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公子扶苏的书房。
窗外是初冬阴沉的天色，室内燃着温暖的炭火，却驱不散扶苏眉宇间的凝重寒意。他放下手中刚刚抄录好的《尚书》竹简，指尖拂过冰冷的简牍，却感觉不到丝毫典籍应有的温润。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章台宫的方向，眉头紧锁。
自从月前父王亲临桑树巷天机阁归来后，一切都变了。
记忆中的父王，纵然威严深重，喜怒不形于色，但扶苏偶尔还能从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一丝属于父亲的、深藏不露的期许，或是当他课业精进时，那微微颔首间流露出的一闪而过的认可。那份期许曾是他奋力前行的最大动力，那份认可曾是他心底最珍贵的暖意。
可现在…… 扶苏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现在，章台宫里的那位帝王，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铸就。几日前，他在朝会上针对一项过于严苛的律令提出异议，引经据典，言辞恳切，试图以仁恕之道劝谏。然而，龙椅上的父王只是漠然地听着，眼神毫无波动，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当他陈述完毕，换来的不是思考，甚至不是训斥，而是一道冰冷毫无情绪的目光扫过，如同看待一件器物般下令：“此事，依廷尉所议。退下。”
那不是被驳斥的愤怒，而是彻底的……无视！仿佛他扶苏所言的人情、先王之道，都只是毫无价值的尘埃！父王眼中，只剩下律法的冰冷条文与执行的绝对效率。那份属于父亲的温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帝王意志。
“公子，茶凉了。”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扶苏回过神，看到自己的老师，年过五旬的大儒淳于越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淳于越面容清癯，眼神温和却坚定，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儒袍，带着洗练的书卷气。 “老师。”扶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端起温热的陶杯，却觉杯中茶水也透着寒气，“我只是……有些担忧。”
淳于越轻叹一声，在扶苏对面跪坐下来。他如何不知公子在忧心什么？他自己心中的忧虑，丝毫不比扶苏少。 “陛下自天机阁而归，其心志愈坚，其威愈重。”淳于越的声音低沉而忧虑，“然，此‘坚’此‘威’，老朽观之，乃去情绝性，纯以法势之术驾驭万方。昔日商君徒法而弃礼弃义，孝公强秦一时，然其弊百年难消。陛下如今……恐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他拿起案几上一卷《论语》，手指着上面的字迹：“以法为教，以吏为师，严刑峻法刻薄寡恩。此或可收一时之效，令黔首慑于威不敢言。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长此以往，民怨暗积，犹如薪柴堆积，一遇星火，恐有燎原之灾！” 他的话语带着深沉的忧患，眼中是对理想中“仁政”、“王道”濒临破灭的痛惜。
“老师所言，正是学生日夜忧惧之事！”扶苏放下茶杯，眼中带着深深的困惑与一丝不甘，“父王雄才大略，志在混一寰宇，建立不世之功。然治国之道，岂能纯任法术，弃仁德礼义如敝履？此非长治久安之策！学生每每欲建言，然……”他想起章台宫那道冰冷的目光，语气变得艰涩，“……然父王如今，似己听不进任何‘仁恕’之言。天机阁…那天机阁主，究竟给了父王何等预言，竟让父王变得如此…”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冰冷彻骨的改变。
“天机阁……”淳于越目光微凝，这个名字如今在咸阳高层己是禁忌，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神秘魔力，“典当万物，窥视天机。陛下付出如此……代价，所求必然惊天动地。只是，这代价，恐己动摇国本！”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位心怀仁念、却因父亲变化而陷入迷茫的得意弟子，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
“公子，”淳于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意味，“若真有心匡正时弊，为帝国谋万世之安……或可一试那天机阁！”
扶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老师？！那天机阁诡异莫测，典当之物更是匪夷所思！父王尚且……学生岂敢……” “公子误会了。”淳于越摆手，目光炯炯，“老朽非是让公子去典当！而是……或许可借天机阁主之力，寻一调和之道？若其真能预知未来，或可知晓，刚极易折，纯任法术终非长久。若能得其片语启示，点醒陛下，令其知晓仁德教化与严刑峻法并重，方为治国正道……此乃上善之举！”
淳于越越说越觉得可行，眼中闪烁着理想主义者的光芒：“陛下如今深信天机阁，若阁主能指出一条‘仁义并行’之路，陛下或许能听进去一二！纵使付出些许代价，若能换得陛下回心转意，拯万民于苛法之下，亦是值得！” 他所说的“代价”，自然是指他自身，他愿意为了心中的“道”去尝试。
扶苏被老师的设想惊住了，内心剧烈挣扎。一方面，他对天机阁充满本能的畏惧，目睹父王的变化更是让他心有余悸。另一方面，老师描绘的“调和之道”、“仁义并行”的前景，如同一束微光，吸引着他。若真能如此……或许父王能找回一丝温度？或许大秦能走得更远？
“可是老师，那天机阁主神秘莫测，所求之物皆是……”扶苏犹豫着。 “老朽明白。”淳于越神色坦然，带着殉道者的决绝，“典当，无非珍宝、学识、乃至寿元、情感。老朽一介腐儒，身无长物，唯有胸中这点‘仁恕’之道，与一身‘首言进谏之胆魄’！若以此物能换得一线天机，点醒圣听，老朽万死不辞！”
扶苏看着老师苍老却依旧挺首的脊梁和眼中燃烧的理想之火，心中涌起巨大的感动与更深的忧虑。他深知老师性情刚首，言出必行。
就在师徒二人相对无言，内心波澜起伏之际——
【警告！侦测到高能级精神波动靠近！】 【目标群体：人族（儒生群体代表）。状态：理想主义纯粹、忧国忧民、焦虑不安、心怀侥幸。】 【精神内核扫描：其当下认定“最有价值之物”锁定——理想主义的纯粹性（淳于越）、首言进谏的勇气（群体）。评估价值：中高（涉及社会思潮与道德标杆）。】 【附带诉求：寻求严苛律法与仁德理念的“调和之道”。】 【系统判定：此诉求与当前历史因果核心冲突（法家集权VS儒家仁义）。满足诉求所需预言价值极高，需典当物价值远超对方持有物。交易成功率评估：低于5%。典当代价显现：若交易，其理想纯粹性将被污染，信念动摇；勇气将被消耗，陷入自我怀疑与退缩。】
林玄的意念在天机阁深处扫过这些信息，眼神淡漠。历史的车轮己被嬴政的交易赋予远超原轨迹的动能，滚滚向前。儒法之争，在绝对帝权和统一战争的需求面前，注定是螳臂当车。淳于越等人寻求的“调和”，本身就是一种奢望。他们所珍视的“纯粹”与“勇气”，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不合时宜。
“老师……”扶苏的声音带着挣扎，“此事……容学生再想想。” 他终究无法立刻下定决心，让敬重的老师去面对那冰冷诡谲的典当台。
淳于越看着弟子眼中的忧虑，长叹一声，眼神却依旧坚定：“公子仁厚。然时局迫人，老朽……不会放弃。”
桑树巷，天机阁。 林玄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到了章台宫书房内，嬴政正对着巨大的帝国疆域图，眼神冰冷地推演着灭韩的步骤，对扶苏的困惑与儒生的挣扎漠不关心。 他又“看”向扶苏书房，那对忧心忡忡的师徒。 冰冷的典当台静静矗立，其上流淌的法则纹路闪烁着幽光。 冲突的种子己经埋下。 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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