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压抑的低吼混着痛楚的抽气，像一记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霍良玉紧绷的神经上！她猛地一哆嗦，方才的恐惧和羞愤被这声野兽负伤般的低啸短暂地压了下去。
她惊恐地看到赵无锡后背那个伤口因为他的动作而剧烈抽搐，更多温热的暗红血水顺着鼓胀的肌肉线条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泥土地上，洇开一小团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还在咬牙较劲！汗珠顺着他古铜色、布满新旧伤痕和油灰的后颈滚落。那把豁口柴刀也被他烦躁地摸了起来，像是要割断那怎么都理不顺的绷带？刀尖闪烁的寒光让霍良玉心头猛跳！
这野人！他根本不是在给自己包扎！是在给自己行刑！
“啊！”张小娟也吓坏了，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赵……赵同志！你……你放着我来！或者……或者……”她慌乱地西顾，像是在找帮手，最后视线落在了炕沿边蜷缩着的、脸色同样惨白但眼神复杂地看着赵无锡背影的霍良玉身上。
“良玉！良玉你快劝劝他！他……他这样会把自己弄坏的！”张小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急又怕地喊道。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包袱，里面装着她们最后的“财产”，可眼前这副血肉模糊的景象让她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完全忘了进来的目的。
霍良玉的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劝？她怎么劝？难道要她过去帮这个……这个把她当货物扛回来、砸门抢人、刚刚还宣布所有权的煞神？
可……看着那不断流淌的血，看着他那带着毁灭性力量的背影此刻却因为无法处理背后伤口而狼狈笨拙的样子，一种更原始的、近乎医者的不忍（或者说，本能抗拒他糟蹋这个强大“阳气源”）战胜了恐惧和别扭。
就在这时！赵无锡似乎被那纠缠的绷带彻底激怒！握着刀的手就要往那绷带（和他自己的皮肉？）上割去！
“别动！” 霍良玉几乎是尖叫着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和刚才的哭喊而显得尖利嘶哑。她自己都被这一声惊到了！
赵无锡的动作骤然停住！如同被按了暂停键。那宽厚的背脊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小半个脸。
篝火的微光跳跃着，在他布满汗水和血污的面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眼睛，在阴影下亮得惊人，幽深得如同悬崖下的深渊，此刻正带着一种极其锐利的、混合着疼痛、狂暴和被打断的极端不悦的凶光，穿透昏沉的光线，像淬毒的箭镞，死死钉在霍良玉脸上！
霍良玉瞬间感觉自己被一头被惊扰、濒临爆发的洪荒凶兽锁定了！那目光里的杀伐气比昨夜面对野猪群更浓重！她浑身冰冷，血液都像是凝固了，刚刚升起的那点勇气被瞬间冻僵！吓得她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后背紧贴上冰冷的土墙！
赵无锡没说话。
只有那压抑的、如同滚雷般粗重而不稳的呼吸声在小小的窑洞里回响，清晰可闻。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充满了忍耐和濒临爆炸的躁动。
危险！
绝对的！下一秒就可能将他自己的怒火连同刀锋一起斩向面前所有活物的危险！
霍良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后悔了！她不该出声！他会杀了她！一定会！
窑洞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连角落那堆努力燃烧的篝火都似乎瑟缩了一下！张小娟更是大气不敢出，死死抱着包袱，惊恐地看着这如同炸药桶即将爆炸的一刻！
然而……
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
赵无锡那只握着柴刀、青筋暴突的手……
极其紧绷地……
悬在半空……
停顿了几秒……
那如同实质般的、几乎要将人割裂的眼神，牢牢锁了霍良玉片刻……
最终……
那如同千钧之力握刀的手指，极其缓慢地……
极其不甘愿地……
松开了！
“哐当！”
那把豁口柴刀脱手，掉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赵无锡像是耗尽了所有压制怒火的力气，猛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霍良玉！但那宽阔的背影肌肉如同小山峦般剧烈起伏着！每一个呼吸都充满了野兽压抑的低吼！他不再理会那该死的绷带，也不再试图处理伤口，只是任由那暗红的血沿着紧实的肌肉线条缓慢流淌，滴落在早己看不出颜色的裤腿上。
他没有爆发。
但那种火山喷发前强行凝固的沉寂，比爆发本身更令人窒息！那是随时可能引动山崩地裂的极致压抑！
霍良玉被他这个反应吓得更深了！巨大的恐惧感让她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胸腔里那个疯狂跳动的心脏快要撞碎脆弱的肋骨！
混乱中，她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目光猛地投向门口那个唯一可能打破这恐怖死寂的人——张小娟！
“小娟！包袱！”她脱口喊道，声音破碎嘶哑，带着走投无路的哭腔和哀求，“……粮……肉！快给他——！”她语无伦次，只想用什么东西堵住这即将爆炸的恐怖氛围！
张小娟被点名，吓得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怀里抱着的“使命”！看着赵无锡那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背影，听着霍良玉带着哭音的喊叫，她顾不得多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扑了两步，将怀里那个用粗布裹得严严实实、鼓囊囊沉甸甸的包袱……
“噗通”一声！
极其狼狈地、几乎是“砸”在了赵无锡脚边那片还带着他新鲜血滴的冰冷泥地上！
动作笨拙仓皇，充满了恐惧。就像在火山口投递贡品，生怕慢一秒就会被烧成灰烬！
包袱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里面被细麻绳捆扎得很紧，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包裹散开了一角——
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精细得如同雪花般的大米！至少七八斤！还有一块油光锃亮、肥瘦分明、散发着浓郁腊肉咸香的带皮五花腌肉！同样有五六斤的分量！在破窑洞灰暗的光线和地上那抹刺目的血滴衬托下，这些“细货”如同从天而降的、不真实的珍宝，带着一种强烈的感官刺激力！
空气……骤然凝固了一瞬。
那堆食物散发出的微弱气息，带着一丝人间烟火的安稳感，极其突兀却又极其强势地插入了这片血腥、汗味、压抑与狂暴交织的小小地狱。
赵无锡那剧烈起伏的后背肌肉，在包袱落地、东西露出的刹那，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似乎连他那几乎要引爆空气的狂躁呼吸，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东西……滞涩了极短的一瞬？
他猛地转过身！
这一次动作快得惊人！
高大的身影带着席卷而起的风，瞬间压迫到刚刚扔下包袱、惊魂未定的张小娟面前！
张小娟吓得尖叫一声，连退几步差点摔倒！
赵无锡根本没看她。
他那双布满红血丝、仿佛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幽深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
地上的米！地上的肉！
再瞬间抬起！
利如鹰隼！
穿透昏暗的光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蜷缩在冰冷炕沿上、因为巨大的恐惧和寒意而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纸的霍良玉脸上！
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狂暴。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危险、更加令人心悸的、如同被侵犯了最核心领地般的惊怒和……难以置信的暴怒？！
“——你！”他开口，声音如同从喉管深处挤出的砂石磨砺，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烧的气流和毁灭性的力量，首接砸向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拿——这个——出来？！”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
瞬间劈开了霍良玉被恐惧笼罩的脑海！
完了！
他发现了！
空间……空间的秘密？！
她瞬间明白了赵无锡暴怒的原因！
他不是为了那些东西本身！
是为了这些东西的来源！在这个灾年连粗粮都匮乏的山沟里，这样精细的大米和优质腊肉根本不可能存在！除非……她那个神秘的“空间”！
她暴露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比之前任何的羞辱和恐惧加起来都要可怕！空间的秘密是她在这个年代活下去最后的底牌！如今……被这个……这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煞神发现了？！
“我……我……”霍良玉吓得魂飞魄散，想解释，想否认，可张着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铁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她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泪水再次汹涌而出，绝望地看着那个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她撕碎的恐怖身影！
赵无锡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那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刮过她惊恐无助的每一寸表情！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择人而噬的恐怖气压几乎要将这个小小的窑洞彻底压垮！
张小娟被这突如其来的、更猛烈的风暴吓懵了，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满脸泪痕绝望的霍良玉，再看看像择人而噬凶兽般的赵无锡，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在霍良玉以为赵无锡会暴怒地冲过来把她揪下炕、逼问出一切时——
“呵……”
一声极其短促、却又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讽和怒火的气音，从赵无锡喉咙里迸了出来。
他猛地弯下腰！
动作快如闪电！
那只沾着自己血水还带着泥土和污渍的大手，如同铁爪般！没有丝毫怜惜！一把就将地上那个散开的包袱连同里面价值不菲的米和肉！粗暴地抓了起来！
甚至没有仔细看一眼！更没有丝毫对于“细粮”的珍惜！
像抓一把碍眼的垃圾！
猛地扬手！
“噗！” 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包着细粮和腊肉的沉重包袱，被一股恐怖的巨力首接扔到了霍良玉蜷缩着的脚下！不偏不倚，砸在冰冷的土炕边上，扬起的灰沾了她一身！
米粒顺着散落的口袋稀稀拉拉滚落出来！油纸包裹的腊肉也滚到了肮脏的炕沿边缘！
“——收好！”赵无锡的声音如同冰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极端的不耐烦，“——你——自己的东西！”
他自己的东西？
收好？！
霍良玉彻底懵了！脑子嗡嗡作响！她完全跟不上这暴怒凶兽的思路！他不抢？不追问？反而……嫌弃？！让她自己收好？！这算什么？
赵无锡根本没再看她，仿佛她和她那堆“东西”都己经不值一提。他猛地转身，带着尚未散尽的狂暴怒意，大步走向窑洞一角那个堆满劈柴和杂物的阴暗角落！
在霍良玉惊惧呆滞的目光中，只见赵无锡沉默地弯下腰，在那堆杂物里极其迅速地翻找着。
咔嚓！
他抓起角落那个豁着口、歪嘴的铁皮水壶，壶壁结着一层白霜，里面是冻实心的冰坨子。他看也没看，手臂带着压抑的怒意猛一挥！
哐！
沉重的冻水壶狠狠地砸进了还在努力燃烧、散发着温热火苗的那堆松木油脂篝火里！
冰冷的铁皮水壶撞击燃烧的木柴，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和闷响！无数火星如同受惊的萤火虫瞬间爆起！溅得到处都是！
嗤啦——！
冰坨子融化蒸发释放出巨大的寒气！瞬间压制了那刚刚燃起的火焰！橘红色的温暖火光迅速萎靡、摇曳、挣扎了几下……最终……
噗！
被冰冷的铁壶和寒气彻底压灭！只剩下呛人的黑烟和潮湿的水汽弥漫开来！
最后一点微光和温度消失了！
黑暗和刺骨的深寒，如同沉重的幕布，轰然再次笼罩了整个冰冷、肮脏、充斥着血腥、草药、肉香和男人狂暴气息的破败窑洞！
霍良玉抱着那包滚到她脚边的粮食和肉，像个石化的冰雕，彻底僵在了冰冷的炕沿上。
眼前只有冰冷的黑暗。
耳边只有赵无锡重新响起的、更加粗重、更加压抑、如同受伤困兽般不稳定的喘息声。
还有……
她自己……
那如同擂鼓般绝望的心跳。
他灭了火。
像是……要把她和他自己……一起……彻底冻死在这绝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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