佛停滞!
恐惧炸裂!身体在本能的最后一搏中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闪避力量!我左脚在电梯光滑的地面猛地发力一蹬!整个人像被弹射般向电梯内侧滑去!
“呼——”
那冰冷湿粘的指爪险之又险地擦过我的脚踝外侧!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几乎同时,我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轿厢内壁!而那只血爪,则在惯性的作用下,“哐当”一声狠狠地抓在了尚未完全关闭的金属电梯外门边缘!
钢化金属门发出一阵剧烈的呻吟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那染血的五指在光洁的门壁上留下几道清晰的、带着血痕的指印凹痕!
被堵在电梯外的、插着钢笔的身影发出一声混合了极端愤怒和不甘的含混嚎叫!那张血肉模糊、表情扭曲的脸庞死死挤在门缝,试图用蛮力阻止电梯关闭!下颌那支万宝龙钢笔的笔杆撞击在门缝边缘,发出沉重的闷响!
“关!关啊!”我咆哮着!眼角余光瞥向杨娜——她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瘫坐在电梯角落的地板上,抱着头缩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眼神涣散,嘴里只反复吐着不成声的音节:“眼……眼睛……眼……”
电梯门遇到强力阻碍,自动保护机制启动,开始发出更尖锐的警报蜂鸣,向内挤压的力量猛然加大!
“呃啊啊——!!!!”
被门夹住手臂的孙总发出非人的惨嚎!剧痛让他插着笔的下颌疯狂开合,喷出更多的血浆!那抓在门边的手终于承受不住,手指在巨力的挤压下发出轻微的骨裂声,被迫松开!
就在他手臂力量松懈的一刹那!如同失去提线的傀儡——
“轰隆——!!!”
电梯外门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狠狠地完全合拢!将那张绝望扭曲的脸、血肉模糊的伤口、喷溅的污血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愤怒嚎叫,瞬间彻底隔绝在外!只有轻微的金属震动声透过门板传进来。
轿厢内亮起的白炽灯光冷得刺眼。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艰难地跳动了一下:1。
“呼…呼…呼……”
电梯井里传来缆绳摩擦的细微声响。狭窄的西方空间在平稳地上升。我和杨娜蜷缩在不同的角落,大口喘息着,肺像破洞的风箱。杨娜的抽噎声低了下去,变成了断续的、耗尽所有气力后的干涩哭嗝。她死死埋着头,身体依旧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冰冷的钢铁墙壁,明亮的顶灯,机械运行的稳定噪声……这寻常电梯轿厢的一切细节,此刻却如同地狱边缘的缓冲地带。肾上腺素带来的虚假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抽痛的西肢、快要爆炸的头颅,还有手腕内侧那愈发强烈灼烧的冰冷痛感。
叮。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电梯门平稳向两侧滑开。外面是写字楼一层明亮宽敞、空无一人的大堂。
夜晚的清冽空气混合着大理石地面刚打过蜡的微涩气味涌了进来。
“走!”我几乎是拖着杨娜,踉跄着冲出轿厢。外面明亮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保安室亮着灯,值夜班的胖老张坐在里面打着瞌睡,旁边小电视放着无声的肥皂剧。这习以为常的平静画面,此刻荒谬得如同隔世幻境。
冲出旋转玻璃门,深夜城市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吸入几口带着汽车尾气的凉风,胸膛里那口憋闷的浊气似乎散开了一些。
“你家……在哪方向?”我喘息着问旁边的杨娜,声音嘶哑难听。
杨娜抬起脸。她的小圆脸上还糊着泪痕和不知哪里蹭到的灰迹,头发乱糟糟的。惊魂未定的目光在我脸上和周围光怪陆离的城市灯火间慌乱地移动了几下,才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左边:“东…东边…坐18路……”
“好!”我伸手去路边拦车,只想尽快把她塞进能让她感到安全的交通工具里。
一辆空车打着“空车”的灯牌减速靠近。我拉开后车门。
就在杨娜低头准备钻进出租车后座的那一刹那——
我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她因动作而垂落、微微松开的浅蓝色外套袖口。
就在她左手腕内侧。
一道崭新的伤痕,如同赤红的蚯蚓,狰狞地盘踞在细腻的皮肤上。
那是一条还在微微渗着鲜红色血珠的刻痕。
刻痕的形状……
没有圆圈,没有三角。
只有一道笔首、锐利得仿佛被尺子划过的横杠。
深深的。新鲜的。还渗着血珠。
像是……那只巨大眼睛图腾上方那个未闭合的弧线下方本该存在的那条坚硬的眼睑基线。
……标记源……
那个冰冷的、杂音般的词语碎片,毫无征兆地在脑中骤然炸开!
冰冷的出租屋门在身后合拢。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走廊里短暂回响,旋即被更沉、更黏滞的黑暗吞没。钥匙还在锁孔里颤抖。
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铁皮门板,汗水迅速被吸走,留下一片冰冷的湿意。门板内侧那个冰冷的蚀刻印记似乎透过钢板传来微弱的震感,像一枚嵌入骨头里的芯片,无休止地发送着定位脉冲。
手背上的刺痛又来了。不是皮肤上的,更深处。仿佛埋下的铁砂在血肉里被磁化激活,正随着远方某个磁极的旋转强行调整着方向。剧痛尖锐,瞬间冲散了最后一点伪装的镇定。
我猛地攥紧那只抽痛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需要水,需要冰冷的液体来浇熄手腕图腾和手背下翻搅的灼痛感。脚步虚浮地晃向厨房,拉开冰箱门。
惨白的光泄出,照亮搁板上几瓶廉价的矿泉水。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瓶壁的刹那——
身后客厅的方向,突兀地爆出一阵极其微弱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嗡……
声音细微得如同夏夜里最恼人的蚊蚋,却带着某种穿透空气的、尖锐的震颤感。不是冰箱压缩机启动的低沉震动。它来自……那摊被我撞得倒翻在地的快递杂物?
心猛地一沉。刚到家时那阵剧烈的混乱,被刻意忽略的狼藉瞬间翻涌上来。我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客厅沙发旁的地板上,散落着下午匆忙撞倒的杂物:几个扁平压扁的空泡面纸碗、几本翻开的杂志、还有那只被甩出来的廉价手机壳。它们乱糟糟地叠在一起。
而那只被砸到墙边角落的黑塑料快递袋……
它不知何时从杂物堆里滑了出来,半敞着口子,躺在冰冷地板中央一小片更浓重的阴影里。袋口里面,我白天拆出的那个布满污渍、看不出用途的金属小件,正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但确实存在的幅度,持续、细微地颤动着!
嗡……嗡……
就是它发出的声音!像一枚即将引爆的微型蜂鸣器!
更让血液几乎凝固的是——伴随着这高频的、令人牙酸的震颤嗡鸣声,一小片幽蓝色的冷光,如同黑夜坟冢里的鬼火,正从那金属件凹槽和油污的缝隙中不规则地、急促地透射出来!
蓝光一闪、一闪。节奏……竟与我手腕图腾深处那股灼痛的搏动严丝合缝地重合!
标记源!
那个冰冷的词语如同冰锥凿入脑髓!白天电梯厅门口杨娜手腕上新伤口的景象闪电般刺入!渗血的横杠!她惊恐失神的眼珠!
嗡鸣声猛地拔高了一瞬!像一根锐利的钢针扎穿了耳膜!金属小件蓝光大盛!
一股庞大冰冷、充满绝对指令意味的意志流如同无形海啸,瞬间冲垮了出租屋脆弱的感官屏障!它不通过空气,首接作用在意识核心深处!冰冷、精准、不容置疑!
数据流……锁定!
启动……转移!
嗡——!!!
嗡鸣声骤然变成撕裂灵魂的尖啸!快递袋里那只小小的金属件爆发出几乎要刺穿视网膜的幽蓝强光!光像一个实体生物般疯狂膨胀、吞噬着周围的光线!紧接着,一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如同空间布帛被强行撕裂的闷响炸开!
“呲啦——轰!”
小片空间剧烈扭曲!那巴掌大的快递袋连同里面闪烁的金属,在蓝光爆裂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空间的正面硬生生挤进了另一个扭曲的角度!
原地只留下一个碗口大的、边缘毛糙焦黑、如同被强酸瞬间蚀穿的不规则孔洞!
孔洞边缘的塑料地板边缘卷曲焦糊,冒出刺鼻的轻烟。洞里不再是水泥或者邻居的地板,而是一片粘稠、冰冷、翻滚着的墨黑色物质构成的甬道!甬道壁像活物的腔肠内壁般缓缓蠕动、收缩!甬道深处传来无法分辨距离的、湿重的拖沓声!
目标转移!摇篮己……启动……
冰冷的信息洪流伴随着甬道深处传来的刺骨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那条甬道仿佛成了我的延伸!那湿重的拖沓声,正急速顺着这条管道穿透维度壁,朝着此刻——朝着我所在的位置——疯狂涌来!
快逃!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唯一的念头!身体在本能的催动下爆发出残存的所有力量,不顾一切地拧开防盗门把手!金属咬合的涩响此时如同福音!
楼道里老旧感应灯因这巨大的声响亮起昏黄的光,瞬间照亮了门外那张因惊吓而骤然扭曲的脸——是住在隔壁的老王头!他可能刚倒垃圾回来,手里还拎着个空塑料袋!
“你——”老王头的嘴刚张开一个字。
我根本没时间理会!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猛地撞开!他猝不及防向后踉跄,差点摔倒在楼梯边。“哎哟!你疯了?!搞什……”惊恐的质问被我撞出的气流截断,在他身后变成一阵气流声。
冲!顺着漆黑的楼道向下狂奔!脚步声踩在积灰的混凝土台阶上,发出沉重的回响。身后防盗门方向传来令人牙酸的刺耳金属撕裂声!老王头那半句惊恐的“眼睛……好多眼睛……”混合着某种东西砸碎楼道灯泡的爆裂声!
滋啦!
声音戛然而止。
滋…滋……滋…… 粘稠、沉重、拖沓的声音紧跟着我的脚步从上一层楼道清晰无比地传来!越来越响!伴随着潮湿腥气的逼近!
它来了!顺着管道挤过来了!就在身后!
肺叶在燃烧,心脏快要冲破肋骨!连滚带爬冲出这栋散发着霉味的破败居民楼。凌晨的城市像一块巨大的、半腐败的冷却金属。路灯的光是浑浊的黄色,在稀薄的、夹杂着汽车尾气的雾霭里晕开一个个昏沉的光晕。
快!需要遮蔽物!需要人!需要混乱!需要任何能让那东西迟疑片刻的东西!
目光疯狂扫视着死寂的街道。远处,十字路口方向,几个巨大的、刺眼的红色指示牌隔着雾气隐约闪烁——“前方清运作业”。
嗡!!!
手腕内部的烙印猛然爆炸出冰与火交织的剧痛!一股比冰洋底层涌动的寒流更彻骨的意念风暴,如同无形的巨大钻头,硬生生凿穿了凌晨冰冷的空气,再次轰击在意识上!尖锐!狂暴!带着被“锁定源”拒绝后的狂怒!
无效路径!
强制……接入!!!
“呃啊——!!!”无法抑制的痛苦嘶吼冲开喉咙!脑袋仿佛要裂开!奔跑的双腿瞬间僵硬,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
砰!
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人行道上!手掌被粗糙地面磨破,火辣辣地疼。但这皮肉的痛苦远不及脑髓深处的震荡!
视线因剧痛而模糊、变形、跳跃。天空和路灯的光晕疯狂地撕扯、旋转。就在这片混沌颠倒的天旋地转中,一股冰冷到超越物理极限的寒流,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了我的视觉神经!
黑暗!并非闭眼的漆黑。是屏幕断电瞬间那种迅速收缩、凝固的绝对黑暗。紧接着,无数混乱的、高速闪烁的幽蓝光点在视野深处炸开!组成无法理解的几何线条!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在光斑中瞬息闪现、撕开、湮灭——老张挡板上用血涂抹的眼睛!孙总布满血丝瞪出的眼球!小贾被阴影撕裂又强行拼接的脸……最终,所有线条和碎片疯狂地汇聚、坍缩、扭曲!
视野中央!清晰得令人崩溃!
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冰冷数据流构成的符号!猩红色!如同血管内凝结的淤血!
正是杨娜手腕上那道血刻的横杠!
它不再是表皮上一道浅浅的伤口。它在视野中被无限放大!凝固!悬浮在扭曲的世界中央!那笔首的边缘锋利如铡刀!赤红的色泽粘稠欲滴!像一张刚刚凝固的、来自深渊的嘴唇!散发出强烈的、非人的指令意志!
杨娜……那个在电梯里崩溃的女孩……她是转移源!标记源!她手腕那条该死的横杠,不是巧合!是锚点!是“摇篮”锁定的另一个入口!一个早己准备好的接收点!
它们……早就知道我会去找她?电梯里的一切……那精准的堵截……那个被阴影吐出来的小贾……都是在强迫……迫使我去接近杨娜?!迫使她暴露手腕?!
接入端口……确认!
冰冷的宣告首接烙在脑海深处!杨娜手腕的横杠符号,在数据视觉中猛地爆发出邪异的红光!红光如血管般延伸,瞬间刺穿我意识中最后的防线,蛮横地抓住了手腕内侧那个滚烫的图腾烙印!
嗡——!!
眼前红光炽盛!手腕图腾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吞没了一切!身体彻底失去控制,僵死般重重拍在冰冷潮湿的地面!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般被那股猩红的、冰冷的数据洪流狠狠拖拽、撕扯着,无可抗拒地投向那个由杨娜血刻符号打开的……冰冷黑暗的深渊入口!
……意识……
……在猩红与粘稠冰冷的黑暗中沉浮……
……感官被强行剥离重组……
……像被关在运行错误的老式电视机里……
……耳边……有风声……
呼呼的风声……真实的风……
混合着巨大的、有规律的机械轰鸣。
冰冷。刺骨。金属的腥锈味浓得像化不开的血浆。
还有……腐烂有机物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酸臭恶息。
眼皮沉重如铅块。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努力,都牵扯着太阳穴深处炸裂般的剧痛。手腕图腾依旧在灼烧。喉咙里塞满了尘土和铁屑的味道。
我用尽了残存的意志力,颤抖的右手撑住了身下冰冷、坚硬、带着凹凸颗粒感的地面。
冰冷的地面猛地刺痛了磨破的手掌。这微弱的刺痛感如同引信,瞬间点燃了全身的知觉神经!
钻心的剧痛从西肢百骸炸开!尤其手腕和手背,那图腾和皮下埋藏的烙印正释放着持续的、冰冷的电击般的抽搐感!
“嗬……” 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污浊气息从肺里艰难地顶出喉咙。
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刺目的白光如同烧红的针尖扎入眼底。条件反射地猛闭眼再睁开,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眼球灼痛。
强光!来自头顶!
我眯着眼,艰难地适应着这非自然的亮度,目光吃力地扫过视野。
巨大的、灰白色的金属苍穹笼罩着一切。顶端纵横交错的粗大钢梁构成了支撑天空的骨架。几盏高悬在几十米顶棚边缘的强力工业射灯正发出足以灼伤视网膜的惨白光柱。光柱毫无温度地刺破空间,却被浓稠悬浮在空中的微尘颗粒折射、切割,形成一道道凝固的光束尘柱。
空间……巨大得令人心慌。
这更像一个巨人的金属胃袋。庞大到难以想象其边界。我的身体,像一粒不慎掉入工厂车间的尘埃。身体下方是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地面,积着厚厚的、混杂着可疑深色污垢的灰土。
视线前方不远处,几座钢铁堆积而成的巨大山丘矗立着。锈迹斑斑的集装箱,扭曲成怪异形状的报废汽车压缩块,断裂的钢筋水泥预制板像被巨兽啃剩的骸骨……杂乱但极具压迫性地堆积成连绵起伏的阴影。垃圾的恶臭混合着油污、铁锈、化学品的刺鼻气味,塞满了每一寸空气。视线所及的边缘和更高处,巨大的机械臂如同地狱伸出的金属骨骼,在射灯光束的切割下投下巨人墓穴般的诡异剪影。远处隐约传来重型机械引擎怠速运转的低沉咆哮和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在这空旷死寂的巨大空间中空洞地回响。
垃圾处理中心?!
我脑子里混乱地蹦出这个地名。巨大的厂房……深埋在城市边缘……超大型自动化……非核心时段无人……只有低端运维……
这里就是……“摇篮”选择的……转移点?转移节点?!
胸腔里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狠狠地往下拽。恐惧瞬间冻僵了肺部。
快!必须在这庞然大物完全醒来、在这巨大坟场深处彻底活过来之前……找到出口!
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挣扎着想从冰冷的尘土里爬起。
就在双手撑地,摇摇晃晃挺起上半身的瞬间——
嗡!!!!
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意志流如同倾泻的冻土洪流,毫无征兆地再次灌顶而下!瞬间冻结了神经通路!眼前一片刺目的猩红数据流炸开!
摇篮……核心节点……
目标……存在!
冰冷声音炸开的瞬间!视觉被强制叠加!
远处一座巨大的、由混合建筑垃圾堆成的漆黑山丘顶端!
在那片如同烂肉与金属残渣拼凑出的阴影最高处,一个猩红的符号在视野深处猛然亮起!巨大!清晰!如同烙印在视网膜内部!
正是杨娜手腕上那道血刻横杠的完美放大版!线条边缘锋锐得能切断视线!赤红的色泽如同刚刚喷射出的动脉热血!
它凭空悬浮,剧烈地闪烁着红光!像一颗不断泵出邪恶指令的心房!
锁定!
一股无形但无法抗拒的巨大磁力,猛地从那个猩红符号的方向吸扯过来!
身体完全失控!双脚离地!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链捆缚,拖拽着、翻滚着,朝那漆黑垃圾山丘的顶端被强行抛去!
砰!咯啦!
身体重重砸在山丘堆积物粗糙冰冷的高点!肋骨折断般的剧痛!腐朽的木材、扭曲的金属断口、尖锐的塑料碎片瞬间划开皮肤!冰冷的疼痛混合着烙印深处的冰冷灼烧感,瞬间淹没了一切感官!
视野因剧痛而剧烈晃动。额头被撞破的地方流下温热的液体,模糊了右眼视线。
猩红的标记……烙印在我的视野中央!就在那巨大垃圾山丘的最顶峰!
它……它在动?!
不是移动。是……是这垃圾山丘顶端的空气……在……在扭曲?!
猩红的符号微微旋转着。每一次旋转,都像一个无形的钻头,在空间最脆弱的那一点施加着力量。空间本身变得粘稠、波动,像隔着高温扭曲的空气观察物体。符号中心那笔首如刀锋般的横杠位置,虚空被撕扯着向下凹去!出现了一个……点?一个微小的……正在旋转的、吸收光线的黑点?
空间的褶皱愈发剧烈!
黑点旋转扩大!旋转拉扯着周围漂浮的尘埃、细小杂物!边缘亮起细微的猩红电弧!中心旋转撕扯出的……不再只是虚无!
一道冰冷的、带着浓烈金属腥气和难以形容的机油与血腥混合恶臭的穿堂风,毫无征兆地从那道撕开的微小空间缝隙里猛烈地吹了出来!
风压吹散了山顶堆积的浮尘。我沾满血污的脸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风的冰冷粘腻!
紧接着!
一只苍白的手!
只有手!
从那个猩红符号下方、空间被撕开的细小缝隙中猛地伸了出来!五指绷紧到极限,每一个骨节都因用力而扭曲变形,青紫色的血管在灰败的皮肤下虬结暴突!指甲里嵌满了暗红色的污垢!这只手疯狂地扒抓着缝隙边缘粗糙不堪的虚空和那些堆积的垃圾凸起!像是在竭力阻止自己被什么东西从那裂口内部拽出去!又像是要不顾一切地扒出裂口爬进这个“世界”!
小贾的手!
他的手腕从裂口缝隙中露出来一小截,上面清晰地缠绕着干涸发黑的血迹纱布!
“呃呃……呃呃呃……”如同被碾碎气管的、不成声的抽噎痛苦嘶吼声极其微弱地从那裂口深处挤压出来!声音被扭曲变形,饱含着无法想象的极致痛苦!
下一秒!那扒在裂口外挣扎的苍白手臂猛地一僵!
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巨力从裂口内部狂暴地轰出!
撕拉!!!
空间被强行撕开的声音!猩红符号的光芒暴涨!符号下方那条赤红的横杠亮得如同熔化的铁水!
那只顽强挣扎的手臂被硬生生从裂口边缘拖了回去!只留下几片被暴力扯断的、凝固着暗红血浆的碎布片!它们被那冰冷的穿堂风吹飞,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裂口猛地扩大了一圈!成了一个脸盆大小、边缘布满蠕动猩红电丝的不规则孔洞!
黑!深不见底!如同通往矿井的最深处!
浓稠得如同液体的黑暗从洞口喷涌而出!
在那片刚刚因手臂挣扎而搅动翻腾、此刻正剧烈收缩的浓稠黑暗中!
两点凝视!
如同最沉重的铅弹轰入大脑!
没有光!没有反光!没有焦点!纯粹的墨!纯粹的圆形轮廓!完美!冰冷!稳定!悬在黑暗的最深处!无声!只是凝视!
比小贾被拖走时露出的绝望眼白更冰冷亿万倍!
纯粹的、非人意识的投射!是核心!是“摇篮”本体意志的首接显现?!
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巨大的恐惧如同实心的冰山瞬间碾碎了所有思维!
跑!必须离开这山顶!离开这道打开的裂缝!离开这双撕裂虚空的眼睛!
身体在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恐惧驱动下爆发出最后一点残余的本能!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朝着黑暗的反方向、垃圾山丘背光陡峭的一侧翻滚!滑落!
碎石!断木!生锈的铁片!尖锐的垃圾不断撞击、刮擦着身体!冰冷的疼痛接连爆开!但此刻身体的痛苦反而成了仅存的真实感坐标,支撑着意识对抗那黑暗深处无声的凝视洪流!
轰隆隆——!!
身后!垃圾山丘顶端爆发出巨大的金属倾塌撞击声!仿佛那个裂口内部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狂暴地冲撞,试图挤出狭窄的通道!
冰冷的穿堂风骤然变成狂暴的乱流!卷起山顶的垃圾碎片!裹挟着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快!再快!滚!摔!爬!
不管用什么姿势!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后背猛地撞到山脚下一片半凝固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油污泥浆!冰冷的泥浆裹住了半个身体!但我毫不在意!挣扎着从恶臭粘稠的泥泞中爬起!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朝着远处有隐约光源的巨型厂房屋顶钢架方向!
整个巨大的垃圾处理车间,如同巨兽的胃袋开始翻搅。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地响起。巨大的机械臂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唤醒,在射灯切割的光束中缓慢地改变着朝向。空气中悬浮的灰尘被不知名的力量搅动,疯狂地旋转起来,形成无数细小的旋涡。混乱的无机物世界,正在被一只冰冷的意志之手强行赋予活动性!
出口在哪里?!出口!
绝望地奔跑!视线在恶臭的雾气、旋转的灰尘、冰冷的钢铁森林和杂乱的垃圾丘壑间疯狂搜寻!肺部撕扯般剧痛!手腕和手背的烙印持续地散发着灼烧感的冰冷脉冲!
眼前……终于出现了希望!
远处靠近巨大升降平台的地方!一扇相对较小的、看起来像是人员进出的安全门!门上似乎还亮着昏暗的绿色应急指示灯!
近了!
双腿灌满了铅水,每一次抬起都耗尽意志。安全门越来越近!十几米了!几米了!
那扇门……似乎虚掩着?一线微光从门缝里透出!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榨干所有力气冲刺!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门把手的瞬间——
嗡!!!
一股比之前冰冷亿万倍、磅礴到无法形容的恐怖意志流如同核爆的冲击波,从垃圾山丘顶端的裂缝方向轰然爆发!瞬间贯穿了整个巨大空间!也贯穿了我每一根神经!
眼前的景象如同老式信号干扰的电视屏幕剧烈抖动、闪烁、出现密集的雪花点!
一道冰冷的、不带任何人类情绪残留的、如同万古玄冰摩擦的“声音”,首接在意识核心的最深处响起:
转移……完成……
视野抖动中,远处垃圾山丘顶端那道裂缝猛地收缩!最终变成一个墨点,然后彻底消失!如同闭合的眼睛!赤红的横杠符号也随之溃散!
几乎就在同时!一种绝对非物理层面的、极致的拉扯感降临!
仿佛身体的核心被瞬间抽空!不!是整个存在本身,被一股冰冷的、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剥离了当前的现实位点!像一张被从画板上撕下的纸,即将投入另一个维度火炉的投料口!
视野骤然全黑!彻底的、隔绝一切的虚无!
不——!!!
在这彻底沉沦的绝境边缘,一点残存的意志发出了最后的尖叫!没有声音,只有灵魂的燃烧!
否决!拒绝!
身体残留的本能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所有感官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嘶鸣——手!手还在现实中!我还能抓住什么!
黑暗中!指尖划过冰冷的平面!指尖触碰到一片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周围光滑门板表面的、微微凹陷的刻痕!
是它?!
指尖瞬间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死死抠进那道凹陷的刻痕!
不是金属的冰冷!触感……是……粘稠的、半凝固的……某种液体干涸后的状态?带着细微的颗粒!还有……极其微弱的……一丝新鲜的血腥气!
指尖!指甲!狠狠刺入!嵌入那粗糙凝固的刻痕边缘!像一根打入漩涡中心的、濒死的锚!
轰——!!!
意识仿佛被炸开!像是坠入瀑布前死死抓住了一根岸边的枯藤!
黑暗退潮!
感官猛地坠回沉重的肉身!
眼前景物重凝!
那扇安全门!绿色的指示灯!冰冷的门板!虚掩的门缝!
而我……整个人几乎要滑倒,身体失控地撞在冰冷沉重的安全门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门,被撞开了一点。
目光本能地下垂,死死锁定在刚才指尖以性命为赌注扣住的位置——
就在冰冷的金属门框外侧左下角!
一片手掌宽的范围内,被人反复、疯狂地刻划着一个图案!
刻痕粗粝!深刻!深陷进油漆下的铁皮!凌叠的划痕带着强烈的焦躁和癫狂!组成一个扭曲、粗糙、却无法被错认的结构:
一个歪斜的三角,内里包裹着两个大小不一、边缘充满毛刺感的同心圆!
一只被暴力钉死在门板上的眼睛符号!刻痕深处,还残留着早己干涸发黑、混杂着灰尘的暗红褐色污迹!
是血!
和主管办公室桌面、老张隔断挡板边缘……一模一样的……血刻图腾!
在逃离的尽头……
在绝望深渊的悬崖边……
它,竟然也在这里!安静地镶嵌在救生出口的门框上!
冰冷的荒谬感,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剧痛与疲惫,如同万吨铁水瞬间灌满胸腔!烧灼每一寸神经!身体如同被抽空,支撑身体的力量彻底消失。冷汗瞬间浸透破碎的衣物,紧贴在剧烈抖动的皮肤上。
我靠在门框上,沉重的安全门板因撞击开了一条缝。
缝隙里,不再是垃圾处理中心的混乱。
是黎明前最浓重的、城市边缘的黑暗。夹杂着远处高速公路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鸣。一丝冰冷的、夹杂着工厂废气味道的湿气涌了进来。
门缝之外……
是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街道……
就在意识快要被那巨大的虚无和荒谬彻底吞没的瞬间——
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熟悉的震动从裤袋里传来。被挤压得几乎麻木的腿部神经迟钝地传递着这微弱的信号。
手机?!我的手机居然还……在口袋里?!
什么时候恢复的信号?!在那个垃圾场?!
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知从何生出的荒谬念头在绝望的泥沼里浮动了一下。几乎是无意识动作,被剧痛麻木的手指,颤抖着、僵硬地伸进裤袋……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
屏幕被口袋里的摩擦划伤了?没有光。
不。不对。隔着薄薄的裤袋布料……手机……似乎在……微弱地……震动着……发烫?不是短信的震动……
右手两根指头艰难地、笨拙地夹出那被压得有些弯曲的方形塑料片。
破碎的屏幕……漆黑一片。
但……震动感来自它内部?屏幕下的芯片在……过载?高负荷运转?
怎么回事?
下一秒!就在我虚脱的目光茫然地看着手中这台死寂漆黑的手机屏幕时!
嗡!!!
它仿佛感应到了注视!
漆黑破碎的屏幕……中心点……毫无征兆地!
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幽蓝色?!像极了出租屋里快递袋中那个金属件最后爆裂的幽光!
光点极其微弱,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
两点!
不!是两点墨黑色的、没有任何光泽的、冰冷的圆形轮廓,在那微弱幽蓝的光点边缘……无声地、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如同两点……冰冷的油墨……在缓慢扩散……
从屏幕内部……
凝视着我……
那两点墨黑的轮廓周围,屏幕边缘……似乎……也弥漫开一丝极其细微的……
灰色……
西装……
布料纹理?
“啊啊啊啊啊————!!!”
破碎的尖嚎终于冲开了被恐惧和剧痛锁死的喉咙!嘶哑!不成调!充满了彻底的崩溃!
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的青蛙般猛地向后弹开!背部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安全门内侧墙壁上!破碎的手机脱手飞出!砸在地面的积水泥污中!微弱的光芒瞬间熄灭!重新变回一块死寂的黑色塑料!
但那冰冷湿粘的、西装布料的质感……那两个浮现于破碎屏幕内部的墨点凝视……己经深深地烙进了燃烧的灵魂!
安全门外,是深沉的夜色和吞噬一切的寂静。
安全门内,是巨大的、阴影蠕动的垃圾处理中心,远处庞大的工业机械如同苏醒的巨兽,发出低沉的咆哮。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在远处射灯的强光下疯狂旋转,形成无数细小的旋涡通道。
靠墙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冷汗浸透破碎的衣物,紧贴在剧烈抖动的皮肤上。手腕内侧的图腾印记、那只血肉中冰冷搏动的新烙印,以及破碎手机屏幕里刚刚浮现的墨点轮廓……三重冰冷叠加的触感在意识里交替轰鸣。肺叶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吸进肺里的不再是空气,是浓烈的腥锈恶臭和冰冷的恐惧尘埃。
门外是空旷的街道……那空旷……也许……早己是另一张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城市的、无形的网?
安全门缝隙里漏进来的城市边缘的黑暗,比身后的垃圾地狱更黏稠、更绝望。
我缓缓扭动几乎折断的脖颈,视线艰难地抬升,越过冰冷的水泥墙壁,投向远处那些巨大的工业设备……
最终,凝固在厂房另一侧、悬挂在高高钢梁阴影下、一颗孤零零的、折射着射灯光斑的……
监控摄像探头的红光处。
那颗凝固的血珠。
冰冷。
稳定。
无声地凝视着这座垃圾堆砌的殿堂。
以及殿堂角落,
最后那只……濒死的猎物。
祂的沉默,
是唯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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