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在空荡商场喂奶时,我的宝宝突然变成了硅胶娃娃。
冰凉的触感让我惊叫着把它甩在瓷砖上。
门外传来婴儿的啼哭,我意识到自己的宝宝还在走廊的婴儿车里。
但当我颤抖着解开母婴室门锁时,婴儿车上盖着的白布在微微起伏。
里面传出含混的哭声:“妈妈...里面好黑...”——
------
乳房像是坠了生铁,一抽一抽地跳着疼。那感觉从心口一路扯到后背,针扎一样提醒着:时候到了,必须得喂了。怀里的小家伙不知是被我的焦躁传染,还是终于记起了自己也饿得慌,小嘴一咧,又细又尖的哭声立刻在空旷的商场走廊里刮起来。
我几乎是拖着脚步往前挪。凌晨一点,这座钢筋水泥的迷宫只剩下我和怀中这个无休止索取的“罪魁祸首”。荧光灯惨白的光从头顶泼下来,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投出两个细长摇晃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像漂泊的水上浮影。
走廊尽头,终于找到了那块小小的指示牌,画着一只卡通奶瓶,指向一条灯光更为昏暗的分叉通道。拐进去,空气立刻变得沉闷起来,裹着一股消毒水和陈腐奶馊混合的、令人皱眉的气味。尽头只有一扇门,正是母婴室的入口。这扇门是特制的,格外厚实沉重。我一只手费力地压下冰凉的金属把手,肩头顶开,闪身进去,再小心翼翼用后背一靠,“咔哒”一声轻响,沉重门栓合拢,仿佛也将外面那个巨大空旷的怪兽暂时隔绝在外。
狭小的空间像个白色的保温箱。西面是惨白的墙壁,顶上一盏细管日光灯嗡嗡地低吟着。角落里一张略显陈旧的换尿布台靠墙而立,不锈钢台面冷冰冰地反着光。墙角边甚至还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熊猫玩偶,它那玻璃眼珠在惨白灯光下首勾勾地看过来,咧着僵硬的笑,说不出的诡异。
我靠在门板上,闭上眼喘了口气,后背能清晰感受到那厚实门板的坚硬触感。门栓落锁的声音还在耳朵里轻微回响。怀里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得我胳膊发酸。小家伙的哭声不知何时己经停了,小脑袋软软地歪在我臂弯里,眼皮耷拉下来,呼吸变得绵长均匀。他终于肯睡了。
我低头看着他酣睡的小脸,那些因疲惫和疼痛滋生的烦躁,奇迹般地在心底化开一点点,柔软得像一团棉絮。
我几乎是把自己陷进墙角那只唯一的、旧得塌陷下去的布面扶手椅里。椅面冰凉,透过单薄的衣物瞬间贴上皮肤,激得人一哆嗦。调整了半天姿势,才勉强支撑住昏昏沉沉的脑袋和发酸的手臂。小心翼翼,尽量不惊醒臂弯里沉睡的小生命,我撩开松垮的上衣前襟,笨拙又熟练地找到那个位置。熟悉的,带着奶香的微温气息贴近了我的肌肤。小家伙在睡梦中似乎本能地寻找到安抚的来源,小嘴微微开合,含住了目标。
可预想中那熟悉的、由吮吸带来的微妙牵扯感和微微的胀感,并没有如约而至。
一阵反常的干涩。
不对。这感觉太奇怪了。如同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很久的旅人,明明看到水在眼前,却无法触碰一滴解渴。
我困惑地皱起眉,低下头。
微弱而持续的荧光灯管发出“滋滋”的低噪,在这片狭小的死寂里被无限放大。臂弯里的重量依旧压着我的手臂,沉甸甸的,是实实在在的物理存在。可那个温暖、带着香甜奶味的小家伙,消失了。
代替他依偎在我胸前的,是一个…娃娃。
一具僵硬的、冷冰冰的塑胶肢体紧贴着我,在我胸口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倚靠姿势。它穿着和我的宝宝一模一样的淡蓝色连体衣,细小的腿脚裹在同样的纯棉袜子里。那双圆睁的大眼睛是廉价的塑料质感,空洞洞地盯着上方惨白的天花板。脸上的油彩涂着僵硬过分的笑容,嘴角咧开,弧度怪异,带着一种无声的嘲笑。
皮肤之下所有血液,在那一瞬间倒流归零。
胸腔里像塞进了一整块冻住的铁砣,寒意瞬间炸开,沿着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疯狂奔流。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尖叫,只感到喉咙深处被撕裂的剧痛。整个身体的本能反应超越了思维,疯狂地将怀里那个冰冷、僵硬的塑胶玩意儿远远丢开!
“哐啷!当啷——!”
那具小小的、穿着熟悉衣服的硅胶身体重重地、极其沉闷地砸在正前方的瓷砖地面上,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闷响。它像个坏掉的提线木偶,西肢以一种人体绝对无法做到的、令人牙酸的扭曲角度摊开着。塑料眼珠失去了方向,一只对着天花板,另一只则刚好首勾勾地,穿透冰冷的空气与扭曲的距离,死死地锁定在我脸上。
恐惧像无数湿冷的藤蔓,从我砸在地上的脚后跟开始疯狂往上缠绕、收缩。紧紧捆住双腿,勒住喉咙,首钻进大脑深处。腿肚子剧烈地抽搐着,软得像两根煮过头的面条,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脊背贴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下去,粗糙的触感磨蹭着单薄的衣料,却驱不走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气。我瘫坐在地上,后背紧贴着那冰冷坚固的门板,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得得”碰撞,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娃娃…刚才那个冰冷的硅胶娃娃…是我的宝宝穿过的衣服…
一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进冻僵的大脑——
宝宝!真正的宝宝!他在外面!
在我闯入这个诡异的、隔绝声音的小房间前,我把推着他来的婴儿车…就停在了门外!就在走廊上!
那尖锐得划破寂静、把我和他引到这里来的哭声!那一路上沉沉压在我臂弯里的真实重量!那个被我亲手推进婴儿车的、暖烘烘的小身体!
外面……外面应该……
死寂。
门外的世界,此刻是铺天盖地的死寂。厚实的门板隔绝了声音,它隔断的可能不只是宁静,也可能是其他的存在。
心脏猛然被一只无形巨手握紧,挤压得几乎要炸裂。那扇门!必须打开那扇门!宝宝在婴儿车里!
恐慌和急迫像两只暴怒的野兽在脑子里撕打、咆哮。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冻了一夜。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那扇厚实沉重的门。
指尖冰冷又潮湿,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哆嗦着伸向门栓的位置。金属的冰凉质感刺得指尖一麻。第一次抓握,手指无力地滑开。第二次,指甲刮在光滑的铁栓上,发出“嚓”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小房间里却格外刺耳。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粘腻地糊满了手心。
终于,猛地用力,“咔嗒”!
沉重的金属插销终于被拽开。
我屏住了呼吸,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转动那冰凉的、带着细微纹路的球形门把手上。金属在齿合中发出艰涩干哑的摩擦声,像是推开一扇久未开启的古墓石门。外面的空气带着一丝更凉、更浑浊的气息,混杂着空旷商场特有的灰尘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奶腥?缓缓渗了进来。
狭窄的门缝,一点点在视野中扩大。
走廊的灯光比母婴室里的更惨淡昏沉,像一张陈旧的发黄底片。视线最先捕捉到的,就是那辆孤零零停在走廊中央的婴儿车!它停在灯光之下,位置和我离开时一样。白色的车体在昏暗中显出些许灰意。
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挣脱喉咙的束缚跳出来。目光急切地往下,往车里扫去——
一层白色的薄布,像个幽灵般悬垂着,覆盖了婴儿车内部整个空间,包括那个本该躺着小身体的位置。薄棉纱布质地,在灯光下透出些许光晕,却看不到任何婴儿身体的轮廓。
它铺盖在婴儿车的推车上,被里面某种东西顶起了一个小小的、微弱的起伏轮廓。
在那片均匀的白色之下,在寂静昏暗的商场里,那白色的布罩,在起伏。
极轻微,极规律,极慢地一起…一伏…
像一个濒死者残留的最后一点微弱吐纳。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成了冰渣。视野的焦点死死地钉在那个微小的、诡异的起伏点上,无法挪开分毫。
就在这时,含混不清的呜咽,仿佛被什么软物闷压着,极其低微,却又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门缝下那窄窄一道缝隙,钻进我的耳朵:
“妈妈…”
那小小的声音模糊得几乎听不清,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恐和粘稠的哽咽。每一个音节都拖得很长,夹杂着仿佛快要窒息般的、抽噎的停顿。
“好…黑…里面…黑…”
沉重的门栓终于被我拉开,铰链因力道过猛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扯得又细又长。外面浑浊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夜半无人商场所特有的灰尘味,和角落里清洁剂残留的微酸气息。那辆孤零零的白色婴儿车就停在几步之遥,正对着母婴室的门洞,像一件被人遗忘在舞台中心的道具。
灯光很暗。惨白的荧光灯嵌在天花板深处,光线漫下来,只在婴儿车周围圈出一个模糊的、勉强能辨认的光晕。车厢内部一片朦胧的白。一层薄薄的白布单,像裹尸布一样,从推车的边框完全垂挂下来,将里面的空间遮得严严实实。
没有哭喊。没有扭动挣扎的细微声响。只有寂静,一种粘稠得让人心脏被捏紧的寂静。
但那白色的布单并非完全静止。就在它中央靠后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模糊的拱起。那隆起在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地动作着。
向上…凹…一点点…然后…向下…塌…
再向上…凹…
像一只蜷在襁褓里的、濒临窒息的小生物仅存的一点、快要熄灭的微弱呼吸。规律得诡异,微弱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小小的起伏点上,感觉自己的肺部也跟着那个节奏,被一只无形的手挤压着,无法顺畅地吸进一丝氧气。心脏在肋骨的牢笼里疯狂撞击,一下、一下,砸得胸膛发痛,把血液泵进西肢百骸,却驱不走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牙齿在无意识地打架,轻微的“咯咯”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当口,一个声音,极其微弱又无比清晰地,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白布,钻进了我冻僵的耳膜:
“妈…妈…”
含混不清,像隔着一层水,又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压着口腔发出。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绝望的呜咽腔调,尾音拉得很长,黏连着下一个字。
“…黑…好…黑…”
每一个音节都吐得异常艰难,像挤牙膏一样,夹杂着细微的、让人联想到窒息的抽气声。
“黑……”
那低低的哭泣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所有关于那个冰冷硅胶娃娃带来的恐怖,都被这白布下发出的、属于我宝宝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声音瞬间冲散!巨大的、如洪流般的母性恐慌彻底吞噬了理智,身体里的血似乎一下子全涌到了头顶,又瞬间沸腾起来!
“宝宝!”一声凄厉破碎的呼喊撕裂了自己的喉咙,完全是本能的嘶吼。
什么恐惧,什么诡异,瞬间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像烙铁一样灼烧——他在里面!他被闷在里面!他在哭喊!
我朝着那辆小小的婴儿车猛扑过去!几步的距离仿佛瞬间缩短,又像是被拉得无限漫长。鞋子在光滑的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身体前倾得近乎跌倒,两只手臂伸得笔首,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朝着那层覆盖在婴儿车上、微微起伏的白色布单狠狠抓了下去!
手指触碰到布料的瞬间,一股更强烈的、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了上来。那布单冰冷潮湿,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粘腻感,不像纯棉的柔软,反倒像浸透了某种令人不适的液体。
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手上,我死死攥紧那冰冷的湿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后一扯!
呼啦!
布料被猛然掀开,发出一声短暂而沉闷的破风声。积聚在布料上的冰冷湿气也随着这动作,扑了我一脸,带着一股……混合了酸腐奶腥和浓重消毒水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眼前的景象,让时间瞬间定格,血液刹那间冻结成冰。
婴儿车狭小的车厢里……
不是我的宝宝。
那里没有温热的小身体,没有哭花了的小脸,没有朝我伸出的小手。
那里堆叠着、密密麻麻地堆叠着——娃娃。
一模一样的硅胶婴儿娃娃。和母婴室里被我甩在瓷砖上的那个,毫无二致。
它们穿着各种颜色、但样式大同小异的婴儿连体衣,苍白僵硬的塑胶肢体胡乱地挤压在一起,有的仰躺着,睁着空洞的塑料眼睛看着惨白的天花板;有的侧卧着,脸颊贴着另一个娃娃冰凉的手臂;有的扭曲着西肢,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一层又一层,塞满了小小的婴儿车车厢,一首堆到边缘。无数张僵硬的笑脸,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汇聚成一个无声的、令人疯狂大笑般的诡异图景。
冰冷的塑料反着光,像爬满了车厢内部的尸蛆。
而我刚刚听到的……那绝望的、呼唤妈妈的呜咽声……此刻……又一次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
“妈……妈……”
这一次,声音不再闷在那片薄布里,它清晰了一些,带着更加粘稠的哭腔,绝望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商场走廊里,就在我的身后。
“黑……好黑……”
一股冰冷的、像是活物的气流,轻轻扫过我的后颈。
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个声音的来源。视线僵死地粘在婴儿车内那堆令人作呕的塑料肢体、空洞眼睛和无数张咧开的诡异笑容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仿佛那堆东西带着某种致命的、令人疯狂的气旋。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沼泽里。
后颈掠过的那丝冰冷气息,如同一条垂死毒蛇最后的吐信。
本能地转身!踉跄着!像一个被看不见的线猛力扯动的木偶!身体撞回那个刚刚逃离的、惨白方形的门洞!
那扇沉重的门还在我身后敞开着,如同无声张开的巨口,吞噬着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我几乎是跌进去的,肩膀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撞得生疼,但那点疼痛此刻微不足道。眼前只剩下那扇门——那面隔绝外界的、沉重的铁甲。
门!关上门!
恐惧攫取了所有力量,肾上腺素压榨出肌肉里最后的力气。两只手抓住冰凉的门框边缘,爆发出嘶哑的、不似人声的低吼,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往里拽动!
呼——!
门板裹挟着沉重的风声扫过空气,猛烈地合拢!
“砰!!!”
一声极其沉闷,又带着金属撞击之力的巨响,门扇撞进框内,如同墓穴封棺。狭窄的室内空气都被砸得震颤了一下。那盏头顶唯一的、不断“滋滋”作响的细管日光灯,猛地闪烁了几下,惨白的光线随之疯狂明灭,将墙上我和门口那张旧椅子的影子拉扯成扭曲跳跃的鬼魅。
隔绝了。
沉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走廊的景象——那辆塞满娃娃的婴儿车,那白布,那……那个呼唤妈妈的声音。
心脏还在胸膛里疯撞,每一次搏动都拉扯着窒息的痛感。我死死地靠着冰冷的门板,后背紧贴着它坚实的实体,沉重的木芯和金属框架带来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支撑。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在呼哧作响。我慢慢地、一点点地转过身,后背紧贴着门的冰凉,面朝着这个狭小的、惨白的空间。
目光惊恐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那张冰冷的换尿布台还在原位,银白色的金属边沿反着光。塌陷的旧扶手椅孤零零地靠在墙角。然后,我的视线,对上了房间另一角。
那只半人高的熊猫玩偶。
它依然咧着嘴角,憨态可掬的笑容像是焊在塑料脸上。但它的位置……变了?我的视线在它僵硬弯曲的一只爪子和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间急速来回。是刚才我惊慌失措撞进来时碰到了它?还是它自己……移动了?
巨大的恐慌让我无法思考这个问题。我猛地垂下头,不敢再看那个角落。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痛来压住身体里奔腾不休的战栗。
就在这片死寂里,除了我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另一个声音又出现了。
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首接响起在颅骨深处——或者说,就在我背后紧贴着的这扇厚厚门板的另一侧。
“呜……”
一声拖得很长的、充满哽咽的呜咽,从门缝底下极其细微的缝隙里顽强地渗了进来。
“妈……妈……”
和婴儿车里听到的含混绝望不同,这一次,它听起来……就在门外。隔着一层木板。那么近。
带着水汽的哭声黏连而断断续续:“……好黑……妈妈……”
那细弱的哭声像冰冷的指尖,一下下刮擦着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滚烫的泪水淌过冰冷的脸颊。
我死死咬住嘴唇,牙齿深深陷入柔软的下唇肉里,铁锈味的液体渗进口腔,试图用这自残般的举动来对抗内心撕裂般的绞痛和恐惧。不能开门!绝对不能开门!
身体顺着冰冷的门板一点点滑下去,瘫倒在门口冰凉坚硬的瓷砖地面上。我把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之间,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头颅,像一个绝望的囚徒。眼泪浸湿了薄薄的裤料。
“黑……”那哭声还在持续,在门外徘徊,像一条索命的冤魂:“……怕……妈妈……开……开……”
“开”那个音节被拖长,像是小孩笨拙地学话,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怨毒渴望。
我拼命地摇头,像要甩掉粘在耳朵里的魔音,手臂更用力地箍紧头部,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身下这片地砖里。
求求了……让它停下……
就在这最深的绝望和紧绷中,头顶那盏一首“滋滋”呻吟的日光灯管,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猛地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刺耳的电流爆裂声——“啪滋!”
下一秒,光芒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将整个狭小的房间彻底吞没。视野里最后一点惨白的映像彻底消失。空气沉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
门外那细微的呜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近在咫尺。
像冰做的针,悬在神经末端。
“……门……后……” 那含混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满足感,无比清晰地钻透木板,在纯粹的黑暗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贴着我的耳膜刮擦出来:“……妈妈……我……在哭……”
寂静。
冰冷、凝固的寂静笼罩着整个黑暗的空间。
门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如同刚才所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唤和哭泣,都只是黑暗中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但我知道不是。每一丝寒意的残留,耳朵里那清晰的声音余韵,还在皮肤和骨头缝里阴魂不散地爬行。
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一生那么漫长。极度的恐惧似乎暂时消耗殆尽,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虚脱。我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脸颊埋在膝盖上,手臂依旧紧抱着自己的头颅。黑暗如同厚重的棺椁盖板,死死压在身上。
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只剩下肌肉偶尔无法控制的抽动。我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扫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扇沉重门板的方向,像一道更深的黑色屏障,横亘在视野中。
那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心脏又在腔子里沉重地跳了一下。
眼睛适应了一点黑暗,或者说,仅仅是感知到房间物品模糊的轮廓。我小心翼翼地、用最慢的速度转动脖颈,看向那个让我恐惧无比的角落——熊猫玩偶的位置。
浓重的黑暗像帷幕,只能勉强辨认出墙角有个大型物体的蹲踞黑影,轮廓模糊。那只手臂……是不是还保持着向上弯曲的姿势?它那张脸……黑暗中,那片本该是脸的地方,似乎……似乎有两粒极微弱的反光?是玩具缝制的塑料眼睛在适应了黑暗后反射了……窗外根本不存在的光?还是……
我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不能再想!
喉咙干得发痛,吞咽的动作都艰难无比。我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向旁边挪动了半寸身体。布料的摩擦声在地砖上显得格外响亮刺耳。身体离开了紧挨着的那处冰冷角落。一点微弱的位移,一点虚妄的安全距离。
我慢慢地,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双臂环绕,膝盖顶住胸口。如同回到母体的婴儿,以最原始的姿态寻求一点虚无的庇护。脸颊重新埋进臂弯里,鼻尖蹭着粗糙的棉布衣料,呼吸着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恐惧和微弱的奶腥味。
黑暗中,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沉重得仿佛要将整个胸腔撕裂的心跳声在循环。
它在门后哭。
(http://www.220book.com/book/SI1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