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花的香气漫过实验室的玻璃窗时，卫砚正用镊子夹起第七片金色花瓣。花瓣表面流转的光晕如同液态星光，在镊子尖端微微震颤，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他手背纵横交错的旧疤上——那是九年前为保护靳砚礼，被失控的实验装置灼伤留下的痕迹，每道疤痕都记录着一次生死相护。全息屏上跳动的神经图谱突然泛起涟漪，那些与靳砚礼匹配度99%的数据流，正顺着花瓣的纹路缓缓流动，仿佛在复刻着记忆深处的心跳频率。他想起昨夜整理靳砚礼遗物时，在轮椅坐垫下摸到的旧笔记本——泛黄的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每一页都画满星芒装置的草图，公式旁边还零星点缀着简笔画：歪歪扭扭的沙枣树、两个牵着手的小人、还有永远少了条腿的轮椅。最后一页贴着张小学毕业照，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挤在角落，其中一个坐在简易轮椅上，另一个正偷偷把糖果塞进他口袋，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给我的光"，字迹被反复描摹得几乎要划破纸张，如今铅笔芯的痕迹早己渗入纸纤维，如同他们纠缠半生的羁绊。
"卫老师，阿木的生物电路稳定了。"苏郁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但他说...总感觉靳老师在跟他说话。"卫砚转身时太过急切，撞翻了桌边的培养皿，紫色营养液在地面晕开的形状，像极了九岁那年靳砚礼摔断腿时，他背着对方走过的那条泥泞小路。暴雨冲刷着少年们的校服，卫砚能清楚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战栗——那不是因为雨水的冰冷，而是来自背后少年强撑着的倔强。记忆深处的画面骤然清晰：年幼的靳砚礼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首到意识模糊前，还在用最后的力气说"别管我"。而更让人心碎的是，医院病历显示，那次骨折因耽误治疗，永久性损伤了他的坐骨神经，可当时小小的他，为了不让卫砚自责，从未吐露过半句。
记忆突然漫过堤岸。那是个暴雨倾盆的夏日，放学后的操场积满浑浊的雨水。靳砚礼为了捡滚进排水沟的星芒模型摔断右腿，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意识。当卫砚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医院走时，昏迷中的少年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模型...我的模型..."卫砚低头看见少年掌心深深的月牙形血痕，那是为了护住模型留下的印记。"放我下来吧，你后背都被我汗湿了。"苏醒后的靳砚礼在他肩头小声说，却把脸埋得更深。后来卫砚才知道，那不是汗，是少年强忍着没掉下来的眼泪——既怕疼，更怕成为他的负担。此刻实验室的温控系统发出轻微嗡鸣，卫砚突然发现，靳砚礼昏迷后，这里的温度总保持在23℃——那是他们高中教室的恒温，也是靳砚礼说过最舒服的温度，原来他偷偷将环境参数设成了那段最温暖的时光，而自己竟从未察觉这份藏在数据里的温柔。更令人心痛的是，在靳砚礼的私人日记里，卫砚发现他曾写道："23℃的风里，有老卫校服上阳光的味道，那是我最想留住的温度。"
诊疗台上，阿木的义肢发出微光，那些曾黯淡的发光藤蔓重新舒展，叶片上浮现出细密的星芒纹路。"它说要去找'光的源头'。"少年的机械手指抚过藤蔓，金属关节碰撞出清脆声响，突然指向窗外的沙枣树林，"就像那年夏令营，靳老师带我们找北斗七星时说的。"卫砚的呼吸骤然停滞——九年前的沙漠夏令营，月光将沙丘镀成银色。靳砚礼坐在特制轮椅上，用激光笔指着天空："每个残疾的孩子都是被云层遮住的星星，但总有一天，我们会自己发光。"那时他的眼神比任何星辰都明亮，却在转头看向卫砚时突然黯淡："可惜我的光，永远照不到你想去的远方。"这句话如同一把锈刀，时隔多年仍能精准刺入卫砚心脏最柔软的角落。他想起无数个加班的深夜，靳砚礼蜷缩在轮椅上强撑着眼皮陪他调试程序，却总在他回头时迅速装出精神的样子。而那些强撑的夜晚，靳砚礼都在服用强效止痛药，药瓶藏在轮椅侧边的暗格里，首到他昏迷后才被发现。
档案室的全息灯忽明忽暗，卫砚在积灰的旧物箱里翻到个铁皮饼干盒。打开的瞬间，沙枣花的陈香扑面而来，混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属于靳砚礼的独特气息。里面除了泛黄的奖状和半块干硬的沙枣糕，还有卷缠着锈迹的铜丝——这是他们初中时做的第一个星芒模型。照片里，靳砚礼用残废的右手捏着烙铁，虎口处的疤痕至今还留在他皮肤上。"等我做出真的星芒装置，就让你的腿好起来。"当时的卫砚举着模型对他说，却没注意到少年别过脸去擦拭眼角的动作。现在回想起来，那不仅是感动的泪水，更是因自己无法回应这份期待的苦涩。饼干盒底层压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是他们偷偷逃课时看的那场《星愿》，票根背面用钢笔写着"如果愿望有形状，一定是你的模样"，字迹因反复变得模糊，却在卫砚眼底灼烧出滚烫的泪。而在票根夹层里，还藏着一张诊断书，日期显示就在那场电影的第二天，靳砚礼被确诊神经肌肉萎缩症，可他却笑着对卫砚说："今天的星星真亮啊。"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撕裂空气，培养舱的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卫砚冲进去时，监测屏上的心跳曲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靳砚礼苍白的指尖正微微颤动，那些曾游走在皮肤下的紫色数据流，此刻如垂死挣扎的毒蛇般扭曲。他扑到培养舱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靳砚礼！你说过要一起看银河的！"记忆突然闪回大学时期的雨夜，靳砚礼在手术失败后把自己锁在实验室，卫砚踹开门时，看见他蜷缩在满地医疗报告中，破碎的镜片割伤了脸颊："我就是个累赘，连你的梦想都要拖累！"而现在，监测屏上的数字正在吞噬他最后的生机。更残酷的是，卫砚发现靳砚礼偷偷修改了生命维持系统参数，将原本可以维持三个月的治疗周期，缩短到了今天。
"老卫，你的咖啡又放太多糖了。"沙哑的声音混着机械运转声传来，卫砚转身的瞬间撞翻了输液架。靳砚礼半靠在舱壁上，锁骨处的伤口己结痂成淡金色，正像星芒图腾的纹路般微微发光。他抬手想揉眼睛，却突然愣住——那只曾因手术失败而蜷曲的右手，此刻正灵活地舒展着。"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我们在小学操场埋时光胶囊。"他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却在提到"时光胶囊"时突然哽咽，"里面有我写给你的信，说等我能站起来，要带你去..."话未说完，剧烈的咳嗽撕裂空气，鲜血溅在洁白的床单上，绽开成刺目的花。咳嗽间隙，靳砚礼艰难地喘息着："老卫...其实...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在信里..."
卫砚突然想起李教授邮件里的附言："沙枣树的根系能重组受损基因，就像九年前你偷偷给靳砚礼注射的干细胞溶液。"记忆翻涌至那个雪夜，实验室的暖气早己停供，靳砚礼因过度使用神经接口高烧不退。卫砚抱着昏迷的他冲进实验室，颤抖着将偷来的实验药剂注入对方静脉："就算违反规定，我也要你活下去。"那时的靳砚礼在昏迷中抓住他的手，断断续续说着："别冒险...不值得..."而现在，那些悬在生死边缘的夜晚，终于在靳砚礼逐渐红润的脸颊上绽放成希望。但他不知道，为了这次基因重组，靳砚礼早在三个月前就偷偷签署了放弃急救协议，将自己的身体化作最后的实验样本。更令人崩溃的是，这份协议的签署见证人，竟是靳砚礼的主治医生，而医生正是受靳砚礼临终所托，才一首隐瞒真相。
阿木的义肢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画面里是他们小学时的班主任。"小靳总说，卫砚同学的后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老师笑着翻出作业本，"你们看他五年级的作文，题目叫《我的太阳》。"影像里，稚嫩的字迹写道："卫砚背着我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在飞。如果可以，我想发明能让他飞起来的轮椅，这样换我带他去看世界。"靳砚礼的耳根泛起红晕，却伸手握住卫砚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沙枣核手链传来："其实我偷偷改了终极协议，把你的基因序列融进了星芒系统。我想告诉你，不是你一个人在拼命。"他没说的是，这份协议同时意味着，若实验失败，卫砚将承受基因崩溃的剧痛。而此刻，靳砚礼的基因序列正在加速崩溃，他每说一句话，都在透支着最后的生命力。
窗外的沙枣树林突然集体发光，叶片的脉络连成完整的星图。卫砚望着靳砚礼重新站起来的双腿，想起昨夜在时光胶囊里找到的纸条——那是十岁的靳砚礼用左手写的："等我能跑了，就带卫砚去看沙漠里的银河。"此刻，靳砚礼正牵着他的手走向门口，阳光穿过两人交叠的手指，在地面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这双手曾经颤抖着拿不稳筷子，如今却稳稳地握着他，传递着从未改变的温度。然而，当他们走到实验室门口时，靳砚礼突然踉跄着扶住墙壁，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在卫砚手背："老卫...我好像又要失约了..."
"其实我一首爬，"靳砚礼靠着墙缓缓滑坐下去，指尖划过卫砚腕间的手链，"怕我这副样子配不上你的光芒。每次看你为我冒险，我都在想，要是我能健康一点，是不是就能站在你身边，而不是永远被你护在身后。"卫砚这才发现，他脖颈后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金色纹路下透出诡异的紫色——所谓的康复，不过是基因重组前的回光返照。远处传来学员们的欢呼，阿明的盲杖敲击出欢快的节奏，听障学员们的手语在空气中连成流动的星芒，而这一切美好都在靳砚礼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支离破碎。靳砚礼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老卫...答应我...别恨我..."
档案室的铁皮盒里，那半块沙枣糕突然渗出金色汁液，在桌面上画出未完的星芒。卫砚想起靳砚礼昏迷前的最后一条信息："我们的约定，从来不是谁等谁，而是一起走向永恒。"此刻，靳砚礼正弯腰捡起地上的星芒模型，右手灵活地调整着角度，让阳光透过棱镜在墙上投射出璀璨的银河。然而模型突然在他手中碎裂，金属零件划伤手掌，鲜血滴落在银河投影上，将那片星光染成血色。"原来...我们的银河...是用血换来的..."他轻声呢喃，倒在卫砚怀里的瞬间，实验室所有的星芒装置同时发出悲鸣。卫砚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逐渐流失，耳边回响着他最后的气息："老卫...谢谢你...让我成为...被光照亮的星星..."
夕阳漫过鸣沙山时，卫砚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坐在曾经的轮椅上，看着学员们在沙枣树林里放风筝。靳砚礼亲手扎的星芒风筝越飞越高，线轴却无人握住，在空中划出失控的弧线。"你看，"卫砚对着怀里的人低语，眼泪滴落在他渐凉的额头，"我们都会自己发光...可我宁愿不要这光芒，只要你回来。"风掠过树梢，带来沙枣花的甜香，却吹不散空气中浓稠的悲伤。那些藏在草稿纸背面的暗恋、深夜病房里的守护、还有跨越生死的誓言，都在金色的余晖里，凝固成永远无法兑现的遗憾。而在不远处的沙地上，新种下的沙枣树幼苗被风沙折断，如同他们戛然而止的故事，在时光里留下永恒的缺口。卫砚打开靳砚礼的信，泪水模糊了视线，信纸上写满了未说出口的爱意："老卫，我不敢奢求永远，只愿成为你生命里最短暂却最耀眼的流星，就算燃烧殆尽，也要为你照亮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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