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重新迈开脚步，方向与灰岩村幸存者背道而驰，准备彻底离开这片浸满血泪的土地。
就在这时，那个深深躬着腰的商队主事吴先生，猛地首起身，脸上带着恐惧，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尊…尊者请留步！”
陈暮的脚步再次停下，没有回头。山风卷动他破烂的衣摆，猎猎作响。
赵铁山还单膝跪在地上，听到吴先生开口，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这吴先生是疯了吗？！竟敢贸然叫住一位通幽境尊者！
他下意识地想出声阻止，却在陈暮那无形的威压下，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把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触到焦黑的泥土。
吴先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速飞快，生怕陈暮下一秒就消失不见：“小人吴启明，是这支小商队的主事。冒死斗胆，恳请尊者…能否…能否容我们随行一段路途？哪怕只是…只是同路到下一个稍大的聚集点也好！”
他身旁的少女吴雨晴吓得小脸更白，紧紧抓着父亲的胳膊，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大胆。
陈暮缓缓转过身，漠然的目光落在吴启明脸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吴启明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但他强撑着没有跪下，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理由。”陈暮的声音冷得像冰。
吴启明咽了口唾沫，急忙解释：“不敢欺瞒尊者！我们本是从第九环‘流萤镇’出来的小商队，原本是想往暮光边陲更深处，寻一条新的、风险小些的货运路线…结果…结果刚深入没多远，就在‘枯骨峡’附近遭了劫！”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和切齿的恨意：“是一伙流窜的‘鬣狗帮’！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拼死抵抗，赵护卫长也受了伤，可…可还是没守住！货物被抢了个干净！护卫也折了两个弟兄！”
他指了指赵铁山身上皮甲几处明显的破损和干涸的血迹。
赵铁山感受到陈暮的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的伤，身体绷得更紧。
吴启明继续道：“我们人少力薄，又丢了货物，带着伤员，根本不敢回头走枯骨峡那条险路，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边陲荒野里乱撞…幸好…幸好遇到了这群灰岩村的幸存者。”
他指了指小翠他们。
“他们当时也是慌不择路逃出来的。听他们说…说他们的村子刚被一个叫‘山神’的邪魔肆虐过…死了很多人…”吴启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后怕。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哀求：“小人…小人走商多年，也听过一些说法。像这种刚被强大邪魔肆虐过…短时间内，反而是最安全的！因为邪魔残留的气息会让其他弱小的邪祟不敢靠近，而强大的邪魔也不会短时间内重复光顾同一片区域…”
"所以…所以我们才想着，先到灰岩村废墟那边落脚，至少能寻些残垣断壁避避风头，休整一下，再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物资…然后想办法回第九环的流萤镇去…"
“可…可没想到能在此地遇见尊者！真是天大的造化！小人斗胆，恳求尊者慈悲！我们…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荒野之中，邪祟横行，鬣狗帮那伙人渣也可能还在附近游荡…没有强者庇护，我们这点人…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第九环！”
“只要…只要尊者能允许我们远远跟在后面，沾一点您的气息…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不敢靠近就行！到了下一个稍微安全点的镇子，我们绝不敢再打扰尊者清修！小人…小人愿意将商队…不，将小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献给尊者作为酬谢！虽然…虽然现在实在没什么值钱的…”
赵铁山也终于鼓起勇气，头依旧低着，闷声道：“恳请尊者慈悲！我等愿为尊者牵马坠蹬，效犬马之劳！只求一条活路！”他身后的两名年轻护卫也慌忙跟着点头，脸上满是乞求。
陈暮沉默着。山风卷起他额前沾染血污的碎发。庇护一支弱小的商队？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现在只想独行，远离一切喧嚣和牵扯。这片土地的血腥气太重，他需要时间让那柄名为“侠心”的剑重新沉淀。
就在他准备开口拒绝时，一个细弱的声音传来，
“陈…陈暮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小翠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站在几十步外那片焦黑的林子边缘，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脸上泪痕未干，眼神怯怯地望着这边。
显然，她听到了吴启明的哀求。
她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迎着陈暮那漠然的目光，声音微微发颤，却努力清晰地开口：“他…他们…路上，是好人…分…分了我们干粮…还…还帮张爷爷包扎过…”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眼神躲闪了一下，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我…我就是…过来说一声…”说完，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猛地转身，逃也似的跑回了焦树林深处，消失不见。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
吴启明和赵铁山等人紧张得几乎窒息，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小翠的话是希望，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人知道。
陈暮的目光，从小翠消失的方向收回，落在吴启明那张混合着恐惧、哀求与最后一丝希望的脸上。
小翠最后那句“他们是好人”和仓皇逃离的背影，激活了他的侠心，难道因为没能救下两个村的人就从此颓唐？
尽管他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尽管他之前没经历过生死离别，尽管他之前只是个刚成年甚至没步入社会的普通人！
又如何？在前世，信誓旦旦说要做大侠，结果现在遇到挫折就这样了，不该如此，该振作起来了！
这片土地埋葬了太多，他亲手埋葬的。贤者、阿石、守林村的汉子、灰岩村那些愚昧麻木的村民……还有过去的那个“陈暮哥”。小翠那声呼唤里的陌生和疏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也许，这就是告别。
前方是望舒山，有雪团儿守着。身后是灰岩冢和守林冢，是凝固的血与火。
他需要一个方向，一个暂时远离这一切的方向。第九环？光冕环带？他心中的侠义，就去那吧。
心底深处那点对小翠最后的情分，因她刚才那怯怯的、为陌生人说的半句好话，被微微触动了一下。算是……了却此间最后一点尘缘。
陈暮的目光扫过商队众人，最终淡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是拒绝：
“你们带路吧。”他本来也没方向，现在既然有人一起，就跟着他们走吧。
五个字，如同天籁！
吴启明只觉得一股狂喜猛地冲上头顶，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幸好被旁边的女儿吴雨晴死死扶住。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多…多谢尊者！多谢尊者慈悲！小人…小人吴启明，商队上下，感激不尽！绝不敢给尊者添一丝麻烦！绝不敢！”
赵铁山紧绷的身体也猛地一松，额头重重磕在焦土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谢尊者活命之恩！赵铁山及手下弟兄，誓死听从吩咐！”
那两名年轻护卫也激动得连连磕头。
陈暮没再看他们，仿佛刚才只是答应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似乎淡了一些。昏黄的阳光艰难地穿透铅云，将陈暮孤寂的身影和后面一小队蹒跚的人影拉得很长，投在身后名为灰岩村的巨大坟冢之上。
小翠躲在焦树林的阴影里，背靠着一棵烧得半枯的树干，手指死死抠进粗糙的树皮里。
她看着陈暮的身影带着那支陌生的商队，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荒野小径的尽头。泪水无声地再次滑落，这一次，不再是为亲人，而是为一种彻底的告别。
她知道，她的陈暮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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