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深夜，寒意己悄然渗入城市的脉络。
写字楼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零星几扇窗还亮着，像困倦城市最后的眼睛。
其中一扇窗后，是林妙妙租住的狭小单间。
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眼下是浓重的乌青。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麻木。
“还有三千字…撑住…” 她低声呢喃，声音干涩沙哑。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提醒着她从中午到现在只啃了半块干面包。
咖啡早己喝光，只剩下杯底苦涩的残渣。
视线开始模糊，屏幕上跳动的字符仿佛在跳舞。
她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刺痛感带来片刻清醒，指尖在键盘上艰难地挪动。
然而，身体终究到了极限。
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像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键盘的敲击声戛然而止，她整个人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桌角，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彻底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断断续续的颠簸和嘈杂人声中艰难回笼。
刺眼的白光让她本能地眯起眼，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
“醒了醒了！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一个陌生的、带着关切的中年女声在耳边响起。
林妙妙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到一张陌生的、略显富态的脸。
旁边还站着个一脸紧张的中年男人。
“我…这是哪里？”
她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哎哟，可吓死我们了！”
中年阿姨拍着胸口，“我跟老李刚跳完广场舞回家，看你倒在单元门口，怎么叫都没反应！赶紧打了120给你送医院来了！这是仁和医院急诊！”
仁和医院？
林妙妙心头一紧。
这是本市顶级的私立医院，费用高昂得令人咂舌。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更强烈的眩晕和额角的钝痛压了回去。
“别动别动！”
护士的声音响起，“医生马上来给你检查。”
话音刚落，诊室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极其干净的手利落地拉开。
一个穿着笔挺白大褂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很高，身形挺拔，白大褂一丝褶皱也无，扣子严谨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立体的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清晰得如同刀刻。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寒潭，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向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
“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像隔着玻璃在问话。
不是询问病人，更像是在确认一个病例的状态。
“顾医生”
护士立刻回答
“路人送来的，晕倒在路边，额角有撞击伤，送来时意识不清，血压偏低，血糖也低。”
顾珩的目光在林妙妙身上扫过，精准而快速。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袖口甚至有些起球；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得微微发白；脚上是一双看不出牌子的帆布鞋，鞋边沾着泥点。
廉价、窘迫，与这间豪华诊室的格调格格不入。
“姓名，年龄，晕倒前在做什么？”
顾珩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头的病历夹，声音公式化，没有称呼，没有寒暄。
“林…林妙妙，28岁。”
她声音微弱，下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在…在家写东西，可能…太累了。”
顾珩没对她的回答做任何评价，只是示意护士：“生命体征再测一次。额头伤口清创包扎。”
他俯身，动作专业而利落地检查她的瞳孔反射，冰凉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额角皮肤，让她微微一颤。
“头疼吗？恶心吗？”
“有…有点晕，头也疼。”
林妙妙老实回答，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那双眼睛太清亮，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狼狈。
“先做个头颅CT排除颅内问题。”
顾珩首起身，在病历上快速书写，字迹遒劲有力。
“再抽血查个血常规、电解质、血糖。准备留观。”
“好的顾医生。”护士应声。
林妙妙的心却沉了下去。
CT？抽血？留观？
这些词在她脑海里迅速换算成了庞大的数字。
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掏出了那部屏幕有几道裂痕、边角掉漆的旧手机。
这是她唯一的通讯工具，也是支付工具。
护士拿着缴费单走过来：“林小姐，顾医生开的检查单，需要先去缴费才能做检查。还有急诊留观押金，一共先交…两千吧。”
护士报出的数字像一块巨石砸在林妙妙心上。
她指尖冰凉地划开手机屏幕，屏幕迟钝地亮起。
点开支付软件，余额显示：￥732.86。
那刺眼的红色数字，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
她窘迫得脸瞬间涨红，手指因为紧张和羞耻微微发抖，几乎握不住那部老旧的手机。
“我…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巨大的难堪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
在这样一位清冷矜贵、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医生面前，暴露自己如此不堪的经济状况，比晕倒街头更让她无地自容。
诊室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护士也察觉到了她的窘迫，眼神里多了些同情和无奈。
顾珩的目光，终于从病历夹上抬起，落在了她紧握着的、屏幕碎裂的旧手机上，又缓缓移到她因羞窘而低垂、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脸上。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平静无波，看不出是审视、漠然，还是别的什么。
“先去处理额头的伤口。”
顾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至少没有流露出任何鄙夷或催促，“缴费的事，稍后再说。”
他合上病历夹，递给护士，转身准备离开。
“顾医生！”护士小声提醒，“外面还有几个病人等着…”
顾珩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清冷的吩咐：“按流程处理。”
帘子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那道清冷挺拔的背影，也隔绝了林妙妙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她靠在冰冷的检查床上，听着帘子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喧闹和秩序，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胃里的空虚感再次袭来。
手机屏幕上那可怜的数字，像一块沉重的烙铁，烫得她心头发慌。
仁和医院明亮奢华的灯光，此刻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无所遁形的卑微。
灰姑娘的水晶鞋，从来就不属于她林妙妙。
而那位顾医生，更像是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存在。
这场意外的交集，于她而言，是雪上加霜的窘迫；于他，或许只是繁忙急诊夜中，一个微不足道、连名字都无需记住的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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