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领命，那句“万死不辞”，说得斩钉截铁。
他躬身退下，袖中的手帕，却被他攥得更紧。
那股熟悉的腥甜，再次从喉头涌起，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父皇给了他一把最锋利的刀，【风控司】，可执此刀者，也必将站在百官的对立面，成为众矢之的。
他能撑多久？
他不知道。
朱元璋看着长子那依旧笔挺，却略显单薄的背影，一种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
他转过头，视线落在了跪在朱标身后，那个从头到尾都把自己当成鹌鹑，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孙子，朱允炆。
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软了。
像标儿，却只学了标儿的仁，没学到标儿的狠。
这样的性子，将来怎么镇住那群如狼似虎的叔叔？怎么驾驭这群口蜜腹剑的臣子？
就在此时，【天幕】之上，那张属于户部侍郎张度的“绩效考核表”，缓缓隐去。
广场上的腥风血雨尚未平息，一片新的画面，却毫无征兆地，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不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也不是波澜壮阔的海洋。
那是一片被洪水淹没的土地。
浑浊的黄浪，冲垮了房屋，卷走了牲畜。
无数灾民，泡在齐腰深的水里，麻木地向着高处挣扎。
一个孩子，趴在一块漂浮的门板上，哇哇大哭。
他的母亲，就在不远处，被一个浪头卷走，再也没能浮上来。
【天幕】之上，一行冰冷的文字浮现。
【模拟场景载入：河南，归德府。黄河决堤，连降暴雨，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地方府库空虚，官吏束手无策，三日后，将有大疫。七日后，饥民将聚啸为匪，冲击县城。】
【叮！“皇太孙危机应对”实战演练，现在开始！】
【考生：朱允炆。】
【任务目标：在一炷香之内，下达处置方略，将灾情损失与伤亡，降至最低。】
轰！
朱允炆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天上那惨烈的画面，看着那个孤零零趴在门板上哭泣的婴孩，巨大的恐惧与无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让他……让他来处置？
“允炆！”
朱元璋的声音，如同炸雷。
“愣着干什么！你是死人吗！”
朱允炆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出列，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皇……皇爷爷……孙儿……孙儿……”
他结结巴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读过圣贤书，知道要“爱民如子”，可书上没教过他，当洪水滔天，饿殍遍地时，该怎么办！
“先……先开仓放粮！”
他脱口而出，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蠢货！”
朱元璋一脚踢翻了身边的香炉，怒不可遏。
“开仓？粮仓都他娘的被水泡了！就算有粮食，怎么运过去？用船吗？船在哪里！谁去分粮？怎么保证不被那些贪官污吏吞了？！”
一连串的质问，鞭子一样抽在朱允炆的脸上。
他彻底懵了，眼眶一红，眼泪差点掉下来。
就在这时，一只温厚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太子朱标。
“允炆，别慌。”
朱标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看着我。你不是一个人。”
朱标没有去看朱元璋，而是蹲下身，首视着自己儿子的眼睛。
“先救人，还是先救灾？”
朱允炆一愣，下意识道：“先……先救人。”
“好。”
朱标点点头。
“人往哪里救？总不能让他们一首泡在水里。归德府附近，哪里的地势最高，能够容纳最多的灾民？”
朱允炆的脑子飞速转动，他想起了自己看过的舆图：“是……是城外的芒砀山！”
“怎么把人送过去？靠他们自己走吗？”
“不……不行！”
朱允炆立刻反应过来。
“水太大了！要……要征用所有能找到的船只！渔船、商船……全都征用！”
“谁去征用？谁去组织？灾民会不会因为抢船而自相残杀？”
朱允炆的呼吸变得急促，他顺着父亲的引导，思路开始清晰：“派兵！命归德卫所的驻军，立刻出动！一半负责用船转运灾民，另一半，维持秩序，弹压骚乱！凡趁乱抢掠者，就地格杀！”
他说出“格杀”两个字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天幕】之上，随着他的命令，画面开始飞速推演。
无数的模拟小人，在军队的组织下，开始有序地向着芒砀山转移。
混乱的局面，得到了初步的控制。
朱允炆看到这一幕，稍稍松了口气。
但朱标的问题，接踵而至。
“人救上山了，然后呢？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山上会不会有瘟疫？”
“粮食！”
朱允炆立刻道。
“从周边没有受灾的府县，紧急调粮！水路不通，就走陆路！让沿途驿站，全力配合！”
“瘟疫……”
他咬着牙，想起了医书上的内容。
“调集太医院的药材！让郎中随军前往！在安置点设立隔离区，将所有病患分开！所有饮水，必须煮沸！所有尸体，必须集中火化！”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
他不再是一个只会被吓哭的少年，而是一个在模拟沙盘上，调兵遣将的指挥官！
朱元璋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怒气，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他看的不是允炆的策略有多高明，而是标儿。
标儿这教儿子的本事，比那些翰林院的腐儒，强了何止百倍！
【叮！模拟推演中，遭遇突发事件！】
【一股约三千人的流寇，趁官军主力救灾，突袭考城县武库，抢夺兵甲，声势大涨！】
画面一转，一群面目狰狞的匪徒，正挥舞着刀枪，叫嚣着要“开仓吃大户”。
朱允炆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兵都派去救灾了，拿什么去剿匪？
“分化。”
朱标的声音，再次响起。
“匪徒之中，有多少是真正的恶人，又有多少，只是活不下去的饥民？”
朱允炆茅塞顿开！
“对！招抚！”
他猛地抬头，对着【天幕】下令。
“传令考城知县！准其戴罪立功！立刻张榜安民，宣布‘凡被裹挟之灾民，三日内弃械归降者，既往不咎，一体编入民伕，以工代赈’！”
“同时！”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狠厉。
“命归德卫指挥使，分出一支精锐骑兵，绕道奇袭！对流寇首恶，斩立决！将其人头，悬于考城城门！”
一拉，一打。
一柔，一刚。
【天幕】上的画面，再次飞转。
榜文贴出，大部分饥民果然动摇。
匪首还在犹豫，一支神兵天降的骑兵，己经冲垮了他们的营寨。
匪首的人头落地，剩下的流寇，一哄而散。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叮！演练结束！正在进行最终结算……】
【灾民伤亡：三万七千（原定六万）。财产损失：减少42%。社会秩序：于十日内恢复。】
【综合评分：72分（合格）。】
【评语：前期慌乱，处置失当。但后期应对得当，临危不乱，有储君之风。建议多加历练，戒除心软。】
【奖励：考生朱允炆，危机应对能力+25。】
朱元璋看着那个“合格”的评分，看着那个依旧跪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却强撑着没有倒下的孙子。
他缓缓走下御阶，站到朱允炆面前。
朱允炆抬起头，脸上满是惶恐，等待着皇爷爷的雷霆之怒。
但朱元璋没有骂他。
他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按在了朱允炆那还在颤抖的肩膀上，那力道，捏得朱允炆生疼。
“记住今天的感觉。”
朱元璋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记住这水里的死人，记住这山上的哀嚎，记住你下的每一道令。”
“以后，没人会扶着你走。”
“这担子，你要一个人，给咱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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