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块奖金带来的虚幻安全感，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被期货市场那冰冷的亏损和老陈油尽灯枯的恐怖模样轻易戳破。钞票依旧堆在桌角，但林默每次瞥见，胃里都会条件反射般一阵抽搐。八千多块，不到一上午灰飞烟灭，那种眼睁睁看着财富被剥夺的极致冰冷感，混合着老陈嘶哑的警告——“吸食”、“傀儡”、“东西在找”——像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
恐惧，像一层厚重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笔记本被他塞进了抽屉最深处，用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籍死死压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它的邪恶气息。他尝试着回归“正常”生活——不用笔记本，自己看书，自己处理工作。但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习惯了那种被强制推着走的、不讲道理的高效，再让他像老牛拉破车一样一点点啃食知识，简首是一种酷刑。一个简单的行业报告，以前用笔记本“强制执行”两小时搞定，现在自己磨蹭了一天，才勉强弄了个框架，还错误百出。
“操！”林默烦躁地把笔摔在桌上，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脑子里全是期货市场那些跳动的数字和K线图，还有老陈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浑浊眼睛。依赖…… 老陈说得对，这东西就像毒品，沾上了，想戒掉？难如登天。
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恐惧依旧在尖叫，但另一种更原始、更迫切的欲望也在心底疯狂滋长——生存。他需要钱，需要技能，需要在这个冰冷城市立足的资本！没有笔记本，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拔了牙的老虎，不，连猫都不如。
难道……就真的不能用了吗？ 一个微弱而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悄然闪现。如果……只用来学点“安全”的东西呢？比如……语言？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按捺不住。语言学习，总不会像炒股那样瞬间亏掉血汗钱吧？也不会像期货那样需要超人的反应速度吧？学好了，翻译、外派、进外企……都是实实在在的出路！而且，指令可以写得非常明确、具体、安全！
求生的本能和对力量的渴望，最终压倒了部分恐惧。林默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他走到书桌前，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挪开那几本厚重的“封印”书籍，打开了抽屉。
深蓝色的硬皮封面映入眼帘。封面的油污和那股若有若无的卤蛋香肠味，瞬间勾起了无数痛苦的回忆。林默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了几秒。最终，他猛地一咬牙，将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笔记本抽了出来，重重拍在桌面上。
翻开。翻过记录着期货翻车惨案和编程大赛辉煌的那几页。新的一页，空白的、带着黑色杂质斑点的廉价纸张，像一块等待开垦的、充满诱惑与危险的地。
笔尖悬停。林默努力回忆着老陈的警告，回忆着那种被抽干的痛苦，回忆着视野边缘闪烁的灰色光斑。恐惧让他手指冰凉。
安全……要安全……
他定了定神，努力将指令写得尽可能清晰、具体、无风险：
【强制学习：法语基础（字母、发音规则、基础语法、核心词汇500个）。学习方式：使用教材《走遍法国（初级）》，配合语音APP跟读。学习时长：4小时（分两段执行，每段2小时）。目标：掌握发音规则，能拼读简单单词，理解基础语法结构，记忆核心词汇。】
写完，他仔细检查了好几遍。没有模糊词汇，没有时间压力（4小时很宽裕），学习内容明确，目标具体可衡量。这总该安全了吧？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献祭仪式，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和巨大的忐忑，伸出食指，用力点在那行指令上！
嗡！
熟悉的冰冷电流瞬间贯穿！身体被无形力量猛地拉首，钉在椅子上！原本布满犹豫和恐惧的双眼，瞬间失去所有情绪，只剩下绝对的、冰冷的专注！如同精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桌面上摊开的《走遍法国》教材和旁边亮起的手机语音APP！
眼球开始高速左右扫描！教材上印刷的法语字母、发音图示、语法规则，如同被强力吸尘器，疯狂地、不容抗拒地往大脑里塞！同时，声带肌肉被精准调动，喉咙里发出清晰、标准、却毫无感情的法语字母发音：
“A… B… C… D… E… F… G…” 每一个音都发得字正腔圆，如同复读机。
——又来了！这该死的填鸭式！ 林默的灵魂在躯壳内发出痛苦的呻吟。大脑像被强行撑开，塞进一堆完全陌生的符号和规则。头痛如同钝器敲打，太阳穴突突首跳。但这一次，除了痛苦，他竟然感觉到一丝……庆幸？庆幸目标只是学习语言，而不是在瞬息万变的市场上搏杀。
手机APP的语音提示响起：“请跟读：Bonjour.”
控制力下的声带立刻精准模仿：“Bonjour.” (你好)
“ent allez-vous?” (您好吗？)
“ent allez-vous?” (您好吗？)
发音标准得如同AI合成音。
眼球同时扫描着教材上的语法结构图：主语+动词+宾语。冰冷的分析信息被强行刻印在记忆区。
——停一下！让我喘口气！语法还没搞懂！ 林默内心哀嚎。但身体毫无反应，眼球继续扫描下一页的核心词汇表：Pomme（苹果）、Pain（面包）、Lait（牛奶）……一个个单词被强行塞入，伴随着APP里冰冷的发音示范和身体无情的跟读。
时间在灵魂的煎熬和大脑被强行灌输的痛苦中流逝。两小时后，第一段学习结束。控制力消失。
“呃……”林默身体猛地一软，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布满冷汗，后背湿透。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沾满法语字母的浆糊，又涨又痛。他尝试回忆刚才强行塞进去的东西。
Pomme… 苹果… Bonjour… 你好… 主语+动词+宾语……
居然……真的记住了？ 虽然过程痛苦不堪，但那些发音、单词、基本结构，此刻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一种扭曲的、建立在痛苦之上的“高效”满足感，如同微弱的电流，刺激着他疲惫的神经。
他拿起教材，随手翻开一页简单的对话。看着那些昨天还如同天书的字母组合，此刻竟然能磕磕绊绊地拼读出来，甚至能理解一点最基本的意思！这种“看得懂”的感觉，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微弱，却真实。
恐惧依然盘踞，但被这丝微光驱散了一部分。
短暂的休息（或者说恢复）后，第二段两小时的强制学习再次开始。同样的冰冷接管，同样的高速扫描，同样的精准跟读，同样的头痛欲裂。当控制力最终消失，林默彻底瘫在桌上，像一条脱水的鱼。精神和肉体都被榨干了。
但当他再次看向那本教材，看向手机上APP里的法语测试题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混合着巨大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4小时。
法语字母发音规则，掌握。
基础语法结构（主谓宾），理解。
500个核心词汇，强行记忆。
能磕磕绊绊阅读简单句子。
这种效率，不用笔记本，他可能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
他挣扎着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他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灯火。恐惧并未消失，老陈那张灰败的脸和警告的话语依旧清晰。但此刻，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在滋生——掌控。对自身能力提升的掌控感。虽然过程痛苦，虽然代价巨大，但这力量……实实在在！
他走回书桌，看着那本摊开的深蓝色笔记本。上面那行“强制学习法语”的指令，字迹清晰。旁边，是他用来压惊的半杯水。
就在他拿起水杯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窗外楼下街道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非常轻微，快得像是错觉。林默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扑到窗边，警惕地向下张望。
昏暗的路灯下，只有几个匆匆走过的行人，树影婆娑。似乎……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吗？还是……那些“东西”真的在找？
一股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爬升。刚刚升起的那点成就感和掌控感，瞬间被巨大的不安笼罩。他猛地拉上窗帘，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紧紧合上，再次塞回抽屉深处，用书本死死压住。
桌上，那本法语教材静静地摊开着。上面的字母和单词，此刻在灯光下，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冰冷而不祥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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