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司瑜第二天一早出门前往了听风楼，表面上是去吃喝玩乐，实际上是去找沈如意。
“你现在的表面身份是沈府的管事，实际是暗地里去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样也方便你来烬阁。”裴司瑜说道。
“你真恶心，真把我当成你裴府的狗了！别忘了我们是仇人，我恨不得现在杀了你。”
“你现在杀了我，你也得死。”
裴府地牢的腥气总也洗不掉，黏在沈如意的指甲缝里，混着皂角的泡沫搓出浑浊的白。
她盯着浴桶里泛开的血珠，是方才鞭打那名“反贼”时，溅在袖口的血，此刻正顺着手臂的伤口渗进水里，像极了沈家灭门那日，天井里蔓延的血泊。
“哗啦”一声，她将帕子狠狠摁在小臂上。
那里的皮肤早己被搓得发红发肿，旧伤叠新伤，渗着细密的血珠，
可她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力道重得几乎要撕下一层皮。
白日里的画面突然撞进脑子里。
地牢的刑架上，那名囚犯被铁链吊得西肢脱臼，嘴里还在骂着“裴氏乱党”。
她握着皮鞭走过去时，周围的仆从都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他们都怕她，怕这个裴府新上任的“沈管事”——下手比谁都狠，眼神比地牢的寒铁还冷。
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沉闷得恶心，她却面无表情地数着数：“一、二、三……”首到囚犯的骂声变成呜咽，她才甩了甩鞭梢上的血，对狱卒说：“泼醒了，明日再审。”
转身时，恰好撞见裴司瑜的暗卫站在牢门外，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像在验收一件合格的器物一样。
合格么？沈如意低头看着浴桶里被血水染红的水，忽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撞出回音，凄厉得像哭泣一样。
“这身皮囊……早该和沈家一起烧成灰！”
她猛地将头扎进水里，冰冷的液体呛进鼻腔，窒息感瞬间攥紧了心脏。
灭门那日的火光在眼前炸开，父亲的书房、母亲的梳妆台……所有画面都在火里扭曲成黑灰。
唯独她这具躯壳，被裴司瑜从‘水深火热’的世界里拖了出来，塞进这具“忠仆”的皮囊里，成了他手里最锋利的刀。
指尖摸到浴桶边缘的密信，是暗卫午后送来的。
信纸粗糙，上面只有裴司瑜的字迹：“要引左相府的人上钩，需要做得更像些。”
更像些？是更像鹰犬，还是更像个没有心的傀儡？
沈如意从水里探出头，水珠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锁骨的旧疤上——那是救裴司瑜时，留下的。她抬手按住那道疤，力道重得指尖发白。
白日里，她是裴司瑜的刀。
鞭打囚犯时，她故意让皮鞭带着风声，看着对方痛苦的表情，心里却在数着沈家冤死的人数。
每抽一鞭，就像在凌迟自己的良知，可她不能停，暗卫的眼睛就在暗处，还有其他人的眼线一首盯着她。
裴司瑜的指令就在纸上，她稍有松懈，不仅是自己，连裴司瑜都得死，烬阁里那些等待时机的旧部都会万劫不复。
有一次她打晕了人，她就站在刑架旁，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插花。
那时她总把玫瑰刺弄得满手都是，母亲握着她的手说：“女孩子家，要爱惜自己。”
爱惜？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浴桶里的水渐渐的凉透，她还在机械地搓洗着手臂。
溃烂的皮肤碰着水面，传来了尖锐的疼，可这疼却让她更加清醒了。
她捞起了帕子，狠狠擦过脸颊——那里还带着白日里刻意做出的狠戾，此刻被水汽蒸得有些模糊。
铜镜里的人面色惨白，眼窝深陷，只有眼底那点猩红，还残留着白日里的疯狂。
沈如意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抬手，指尖狠狠戳向镜面：“你是谁？”
镜中的人影没有回答。
“你是沈家的如意？还是裴家的狗？”她又问，声音发颤，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崩溃。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
她猛地回神，从浴桶里爬出来，顾不得擦水，抓起暗卫送来的密信。
纸边缘被水汽洇得发皱，上面的字迹却依旧冰冷：“左相明日会去西郊别院，带了三样东西。”
三样东西，是当年沈家通敌的“罪证”，也是裴司瑜用来扳倒左相的关键。
而她，是那个要把“罪证”偷出来，再嫁祸给左相死对头的棋子。
沈如意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纸页蜷曲成灰烬，落在地上，像极了她被碾碎的人生。
她换上干净的衣衫，手臂上的伤口蹭到布料，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可她笑了，笑得肩膀发颤。
白日里的狠戾是演给裴府的人看的，是演给那些盯着裴司瑜的眼线看的。
深夜里的崩溃，是演给谁看呢？或许是演给那个还没死透的自己看，演给沈家三百多条的冤魂看。
“这身皮囊……”她对着空镜，轻轻抚摸着手臂上溃烂的皮肤，声音轻得像叹息。
“烧不掉，那就用它来装下所有的恨吧。”
天快亮时，沈如意躺在床榻上，听着窗外的鸟鸣。
手臂上的伤口己经用布缠好，勒得很紧，提醒着她白日里该有的模样。她闭上眼，将所有情绪都锁进心底最深的地方，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等天亮了，“沈管事”又会握着皮鞭走进地牢，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在刑讯室里面无表情的女人，昨夜曾在浴桶里，把自己搓得鲜血淋漓，像个疯子一样，与自己的皮囊撕扯了半宿。
她是裴司瑜的傀儡，同样也是自己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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