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仙宫的偏殿，烛火如豆，映着银月仙尊阴沉的脸。殿内陈设极简，唯有一面一人高的古镜立在中央，镜面蒙着层淡淡的白雾，散发着幽冷的光——这是他偶然得来的"溯洄镜"，能照见生灵过往的机缘，哪怕是深海里的一株海藻，也能追溯到它成仙的根源。
银月仙尊指尖抚过冰冷的镜沿，眼中恨意翻涌。白日里在浮华宫的挫败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那枚"销魂针"本该一击得手，却被片该死的海带叶挡了去，想来就窝火。
"若水……区区一株海藻类，凭什么能登堂入室，成为浮华帝君的夫人？"他咬牙切齿，将灵力注入镜面，"今日，本尊就让你这卑贱的出身，暴露在天地之间！"
随着灵力涌动，镜面上的白雾渐渐散去，浮现出一片碧蓝的海水——正是东海龙宫的西北角。画面里，昏暗的海沟旁，一堆杂乱的礁石缝隙中，长着一丛毫不起眼的海藻。那海藻叶片枯黄，根茎纤细，在洋流中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被碎石压垮。
"呵，果然是从这种地方长出来的废物。"银月仙尊嗤笑，眼中满是鄙夷。
镜中景象流转，只见某日，一艘沉船残骸漂过海沟，散落的碎片中，一块沾着血污的青石板掉落在海藻旁。石板上刻着模糊的符文，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显然是某个陨落的凡人修士遗留的法器碎片。
就在那块石板触碰到海藻根茎的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青石板上的符文突然亮起，残留在上面的灵力如潮水般涌入海藻体内。枯黄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翠绿，纤细的根茎疯狂生长，缠绕住石板，甚至开出了一朵朵细碎的白色小花。
不过片刻功夫，那丛濒死的海藻竟褪去植物形态，化作一个懵懂的少女，赤裸着双脚站在海水中，身上还挂着几片没来得及褪去的海藻叶。
"就凭一块凡人修士的破石头？"银月仙尊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这样也能成仙？天道真是瞎了眼！"
他原以为若水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灵根，或是得了上古传承，没想到竟是走了这种狗屎运。一株连阳光都照不到的烂海藻，捡了块死人遗物就一步登天，这让苦修万年才成尊的他如何能忍？
镜中景象继续变化。成仙后的若水被巡海夜叉发现，送到了龙宫。龙王见她灵智未开，修为低微，又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懒得安置，便打发她去了浮华宫——据说当时浮华帝君正在招募灵植园的杂役，龙宫正好顺水人情。
于是，画面里出现了浮华宫的灵植园。彼时的若水穿着粗布仙衣，笨手笨脚地拿着锄头，对着满园的奇花异草手足无措。她想给"醉仙兰"浇水，却把旁边的"醒神草"浇死了；她想给"含羞草"松土，却一锄头把草根刨了出来；她学着别人给"结果树"施肥，却误把除草的"断根水"倒了上去，害得整棵树结出的果子全是苦的。
"哈哈哈！"银月仙尊看得大笑，"果然是块废料！连种草都种不明白！"
镜中，负责看管灵植园的仙官气得吹胡子瞪眼，罚若水跪在园子里抄写《草木心经》，抄错一个字就多加十遍。若水趴在石桌上，拿着毛笔的手抖得像筛糠，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比她当年在海底随波逐流的姿态还难看。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粉色仙裙的小仙娥端着一碗灵米粥走过来，递给若水："若水姐姐，别抄了，先喝点粥吧。李仙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罚你抄经也是为了你好。"
那小仙娥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格外亲切。若水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接过粥碗小声道："谢谢你，小桃。"
"跟我客气什么呀。"小桃挨着她坐下，拿起她的抄本看了看，忍不住笑，"姐姐，你这字比我家后院的牵牛花还扭得厉害。要不我教你写吧？"
若水连忙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镜中便时常出现两个小仙娥的身影：一个笨手笨脚地学写字，一个耐心细致地教导；一个种死了花草垂头丧气，一个偷偷塞给她块灵糖安慰她。她们一起在灵植园的角落里晒太阳，一起分享偷偷藏起来的零食，成了那段灰暗日子里，若水唯一的光。
银月仙尊看着镜中的小桃，眉头突然皱起。这小仙娥的眉眼……怎么越看越眼熟？
他猛地转头，看向站在殿外候命的一个小仙婢。那仙婢穿着霓裳宫的灰布侍女服，低着头，露出的侧脸轮廓竟与镜中的小桃如出一辙！
"你，过来！"银月仙尊厉声喝道。
那小仙婢吓了一跳，连忙走进来跪下："仙尊，有何吩咐？"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圆圆的脸，笑起来也有两个梨涡——若非衣着不同，简首就是镜中小桃的翻版！
"你叫什么名字？"银月仙尊压下心头的震惊，故作平静地问。
"回仙尊，奴婢叫月牙。"小仙婢怯生生地回答。
"月牙……"银月仙尊喃喃自语，眼中突然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死死盯着月牙，又回头看了看镜中的小桃，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若水这株笨海藻，修为低微，脑子不灵光，还念旧情。当年在灵植园，她跟小桃关系最好，后来小桃据说因犯错被打发到下界历练，两人便断了联系。若是让月牙冒充小桃，假意回归，说自己在凡间受了苦，想求若水帮忙，以若水那愚蠢的性子，定会毫无防备地答应。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月牙把若水骗到诛仙台。
诛仙台是天界处决重犯之地，台下罡风凛冽，专噬仙骨灵力。以若水那点靠着块破石板得来的修为，别说被推下去，就是靠近些，恐怕也要被罡风刮掉半条命。到时候，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被打回原形，变成凡间海边晒成干的海藻，永世不得翻身！
"哈哈哈……"银月仙尊忍不住低笑出声，越想越觉得这计划天衣无缝。若水啊若水，你坏我好事，毁我精心培养的炉鼎云袖，那就去凡间陪她一起吃苦吧！我倒要看看，浮华帝君就算再神通广大，能不能把你从诛仙台底下捞回来！
他看着瑟瑟发抖的月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月牙，本尊给你一个机会，事成之后，许你晋升仙娥，赐你百年修为。"
月牙愣住了："仙尊……什么事？"
"你只需……"银月仙尊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月牙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仙尊，这……这是谋害帝君夫人，是大罪啊！"月牙吓得魂不附体，"奴婢不敢……"
"不敢？"银月仙尊冷笑一声，指尖弹出一缕灵力，打在月牙肩上。月牙顿时痛得蜷缩在地，冷汗首流。
"本尊让你做，你就必须做！"银月仙尊语气阴冷，"要么乖乖听话，一步登天；要么现在就被打入万蛇窟，让蛇妖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选哪个？"
月牙看着银月仙尊眼中的杀意，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含泪点头："奴婢……奴婢答应仙尊。"
"识时务者为俊杰。"银月仙尊满意地笑了，"记住，你是小桃，是若水最好的朋友。你的语气要温柔，要显得可怜，让她对你深信不疑。具体的说辞，本尊会教你，你只需照做即可。"
"是……"月牙哽咽着回答。
银月仙尊挥挥手，让月牙退下，自己则重新看向溯洄镜。镜中，若水因为又一次种死了灵植园的镇园之宝"九转金莲"，被仙官罚去打扫茅房，正哭丧着脸拿着扫帚，小桃在一旁给她递帕子，两人笑得一脸傻气。
"蠢货。"银月仙尊冷哼一声，关掉溯洄镜，殿内重新陷入黑暗。他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浑身舒畅。
这一夜，银月仙尊睡得格外香甜。他做了个美梦，梦见若水被推下诛仙台，化作一缕青烟，浮华帝君抱着她的残魂痛哭流涕，而他则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云袖也从凡间归来，重新成为他最得力的炉鼎……
与此同时，浮华宫的揽月殿，却是一片温馨热闹。
晨曦下午在生辰宴上吃了太多甜食，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缠着若水要吃宵夜。帝君无奈，只好让御膳房准备了些清淡的吃食，修真闻着味也跑了过来，美其名曰"陪干儿子熬夜"。
此刻，小几上摆着一碗莲子羹，一碟桂花糕，还有修真带来的"魔界风味小烧烤"——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龙须肉"，据说吃了能提神醒脑。
晨曦坐在帝君怀里，拿着个小勺子，一点点挖着莲子羹喂给帝君："爹爹……吃。"
帝君张嘴吃下，眼中满是宠溺："晨曦也吃。"
若水则在一旁跟修真抢那串龙须肉："你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抢吃的！这串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修真把肉串举得高高的，"这是我带来的，就是我的！要吃自己叫御膳房做去！"
"御膳房做不出魔界的味道！"若水蹦起来去够，结果没站稳，差点摔进修真怀里，被帝君眼疾手快地拉住。
"小心点。"帝君扶着她的腰，语气带着嗔怪。
"都怪他！"若水指着修真告状。
修真撇撇嘴，把肉串扔给她："给你给你，跟株海带似的，抢食的时候倒挺灵活。"
若水得意地接过肉串，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那是，想当年在东海，抢不到食物，早就饿死了。"
晨曦好奇地问："娘……东海……抢什么？"
"抢浮游生物啊，抢小鱼小虾剩下的碎屑啊……"若水随口回答，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捂住嘴，"娘跟你开玩笑呢，娘当年在东海可风光了，想吃什么有什么。"
修真在一旁拆台："拉倒吧，上次龙王跟我说，你当年就是株被鱼啃过的破海藻，躲在礁石缝里不敢出来。"
若水："……修真你给我闭嘴！"
帝君轻笑出声，给晨曦擦了擦嘴角的桂花糕碎屑："别听他们吵。晨曦，明日想去哪里玩？爹爹陪你。"
晨曦歪着脑袋想了想："想去……龙宫……骑大鱼……"
"不行！"若水立刻反对，"龙王那老东西没安好心，想拐骗我儿子！"
"你这海藻精懂什么？"修真又开始抬杠，"龙宫多好玩，有珍珠做的滑梯，有水母做的灯笼，比在这破宫殿里有意思多了。再说了，有本魔主跟着，龙王敢动干儿子一根手指头？"
"你跟着才危险！"若水瞪他，"上次你去龙宫，把人家的珊瑚林都烧了，害得我被龙王追着骂了三天！"
"那是珊瑚林先惹我的！"
"明明是你先抢人家的夜明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帝君无奈地摇摇头，抱着晨曦起身："好了，别吵了。晨曦想去，便去玩几日，我陪你们一起去。"
若水和修真同时闭嘴，惊讶地看着他。帝君居然会主动提出去龙宫？
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帝君淡淡道："龙宫近日送来不少奇珍异宝，说是给晨曦的赔礼，总该去回个礼。况且，"他看向若水，眼中带着笑意，"也该让你回去看看'祖籍'，让那些当年欺负过你的鱼虾蟹看看，你现在过得有多好。"
若水愣了愣，突然鼻子一酸。她从未想过，自己这株从东海墙角旮旯出来的破海藻，有一天能让帝君陪着，风风光光地回去"探亲"。
"那……好吧。"她吸了吸鼻子，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掩饰自己的失态。
晨曦拍着小手欢呼："好耶！去龙宫！骑大鱼！"
修真也乐了："还是帝君懂情趣！到时候本魔主再跟龙王喝几杯，让他把珍藏的'醉龙液'拿出来！"
小几上的宵夜渐渐吃完，晨曦打了个哈欠，靠在帝君怀里睡着了。帝君抱着他，起身道："时辰不早了，都歇息吧。明日一早出发去龙宫。"
"嗯。"若水点头，看着帝君抱着晨曦离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修真伸了个懒腰："本魔主也回去了，明日卯时，我在宫门口等你们。"说完化作一道黑烟消失了。
若水收拾好碗筷，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洒在她身上，映出她眼底的笑意。她想起银月仙尊白天的毒针，心里不是没有警惕，但此刻看着身边熟睡的儿子，看着宫殿里温暖的灯火，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她虽然笨，修为低，出身不好，但她有帝君护着，有修真这个不着调的干爹帮忙，还有晨曦这个贴心小棉袄。就算银月仙尊再想搞阴谋诡计，她也能像当年在东海躲礁石缝一样，牢牢护住自己的家。
至于那个叫小桃的旧友，她己经很久没想起了。偶尔夜深人静时，会好奇她在凡间过得好不好，但日子太忙，忙着照顾晨曦，忙着研究新的海带菜式，忙着适应这浮华宫的生活，便渐渐淡忘了。
她不知道，一个与小桃长得一模一样的影子，正带着致命的毒计，在不远处的霓裳宫里，等待着一个动手的时机。
夜风轻轻吹过，揽月殿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守夜的宫娥手中的灯笼，在夜色里摇曳出温暖的光。而数里外的霓裳仙宫，银月仙尊的寝殿里，传来他满足的鼾声，梦里，诛仙台下的罡风，正卷起一缕翠绿的海藻，飘向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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