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钱伯沙哑的问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死寂的房间，激起了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怨毒与疯狂。
那里面，多了一丝迷茫，一丝痛苦，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答案的渴望。
林夕的心，终于从嗓子眼落回了肚子里。
她知道，这第一次交锋，她赢了。
她赢得了对话的资格。
她迎着钱伯那复杂的目光，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我是谁，不重要。”
她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重要的是，我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帮你找出真相的人。”
真相！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钱伯那早己麻木的魂体之上！
他浑身一颤，周身的黑气，都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翻涌起来。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
几十年来，他被困在这里，像一个最可悲的囚徒，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临死前的折磨。
他恨！他怨！
可他更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死！
这个唯一的希望，就像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无法放弃！
他沉默了许久，那翻涌的怨气，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那个被尘封了数十年的、早己腐烂发臭的故事。
他是民国时期，京城里一家名叫“瑞祥布行”的账房先生。
他自幼学习算术，对数字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一把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可就在西十年前，布行的一笔巨额账目，突然出现了无法弥补的亏空。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这个唯一能接触到核心账目的账房先生。
老板认定他监守自盗，伙同外人，侵吞了布行的资产。
他百口莫辩。
最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活活打死在这间他工作了一辈子的账房里，含冤而死。
他说着，那本由怨气凝结而成的、虚幻的账本，便缓缓地飘到了林夕的面前。
账本上，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的数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钱伯的声音，再次变得痛苦而癫狂。
“你看！就是这本账！”
“我算了几十年！我把自己的魂魄都算成了碎片！这里面的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对得上！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就是亏空了！为什么！”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林夕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那本令人头皮发麻的账本上。
她知道，如果问题出在数字上，以钱伯这种偏执狂般的性格，几十年下来，早就找出问题了。
问题，一定不出在数字上。
她看着痛苦的钱伯，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法医在询问案情时特有的语气，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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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告诉我，你们瑞祥布行，一套完整的、正常的生意流程，是怎样的？”
“从进货，到入库，再到出库销售，整个流程，需要几个人签字画押？分别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钱伯狂乱的思绪上。
他愣住了。
几十年了，他想的，念的，全都是那本账上的数字！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回想过当年的事情！
他开始努力地，从那片混沌的、充满了怨恨的记忆海洋里，打捞着那些早己被他遗忘的细节。
“流程……正常的流程……”
他喃喃自语。
“是……是三方签字。”
“一批货进来，我要先根据货单，在账本上登记入账。然后，库管老张，要清点货物数量，在入库单上画押。最后，掌柜的要核对总价，在总账上签字。”
“出货的时候，也是一样。必须我们三个人，同时签字画押，货才能出库。”
林夕的眼睛，越来越亮！
她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也就是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任何一笔货物的进出，理论上，都应该有你们三个人——你，库管老张，还有掌柜的，三个人的亲笔签字画押，缺一不可，对吗？”
钱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对，这是规矩。”
林夕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她向前又走了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首击要害！
“那你再仔细想想！”
“在那本让你含冤而死的账目里，在你出事前的最后那几个月里，有没有哪一笔，或者哪几笔交易，它的流程，是不完整的？”
“比如……”
她顿了顿，给钱伯留出了思考的时间，然后，抛出了那个最关键的假设。
“比如，只有你和掌柜的签了字，而那个库管老张，却‘恰好’因为什么事情，请假了？”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生锈了几十年的钥匙，猛地，插进了钱伯那把尘封己久的记忆之锁！
“咔哒！”
一声轻响！
锁，开了！
钱伯那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两团墨绿色的鬼火，瞬间爆发出惊人至极的光芒！
那些被他遗忘了的，被他忽略了的，被他当成“巧合”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失声叫道，那声音，充满了震惊、愤怒，和恍然大悟的颤抖！
“有！我想起来了！”
“是那批从苏杭来的云锦！上好的云锦！”
“入库的那天，库管老...张……他说他吃坏了东西，拉肚子，在茅房里起不来！”
“是掌柜的！是掌柜的催我，说那批货金贵，不能在外面放太久，让我……让我在库管老张的那一栏，代他签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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