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湾的第一缕晨光漫过珊瑚礁时，林沉舟正坐在古船的船首像前，指尖抚过嵌在雕像眉心的珍珠。珍珠里映出沈知意的侧脸，青丝垂落在肩头，琉璃色的眼眸望着远方，像在看还魂岛的忘忧花海。这是她“融海”后的第三个月，每月初三的回魂潮会让她的灵识短暂凝聚，而今日的珍珠格外烫，烫得他掌心发麻——是归潮的征兆。
“船板又多了道痕。”周晚的声音从潮汐里传来，她的身形在浪尖若隐若现，脚踝己与礁石彻底相连，唯有上半身还能活动，掌心的珍珠茧泛着温润的光，“昨夜有个书生在海边自尽，怨气凝在礁石缝里，我把他的遗言刻在你船底了。”林沉舟弯腰查看船底，果然有行细密的刻字：“愿来生不做逐利客，只做弄潮人”，字迹边缘泛着淡青，是周晚的灵力所化。
潮水涨到船舷时，沈知意的灵识顺着珍珠涌出，化作半透明的身影。她飘落在甲板上，指尖抚过林沉舟心口的锚形胎记，那里的淡青色比上月深了些，像要与他的血脉融为一体。“你的龙骨化退得差不多了。”她的声音带着海水的凉意，却比往常清晰，“秦修士的残魂说，这是因为我融了海眼的戾气，你的骨锈没了养料。”
林沉舟抓住她的手，指尖穿过她半透明的指缝，只触到一片冰凉的水汽。“再等十年。”他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账簿，上面记着三个月来收集的世间冤案，每笔都画着小小的锚形，“十年后我把船身的血痕刻满，就能彻底摆脱龙骨的束缚，到时候……”沈知意笑着打断他：“到时候我或许能借归潮凝出实体，陪你在甲板上看一次完整的日落。”
正午的阳光晒得甲板发烫，渔村的孩童们划着小船围过来，手里捧着贝壳做的礼物。为首的男孩举着片发光的鳞片，鳞片里映出周晚的侧脸——是他昨夜在沙滩上捡到的，周晚说这是“潮信”，能让迷路的人找到回家的路。“林先生，周姐姐说今天有‘花潮’。”男孩仰着小脸，眼里的光比珍珠还亮，“她说海底的珊瑚会顺着潮水开上来，像天上的星星掉进海里。”
沈知意的灵识突然变得明亮，她指向远处的海面：“来了。”只见湛蓝的海水里突然涌起无数光点，像被惊动的萤火虫，渐渐浮上水面，化作成片的珊瑚花，花瓣在阳光下泛着虹彩，顺着潮汐往岸边漂，每朵花心里都嵌着个极小的船影，正是当年沉在海底的古船模样。
“是三十名修士的灵识在送花。”周晚的声音带着笑意，她的身影在花潮中渐渐清晰，胸口的珍珠茧裂开，飞出三十只发光的海鸟，绕着珊瑚花飞了三圈，最终落在古船的桅杆上，化作串小小的风铃，“他们说要在归潮前，最后看一眼沉舟湾。”林沉舟仰头望去，风铃上的海鸟嘴里都衔着片羽毛，羽毛上写着极小的字，合在一起正是《渡魂经》的最后一句：“舟归其位，魂归其途”。
暮色降临时，归潮达到最盛。海面上的珊瑚花突然合拢，化作无数艘微型骨船，船帆上写着三十名修士的名字，正顺着洋流往深海漂去——是时候离开了。沈知意的灵识在珍珠里轻轻颤动，她看着那些骨船消失在海天相接处，突然握住林沉舟的手：“我也该回去了，海眼需要我看着。”
林沉舟从船舱里取出个木盒，里面是用自己褪下的龙骨碎片刻的小船，船底刻着行字：“每十年靠岸一次，风雨无阻”。“这个给你。”他将木船放进沈知意的灵识里，“下次回魂潮，我把它放进海眼，这样你就能随时看见。”沈知意的灵识泛起涟漪，像在流泪，她踮起脚尖，在他眉心轻轻一吻，珍珠突然暗了下去，只留下淡淡的余温。
周晚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她的身体正与沉船湾彻底融合，礁石上的珊瑚花顺着她的轮廓生长，渐渐织成件华美的披风。“别难过。”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风吹过贝壳，“我会变成潮汐的一部分，为迷航的船指引方向，月圆之夜，还会唱你教我的船歌。”她最后看了眼古船，桅杆上的风铃突然响起，唱着那首未完的《渡魂经》，歌声里，她的身影终于化作海浪的一部分，再也看不见了。
十年后的第一个初三，林沉舟如约靠岸。古船的船身果然多了十道血痕，每道都对应着一桩昭雪的冤案，船首像眉心的珍珠在暴雨中亮起，沈知意的灵识借雨显形，比十年前凝实了许多，己能清晰地握住他的手。“你看。”她指向沙滩，那里有个孩童正在捡鳞片，鳞片在他掌心化作小小的船，“当年的孩子长大了，他的孩子也开始收集潮信了。”
又一个十年过去，林沉舟的头发己染上霜色，却依旧每月初三驾船靠岸。古船的血痕增至二十道，船底的刻字被海水泡得发乌，却越发清晰。这年的归潮格外盛大，海底升起三十具平躺的骸骨，胸口的珊瑚花开得正艳，像在为他们送行。沈知意的灵识终于能在雨中停留一个时辰，她靠在林沉舟肩头，看着骸骨渐渐化作光点，与星辰融为一体。
第三十个十年的清晨，林沉舟再也没能醒来。他靠在船首像上，脸上带着微笑，掌心还握着那枚珍珠，珍珠里的沈知意正望着他，眼里的琉璃色与他心口的锚形胎记完美重合。古船没有随波逐流，而是缓缓沉入海底，停在三十具骸骨曾经躺过的地方，船身的血痕突然亮起，化作三十颗星辰，在海面上组成完整的星图——是他用一生的时间，为沉舟湾画下的守护阵。
许多年后，有个孩童在沙滩上捡到片发光的鳞片，鳞片里映出艘古船的影子，船头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的右臂泛着龙骨的光，女子的白发在风中飞扬，两人相握的手心里，躺着颗小小的珍珠。孩童将鳞片扔进海里，镜头下潜至深海，可见那艘古船正静静地躺在珊瑚丛中，船首像的眉心，珍珠依旧亮着，而船底的刻字旁，多了行新的印记，是用鲛人血写的：“我等你，无论归潮何时来”。
归潮终会退去，船终会入港，而那些关于爱与守护的故事，会化作沉舟湾的潮汐，周而复始地讲述下去。或许在某个暴雨的清晨，你会听见古船的锚链声从海底传来，那是林沉舟在为沈知意哼船歌；或许在某个月圆之夜，你会看见礁石上开出淡青的花，那是周晚在为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沉舟己渡，魂己归处，唯有爱，像永不褪色的锚，永远系在这片海，系在每个等待归潮的清晨与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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