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下达，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躬身领命，转身没入阴影。他的身后，是上百名跪伏在地的文武，没有人敢动，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那道跨越时空的诛杀令，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缠住了所有人的脖子。
朱元璋的怒火，并未因旨意的下达而平息。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在御阶上来回踱步。土木堡的尸山，朱祁镇被俘的蠢脸，于谦死守孤城的背影，三幅画面，在他脑中反复冲撞，烧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父皇，龙体要紧。”朱标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关切。
朱元-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龙体？咱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年？咱要是现在就倒了，这天下，谁来看？你吗？”
朱标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太软！”朱元璋指着他，“你只会教儿子读圣贤书！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允炆！再看看【天幕】上那个朱祁镇！是不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好人！”
他猛地一挥袖子，背过身去。“咱怕啊，标儿。咱怕咱前脚刚闭眼，后脚就有人把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送人！”
朱标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躬下身，喉头一阵翻涌，剧烈地咳嗽起来，急忙用袖子掩住。那块被太监总管悄悄捡走的手帕，他己经不敢再用。
“咳咳……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儿臣会改。”
朱元璋没有回头。他只是盯着空荡荡的天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去杭州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一个侍立在侧的太监，连忙小跑上前，哆哆嗦嗦地回话：“回……回陛下，毛指挥使己动用八百里加急信鸽传令，杭州站的锦衣卫，此刻……此刻应该己经找到于谦的府邸了。”
“府邸？”朱元-璋冷笑一声，“一个未来的兵部侍郎，现在怕还是个穷书生。去找什么府邸？去学堂！去书院！去他老家钱塘县，给咱挨家挨户地问！”
他等不了了。他迫切地想看到那个能替他朱家守国门的人。
……
杭州，钱塘县。
与南京城那压抑到极点的气氛不同，这里的午后，依旧是江南水乡的温婉与闲适。
可这份闲适，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彻底踏碎。
十几骑黑衣缇骑，如同一群闯入羊圈的恶狼，冲入县城。他们腰悬绣春刀，面容冷酷，坐下的战马，甚至还带着北方边镇的风霜。为首的锦衣卫百户，翻身下马，一脚踹开县衙的大门。
“奉旨查案！钱塘县所有户籍黄册，全部搬出来！”
县令吓得两腿发软，连滚带爬地出来迎接。
“不……不知上差驾到，所为何事？可是城中出了什么江洋大盗？”
那百户根本不理他，一把夺过师爷手中的黄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于谦。”
县令一愣，脑子里飞速转动，把县里所有姓于的乡绅、富户都过了一遍，没一个叫于谦的。他擦着冷汗，谄媚地笑道：“上差，咱们这儿，可没有什么叫于谦的大人物啊……”
“谁跟你说他是大人物了？”百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把所有叫于谦的，都给老子找出来！活的要见人，死的要见坟！”
一时间，整个钱塘县，鸡飞狗跳。
锦衣卫的效率，高得可怕。他们不需要证据，不需要流程，只需要一个名字。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城南的一间破旧学堂。
百户带着人，踹开了学堂的门。
学堂里，一个老夫子正摇头晃脑地讲着《论语》，十几个半大的孩子，跟着一起念。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冲进来，老夫子吓得手里的戒尺都掉在了地上，孩子们更是缩成一团，哇哇大哭。
百户环视一圈，眉头紧锁。
这里，没有他们要找的那个【兵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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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停了。
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少年，放下了手中的书，站了起来。
他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身形单薄，面容清秀，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没有丝毫同龄人的畏惧。
“我就是。”
百户一愣。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天幕】上那个挽狂澜于既倒的国之柱石联系起来。
“你？”
“我就是于谦，字廷益。”少年不卑不亢地回答。
一个锦衣卫小旗凑上前，低声道：“头儿，会不会搞错了？这还是个毛孩子。”
百户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他想起了毛指挥使的死命令，“不管用什么法子，请也好，绑也好”。
请一个少年？还是绑一个少年？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少年身旁那块习字的石板上。
石板上，用石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尚显稚嫩，却笔力刚劲，锋芒毕露。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百户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认得字！这首诗里的气节，这股宁折不弯的狠劲，哪里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能写出来的！
他几乎可以确定，【天幕】没有错，他们，也没有找错！
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于谦！
“来人。”百户的声音，压抑着一股巨大的激动。
“头儿？”
“把他写的这东西，拓下来！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师！送呈御览！”
他又转向那个叫于谦的少年，脸上的煞气，收敛得一干二净，换上了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和善”。
“于……于公子，我们奉陛下之命，请您……赴京一趟。”
……
南京，奉天殿。
朱元璋己经坐回了龙椅，但他紧绷的身体，显示出他内心的焦灼。
就在这时，一名锦衣卫，如同一阵风，冲入殿内，高举着手中的信筒。
“报！杭州急报！”
朱元璋猛地睁开眼睛。太监连忙接过信筒，呈了上去。
朱元璋一把扯开，展开那份被拓印下来的纸。
当他看到那首《石灰吟》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反复地看着那西句诗，看着那稚嫩却锋芒毕露的字迹。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他低声念着，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颤抖。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好……好！好一个‘要留清白在人间’！”
朱元璋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那笑声，驱散了土木堡的阴霾，冲淡了对不肖子孙的怒火！那是一种找到了稀世珍宝的，发自内心的狂喜！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如此。
朱标也是一脸困惑：“父皇，这……”
朱元-璋将那张纸，狠狠拍在龙案上，那双赤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标儿！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这，就是咱大明的风骨！这，才是咱朱家江山，该有的臣子！”
他站起身，对着殿外，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咆哮！
“传旨！”
“命太子朱标，亲出午门！以国士之礼，迎于谦入京！”
“告诉他，咱的【国改司】，咱的【风控司】，咱的【军事学院】，都缺一个读书人！”
“他想去哪，就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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