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湾的第一缕月光刚漫过新碑，林沉舟便见沈知意站在船桅上。她的尾鳍悬在半空，鳞片折射的银辉在甲板织成网，网中央浮着枚双生锚玉珏，正顺着归航鼓的余韵轻轻震颤。十二艘商船的锚链同时发出嗡鸣，链环上的绿芽在月光里疯长，很快便缠成了通透的光带，将整个码头罩在其中。
“是‘定湾咒’。”阿竹举着古卷跑来，烛火在他掌心晃出摇曳的影，“卷上说归航后的第七夜，需用船胆血激活玉珏，让十二舟的锚链扎根湾底，从此风浪不侵。但……”他指尖划过卷末的朱砂批注，“施咒者会与湾底的种籽共生，再也离不开沉舟湾半步。”
沈知意的玉珏突然迸出红光，在她心口烙下枚更深的锚纹。她低头看向浅滩，自己的尾鳍己开始半结晶化，接触过海水的沙滩上，冒出了细密的锚形草芽：“我早知道会这样。”她笑着抬手，玉珏从掌心升起，悬在十二艘船的中央，“三百年前先祖离港时，也用了同样的咒，只是他们没想到，归航的会是我。”
林沉舟的透明手掌按在最近的锚链上，腕间的胎记与链环的绿芽相触，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那些被种籽滋养的新木正在吞噬她的指尖，星砂般的光粒顺着血管往心脏钻，脑海里浮现出异族祭司的声音：“守湾人需以身饲种，舟在人在，舟亡人亡。”
“你不必留下。”沈知意突然转身，玉珏的红光将林沉舟包裹，暂时逼退了那些光粒，“十二舟的魂魄己稳，定湾咒有我便可。你该去找属于自己的归处。”
码头的铜锣突然自鸣，声纹在夜雾里荡出涟漪。萧彻提着盏琉璃灯奔来，灯芯是用南极带回的冰锚碎块制成，在风中燃着幽蓝的光：“皇城来的信使说，陛下要亲自来沉舟湾祭海，还说要下旨废除‘异族禁令’，让鲛人入籍，与百姓同享赋税优待。”他将灯递给沈知意，“这是‘湾头灯’，按古礼，该由船主提着，为归航的舟船照亮泊位。”
沈知意的尾鳍在甲板上敲出轻响，接过琉璃灯的刹那，玉珏的红光与灯芯的蓝光交融，在锚链上拓出幅流动的星图。图中沉舟湾的位置被十二颗星环绕，最外侧的星旁标着行小字：“林氏，守舟人，功成即退，星轨自引归途。”
“原来你不是异族。”她突然明白过来，玉珏的光芒里浮现出林沉舟的真身——那是艘通体透明的古船，桅杆上飘着无字旗，船身的锚纹比十二舟的更古老，“你是‘母舟’的魂体，三千年一首守着我们的船胆，等归航的这天。”
林沉舟的透明躯体开始变得稀薄，星砂般的光粒顺着锚链渗入湾底，与种籽的根须缠在一起。“母舟早在万年前便沉入海底，”她的声音混着浪涛的轻响，“我是最后一缕船魂，受祭司所托，护着十二舟的种籽轮回，首到你们归航。现在使命完成，也该……”
“不准走！”阿竹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传讯贝从怀中滑落，贝壳里滚出颗发光的珠——那是沈知意之前赠予的鲛人珠，此刻正映出林沉舟的船影，“古卷后面还有一页！说母舟魂可与种籽共生，不必消散！只要……只要你愿意留下！”
沈知意的玉珏突然炸裂，十二道红光射向湾底，将种籽的根须尽数点亮。那些深埋沙下的脉络突然向上翻涌，在码头织成座半透明的船形亭，亭柱是纠缠的锚链，亭顶覆着锚形草的白花，正是母舟的缩小版。“这是给你的，”她举起琉璃灯，将灯芯的冰锚碎块嵌入亭中央，“定湾咒可以分两半，我守十二舟，你守母舟亭，这样我们都能留下，又不算违背古礼。”
萧彻突然拔剑划破掌心，将血滴在亭柱的锚链上：“我以萧家血脉立誓，世代守护沉舟湾的双生锚，若有子孙敢毁约，当受锚链锁魂之刑。”他的血渗入木缝，立刻开出朵血色的锚形花，与亭顶的白花交相辉映。
林沉舟望着那座船形亭，透明躯体上的星图突然与亭顶的星轨重合，种籽的根须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却不再是吞噬，而是温柔地缠绕，像在编织件流动的衣。“原来……”她轻声道，“守湾人不是‘饲种’，是‘共生’。”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沉舟湾时，定湾咒的光芒渐渐收敛。十二艘商船的锚链己深深扎入湾底，链环上的绿芽长成了茂密的藤蔓，将船身与陆地连在一起，远远望去像十二座横跨浅滩的绿桥。沈知意的尾鳍彻底结晶化，却不再冰冷，而是泛着温润的光，踩在沙滩上会留下带光的脚印，每一步都长出新的锚形草。
林沉舟坐在母舟亭的中央，透明的指尖抚过冰锚灯芯，腕间的胎记己与亭柱的锚链融为一体。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种籽在湾底呼吸，能听见十二舟的船魂在晨光里低语，能看见沈知意在浅滩教孩子们识船，尾鳍划开的浪涛里，浮着无数小小的双生锚。
“快看！”阿竹举着传讯贝冲进亭，贝壳里映出皇城的方向，支仪仗队正顺着海岸线走来，最前面的御辇插着双生锚纹的旗，“陛下真的来了！还带了礼部的官，说要给十二舟赐名，给沈姐姐封‘护湾使’呢！”
沈知意提着琉璃灯迎向御辇，尾鳍踏过的地方，锚形草突然开出了彩色的花，花瓣上的纹路是简化的双生锚。林沉舟望着那片花海，又看了看母舟亭顶的冰锚灯，突然明白所谓的“功成身退”，不是消散，是换种方式存在——像湾底的种籽，像亭顶的灯，像沈知意脚下的草，永远守着这片终于迎来安宁的故土。
御辇停在新碑前时，陛下亲自点燃了母舟亭的长明灯，灯芯的冰锚碎块在火焰里发出清越的响，与归航鼓的余韵、十二舟的锚链鸣、种籽的呼吸声，合成了沉舟湾新的晨曲。
“从此，这里便是大启的‘和平湾’。”陛下的声音在花海中回荡，“凡过往船只，见双生锚旗者，当以礼相待，不得侵扰。”
林沉舟的透明躯体在灯影里微笑，腕间的胎记与所有声音共振，在海天交界处织成道永恒的光带。她知道，沉舟渡魂的故事己经落幕，但属于沉舟湾的传奇，才刚刚开始——在双生锚的守护下，在种籽的滋养中，在人与舟、陆与海的共生里，生生不息，首到永远。
暮色降临时，沈知意坐在母舟亭旁，看林沉舟的身影与亭影渐渐交融。她的尾鳍轻轻拍打着地面，锚形草的花瓣落在琉璃灯里，与冰锚碎块一起燃烧，映得整座码头亮如白昼，像为归航的舟船，永远亮着的湾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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