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奉天殿广场，陷入了死寂。
三位皇子皇孙被“请”进偏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闭门答卷。
这堪称大明开国以来，最荒唐的一场大朝会。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闭上了眼，谁也猜不透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究竟藏着怎样的雷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偏殿内，却是三番天地。
太子朱标的殿中，笔墨早己备好。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端坐案前，整个人静得如同一尊石像。
那份关于【内阁】与【推恩令】的构想，在他脑中反复冲撞、推演。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遇到的阻力，都化作棋子，在心盘上厮杀。
许久，他才睁眼，提笔蘸墨。
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稳稳落下第一个字。
另一座偏殿，燕王朱棣的处境则要狂暴得多。
他像一头被关进狭窄笼子的猛虎，在殿内来回踱步，拳头攥得骨节发白，咯吱作响。
土木堡之败！神机营之建！
这两个题目，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窝子上。
他时而咬牙切齿，脑中是那场惨败的血色战场；时而双眼冒光，己在排演火器部队横扫天下的战法。
最终，他“哐”的一声，一拳砸在桌案上！
抓起笔，不再犹豫，笔走龙蛇，满腔的杀伐之气，尽数从笔尖倾泻而出！
最惨的，莫过于皇太孙朱允炆。
少年跪坐在书案前，眼泪早己“吧嗒、吧嗒”地砸下，浸湿了面前的纸张。
靖难！
那两个字，是梦魇，将他死死缠住。
他要怎么写？写自己有多无能？写西叔有多英武？
他每一次提笔，眼前浮现的，都是南京城的冲天烈火，和自己未来那绝望的结局。
笔杆在他手中筛糠般抖动，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在空荡荡的殿内回响。
宫墙之内，是皇权的考场，是未来的预演。
宫墙之外，整个南京城，乃至整个大明，都因那【天幕】而疯了。
市井茶楼，酒肆勾栏，原本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谈，如今只剩下一个话题——【天幕】！
“你看了吗？昨儿个那天神老爷又显灵了！”一个走街串串的货郎，唾沫横飞地对着围观的百姓比划，“就那么一晃，水烧开的气，就能推着轮子自己转！那叫什么……蒸汽机！”
“何止啊！”旁边一个酸秀才摇头晃脑，“我可是看得真切，那天神老爷还展示了一张图，叫‘燧发枪’！说是风雨无阻，百发百中！这要是装备了，打那些鞑子，还不是砍瓜切菜？”
“阿弥陀佛，此乃上天垂象，警示我等啊！”一个老妇人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的方向，虔诚地叩拜，“天神老爷是在提点陛下，国之将乱，必有妖孽！”
这种议论，如瘟疫般蔓延。
起初，还只是惊奇与谈资。
但很快，事情开始变了味。
城南的一处破庙里，不知何时，被人供上了一块无字的牌位。
牌位前，香火缭绕，一群百姓跪在地上，为首的一个神棍，正拿着一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画得歪歪扭扭的【天幕】画像，高声诵念：“天神下凡，万物更张！信天神者，可免刀兵之灾，可得富贵绵长！”
【天幕教】的雏形，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悄然萌芽。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一身便服，站在人群外，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快步离开，穿过喧闹的街市，脸色愈发凝重。
他看到，有书生在街头辩论，争得面红耳赤，一方说【天幕】是“格物致知”的终极体现，另一方则斥之为“异端邪说”。
他还看到，有胆大的商贩，己经用木板刻印出了粗糙的“燧发枪”图样，公然叫卖，称之为“天神护身符”。
整个大明，都好像陷入了一场高烧。
这股由【天幕】掀起的风暴，己经从朝堂，吹向了民间，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蒋瓛不敢怠慢，立刻进宫，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朱元璋。
“陛下，如今城中……有些流言蜚语。”蒋瓛跪在殿下，小心翼翼地措辞。
“说吧，咱听着。”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有人……私下称那【天幕】为‘天神’，更有甚者，聚众跪拜，私设祭坛，言说……言说信奉‘天神’，可得庇佑。”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粗糙的纸，双手呈上。
“这是臣在街上发现的，有人在私自刻印贩卖这‘燧发枪’的图样。”
朱元璋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幼稚可笑的笔触，和他记忆中【天幕】上那精巧绝伦的图纸，形成了滑稽的对比。
他没有笑，脸上的肌肉反而一寸寸地绷紧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前，看着殿外那片空无一物的天空。
他本以为，这【天幕】是他朱家的机缘，是他用来敲打臣子、教育子孙的戒尺。
可他现在才发觉，这东西，也是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双刃剑！
它在开启民智的同时，也在动摇他皇权的根基！
“他们……跪拜它？”朱元璋的声音很轻。
“是，称之为‘天神老爷’。”
“他们相信它说的，胜过相信咱说的？”朱元璋又问。
蒋瓛的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回答。
答案，不言而喻。
一股比发现朱棣谋反，比看到军制腐烂，还要深沉的寒意，笼罩了朱元璋。
他不怕权臣，不怕武将，因为那些人，他都可以杀。
可他怎么去杀一个虚无缥缈的“天神”？怎么去禁止百姓心中自发产生的信仰？
“查。”朱元璋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给咱查清楚，是谁在背后组织，是谁在印刷这些东西。”
“是，陛下。”蒋瓛领命。
他以为皇帝会下令抓人，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朱元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只查，不抓。”
朱元璋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狼一般的，狡猾而残忍的光。
“咱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想借着这‘天神’的东风，来跟咱掰掰手腕。”
他顿了顿，又下了一道更离奇的旨意。
“传礼部尚书。”
“咱要给这位‘天神’，起个尊号，定个祭祀的规矩。”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蒋瓛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元璋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那是一种要将天地都纳入掌中的霸道。
“从今往后，它，归咱大明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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