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消息像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林炙心头漾开层层涟漪。瑞王派人去蜀地查探的第三日，京城里就传开了些风言风语，说“林记烤串的火椒，是用赈灾款换来的黑心钱”，虽没明说，却字字都往林炙的软肋上扎。
“这些话定是郑家传的，”小赵气得摔了手里的抹布，炭火盆里的火星溅出来，烫得他首跺脚，“他们自己不干净，就想把脏水泼到咱们身上！”
林炙蹲在铁架前，翻着串上的肉，动作有些迟缓。后腰的伤口还没好利索，一动就扯着疼，可更疼的是心里的憋闷。他想起那些从黑风口运出来的火椒，红亮的颜色里仿佛藏着无数双孤苦的眼睛——去年蜀地水灾，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而本该救他们的赈灾款，却被换成了这些辣得烧心的东西。
“光躲没用，”李墨拿着块刚刻好的竹牌，上面的“义”字刻得格外深，“得让百姓知道，咱们跟郑家不是一路人。周掌柜昨日让人捎信，说城隍庙那边有不少受灾的孤老，不如……”
“办场义烤？”林炙猛地抬头，眼睛亮了，“免费给孤老贫童烤串，让他们亲眼看看，咱们的火椒是干净的，心也是干净的！”
李墨点头：“周掌柜说了，他愿意出所有的肉和炭火，还能请些德高望重的乡绅来作证。只要民心站在咱们这边，再恶毒的谣言也站不住脚。”
三日后，城隍庙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十座炭炉，林记烤串的伙计们穿着干净的短打，正麻利地串着肉。周掌柜雇的厨子也来帮忙，带来了整箱的猪肉和刚摘的青菜，堆得像座小山。最显眼的是块新立的木牌，上面写着“林记义烤，今日免费，孤老贫童优先”，字是苏文轩写的，笔力遒劲，透着股正气。
辰时刚过，城隍庙周围就挤满了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些衣衫褴褛的孩童，怯生生地站在远处，望着铁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咽着口水。
“都别挤，排好队，”林炙站在最前面的炭炉旁，手里的铁铲上下翻飞，“老人孩子先领，每人两串肉，一串素，管够！”他特意让人熬了锅小米粥，盛在粗瓷碗里，给不能吃辣的老人和孩子。
第一个上前的是个瞎眼的老婆婆，手里拄着根竹杖，颤巍巍地说：“我听说……你们的串，是用黑心钱买的？”
林炙拿起一串刚烤好的鸡翅，撒了些不辣的孜然，递到她手里：“婆婆您尝尝，要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就把串扔了，我给您赔罪。”
老婆婆咬了一口，眼睛里忽然滚下泪来：“不辣，香得很。去年水灾，我儿子就是去运赈灾款的，再也没回来。他们说他卷款跑了，可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周围的百姓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红了眼眶。去年的水灾，不知拆散了多少家庭，郑家的谣言之所以能传开，就是因为百姓心里憋着股怨气，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婆婆，”林炙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敢说自己是好人，但我敢保证，林记的每一串肉，每一粒火椒，都来得干净。今天这些串，是给像您儿子一样的好人吃的，也是给盼着好日子的百姓吃的。”
他举起手里的铁铲，高声道：“从今日起，每月初三，林记都来城隍庙办义烤！只要我这铺子还开着，就不会让一个老人孩子饿着肚子离开！”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个穿长衫的乡绅走上前，对着林炙拱手：“林掌柜有此善举，老夫佩服。今日我做个见证，谁要是再敢污蔑林记，就是跟全城的百姓作对！”
午时的日头正烈，义烤的队伍排得更长了。林炙的额头上全是汗，后腰的伤口隐隐作痛，可他手里的铁铲却没停过。小赵和伙计们也忙得脚不沾地，却个个笑得灿烂——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吃完串后，用炭笔在他们的围裙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说：“写谢大哥哥，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串！”
忽然，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黑衣的汉子挤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郑一刀的表兄，司狱房的总管郑三，手里举着张纸，扯着嗓子喊：“大家别信他的！这串里有毒！是用蜀地运的毒火椒烤的，吃了会拉肚子！”
百姓们顿时慌了，不少人停下筷子，警惕地看着手里的串。
“你胡说！”周掌柜拄着拐杖上前，气得发抖，“这些肉和火椒都是我亲自查验的，有问题我担着！你郑三是什么人？去年水灾，你侄子郑一刀负责押运粮草，克扣了多少，当百姓不知道吗？”
郑三的脸瞬间涨红：“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喷人，问问这位婆婆就知道，”林炙指着瞎眼老婆婆，“她儿子就是押运赈灾款的，却被你们污蔑卷款跑路，尸首到现在都没找到！你们敢让官府重查吗？”
郑三的眼神闪烁起来，强作镇定：“官府早就定论了，休要翻案！我看你们是借着义烤，煽动百姓闹事，给我拿下！”
他身后的衙役刚要动手，就被百姓们拦住了。有个壮汉把手里的串往地上一摔：“你们敢动林掌柜试试！他给我们吃串，你们只会克扣粮食，还有脸来捣乱！”
“对！把他们赶出去！”
“别让他们坏了好事！”
人群像潮水似的涌上去，郑三和衙役们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城隍庙，临走时，郑三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林炙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
义烤一首持续到暮色降临。最后一串肉递给了个捡煤渣的小女孩，她捧着串，对林炙鞠了个躬，蹦蹦跳跳地跑了，辫子上还沾着片烤焦的香菜叶。
收拾东西时，周掌柜的管家送来个消息：“侯爷说，义烤办得好，民心都向着你们了。他让人查了，郑三回去就被骂了，说他‘蠢笨’，把好事办砸了。”
林炙望着空地上散落的竹签，上面还留着“林记”的烙印，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些竹签，这些吃串的百姓，就是最硬的盾牌，能挡住最恶毒的谣言。
“你看这个，”李墨从炭火里捡起块没烧透的木片，上面刻着个模糊的“郑”字，是刚才郑三的人偷偷扔进炭炉的，想污他们“烧郑家的牌位”，却被眼尖的百姓发现了，“他们还没死心。”
“死心？”林炙笑了笑，拿起块新的竹牌，“只要咱们每月都来办义烤，他们就永远别想死心。”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瑞王那边有消息吗？黑风口的火椒找到了吗？”
李墨的脸色沉了沉：“派去的人回信，说黑风口被人炸过了，什么都没找到，像是被人提前转移了。”
林炙的心咯噔一下：“转移了？往哪儿转移了？”
“不知道，”李墨摇摇头，“只找到些散落的火椒，上面沾着些奇怪的粉末，像是……火药。”
火药？林炙捏着竹牌的手猛地收紧，竹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他忽然想起去年蜀地水灾时，有传闻说“山体滑坡是人为的”，当时只当是谣言，现在想来，怕是跟这些火药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城隍庙的老和尚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说是刚才有个蒙面人留下的，指名要给林炙。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玉佩，断裂处还沾着些泥土，上面刻着个“刘”字——正是那个失踪的官差的信物。
玉佩的夹层里，藏着张极小的字条，上面用鲜血写着：“火椒在京西粮仓，今夜三更。”
林炙与李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京西粮仓是朝廷的粮库，守卫森严，郑家竟敢把赈灾款换来的火椒藏在那里？
“这会不会是陷阱？”李墨的声音发颤，“他们知道咱们在查，故意引咱们去。”
“就算是陷阱，也得去，”林炙握紧了手里的铁铲，伤口的疼痛让他格外清醒，“那是百姓的救命钱，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吞了。”他看向老和尚，“送东西的人，长什么样？”
老和尚摇摇头：“蒙着脸，只说……只说‘刘大人在天上看着’，还说要是你们不去，他就把这事捅到御史台，让所有人都知道，林记见死不救。”
林炙的心沉到了谷底。对方把话堵死了，不去就是“见死不救”，去了就是“自投罗网”，真是好毒的计。
夜色渐浓，城隍庙的钟声敲了九下，沉闷的声响里，仿佛藏着无数双在暗处窥视的眼睛。林炙望着京西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格外黑，像个张开的巨口，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他握紧了那半块玉佩，忽然明白，这场义烤赢得的民心，或许能挡住谣言，却挡不住暗处的刀。今夜三更的京西粮仓，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比黑风口更凶险的厮杀。
而那藏在火椒里的火药，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林炙不敢想，却知道，答案或许就在今夜的粮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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