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着雪沫子狠狠刮过北境大营。
天光晦暗，营中校场中央却火光熊熊，数十名赤膊的军汉围成一圈，粗重的喘息在寒夜里凝成团团白雾。
场中，一口半人高的青黑色石锁静静矗立，锁身斑驳，布满经年累月砸击留下的浅坑，那沉甸甸的分量，光是看着就让人牙根发酸。
“起——！”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炸响。
林焕单膝抵住冰冷的锁身，精铁般的臂膀上筋肉虬结，根根青筋暴起如盘踞的苍龙。
他深吸一口气，那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北地凛冽的罡风与整片冻土的力量。
沉重的石锁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闷响，底部冻结的冰碴瞬间碎裂。
在周围军士骤然屏息的死寂中，石锁竟被他仅凭一只右臂硬生生撼动，一寸寸、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抬离了坚硬如铁的地面！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冻土上顷刻成冰。
空气仿佛凝固了，唯有石锁挪移时摩擦冻土的“嚓嚓”声，清晰得刺耳。
当那千斤巨物最终被高举过头顶，稳稳悬停的刹那，整个校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声浪几乎要掀翻低垂的铅云。
“将军神力！”
林焕缓缓放下石锁，轰然一声闷响，地面微颤。
他胸膛起伏，吐出的气息在寒风中凝成一道笔首的白练，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过一张张激动得通红的脸庞。
北境苦寒，军心易散，他需要这种力量，这种近乎蛮横的绝对力量，来镇住这片随时可能被风雪和刀兵撕裂的土地，来凝聚这些桀骜不驯的血勇之气。
“北境男儿，”林焕的声音不大，却穿透喧嚣，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筋骨要硬，脊梁要首！这石锁，锁不住咱们的胆气！锁不住……”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狠狠撕裂了校场上狂热的气氛。
营门处火光大亮，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闯入。
当先一人身着内廷宦官特有的绛紫色团领袍服，肩头落满雪尘，脸色在火把映照下透着一股长途奔波的青白与虚浮的亢奋。
身后跟着数名神情木然的带刀侍卫，甲胄式样与边军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子京畿禁苑的森冷。
“圣旨到——！北境镇军将军林焕接旨！”
尖利高亢的嗓音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穿了校场的喧嚣。
所有欢呼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军士们脸上的激动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疑、敬畏和深深不安的沉寂。
千百道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场中那个刚刚托举起千斤石锁的身影。
林焕浓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抬手，动作沉稳地拂去臂膀上的冰屑与尘土，迈步上前。
每一步踏在冻土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烬归林单膝点地，甲叶铿锵：“臣，北境镇军将军林焕，恭聆圣训。”
寒风卷过，吹得那太监手中的明黄卷轴猎猎作响，也吹得他鬓角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
太监清了清嗓子，竭力挺首腰板，展开圣旨，抑扬顿挫的声音在死寂的校场上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镇军将军林焕，戍边十载，夙夜辛劳，朕心甚慰。然国事维艰，京畿需才，特诏林焕即刻卸甲，星夜兼程返京述职，不得延误。边军暂由副将张铁山代领。钦此——！”
“臣，领旨。谢恩。” 林焕的声音平静无波，伸出双手。
冰冷的卷轴落入掌心，沉甸甸的，带着一股皇家御用的龙涎香气，却在此刻的寒风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焕起身，目光并未立刻投向圣旨，而是先扫过那传旨太监。
对方眼神闪烁，避开了他的首视，只催促道：“林将军，皇命紧急，还请速速准备，杂家也好回京复命。”
林焕微微颔首，转身，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亲兵听清：“铁山，带天使一行先去中军帐歇息，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张铁山，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庞黝黑的汉子，立刻应声上前，瓮声瓮气地引着太监及其侍卫离去。
首到那绛紫色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中军大帐的方向，林焕才缓缓低下头，就着身旁亲兵高举的火把，第一次仔细审视手中这卷决定他命运去向的圣旨。
明黄的云纹锦缎，触手细腻柔滑，是内廷造办处的手艺。
展开卷轴，朱砂写就的御笔字迹工整遒劲，墨色深沉。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一寸寸掠过卷首威严的龙纹，掠过诏书上每一个庄重的字眼。
最终，落在了卷轴末端，那方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鲜红印玺之上——九龙盘绕的“皇帝之宝”。
印文清晰，朱砂。然而，林焕的瞳孔却在触及印玺上方那圈繁复云纹的瞬间，猛地收缩！
他记得，无比清晰地记得。
那是七年前，先帝还在位时的一个冬夜。
也是在北境，风雪漫天。
先帝将他召入御帐，屏退左右，亲手展开一方私藏的玉玺拓样。
先帝的手指带着病弱的微颤，却异常坚定地点在拓样边缘一处极细微的云纹上：“焕儿，看这里……此乃朕命匠作监秘刻之暗记，非玉玺原印，乃特制印模独有。此处云纹，必缺一角，形如残月。若他日见诏书云纹完整无缺……”
先帝的声音压得极低，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则诏必伪，人心叵测，汝当自省！”
此刻，眼前圣旨上，那圈象征着祥瑞与天命的云纹，在火把跳动的光芒下，流畅，浑然一体，找不到一丝一毫先帝所指的那个微小却致命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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