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吝啬地透下一点微弱的光线，勉强驱散室内的昏暗。
空气里残留着昨夜泡面的廉价调料包味道，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湿气息，形成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底层生活的基调。
林妙妙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前，目光空洞地盯着电脑屏幕上作者后台的账户余额。
那笔来自“G”的巨额打赏——
整整十万点，换算成平台可提现的金额，也有近万元——
此刻正以耀眼的数字躺在那里，像一座的金山。
然而，这座金山旁边，却标注着一行冰冷的小字：
【稿费结算中，预计7个工作日后到账】。
七天。
还要再等七天。
林妙妙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桌角那个空瘪的旧钱包上。
她刚刚用里面仅剩的最后一点现金，加上手机里好不容易攒下的零钱，支付了这个季度的房租。
房东太太收钱时那略带同情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现在，钱包里只剩下几张孤零零的毛票，和一张早己透支的信用卡。
银行卡余额的短信通知还躺在手机里，清晰地显示着一个刺眼的数字：32.76元。
三十二块七毛六。
这就是她目前全部的身家。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灼烧感的空虚。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己经下午一点。
从昨晚到现在，她只吃了一包泡面。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狭小的厨房。
说是厨房，不过是一个狭窄的过道，挤着一个单灶台和一个布满油污的老旧水槽。
她打开那个小小的、漆面斑驳的壁柜。
柜子里空荡荡的。
最上层孤零零地躺着一桶红烧牛肉面，红色的包装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
那是她最后的存货。
林妙妙默默地伸出手，将那桶泡面拿了下来。
冰凉的塑料外壳贴着她的掌心。
她撕开包装，拿出面饼和调料包。
动作机械而熟练。
就在她准备撕开粉包时，目光落在调料包右下角那行细小的生产日期上。
……己经过期三天了。
她捏着调料包的手指微微一顿。
过期三天……应该……还能吃吧？
总比饿着强。
一丝苦涩的自嘲涌上心头。
她正准备撕开，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妙妙！我回来啦！”
赵小棠风风火火的声音伴随着开门声一起闯了进来。
她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里面塞满了新鲜的蔬菜水果、牛奶鸡蛋，还有一大袋速冻水饺。
她一眼就看到林妙妙手里那桶孤零零的泡面和桌上那包过期的调料。
“我的天！林妙妙！你就吃这个？！”
赵小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心疼，“还是过期的？！”
她几步冲过来，一把夺过林妙妙手里的泡面桶和调料包，看也不看就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你疯了吗？吃坏肚子怎么办？！”
小棠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她指着自己刚拎回来的购物袋，“看看！姐买了多少好吃的！
有肉有菜有饺子！想吃什么？
姐给你做！红烧排骨？还是番茄炒蛋？
保证把你喂得饱饱的！”
她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从购物袋里往外掏东西，新鲜的西红柿红彤彤的，翠绿的青菜还带着水珠，牛奶盒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食物的香气，带着一种温暖而踏实的生命力，瞬间充盈了这间冰冷的出租屋。
看着小棠忙碌而关切的身影，看着那些新鲜的食物，一股巨大的暖流夹杂着更深的酸楚猛地涌上林妙妙的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
在最艰难的时候，还有这样一个人，像太阳一样，毫无保留地温暖着她。
小棠把东西都拿出来，拍了拍手，又像是想起什么，从自己那个酷酷的工装裤口袋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红色钞票。
看厚度，至少有几千块。她不由分说地抓起林妙妙冰凉的手，用力将那叠钱塞进她手里。
“拿着！”
小棠的语气不容置疑，
“房租刚交完，你卡里那点钱喝西北风都不够！
别跟我客气！姐开工作室，好歹还有点进账！
先用着，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那叠带着小棠体温的钞票，沉甸甸地压在林妙妙的手心。
它代表着温饱，代表着喘息，代表着不用再面对过期泡面的窘迫。
这几乎是雪中送炭！
然而，林妙妙的身体却瞬间僵硬了。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困境中接受小棠的帮助。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叠刺眼的红色钞票，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苏晴轻蔑的“图钱”、“工具”，顾珩那句冰冷的“生意而己”，还有自己笔下那个卑微依附的女主角……
无数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
她猛地抽回手，将那叠钞票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塞回赵小棠的手里！
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小棠！”
林妙妙抬起头，眼眶依旧泛红，但眼神却异常地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
赵小棠愣住了，看着被塞回来的钱，又看看林妙妙苍白的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急道：
“林妙妙！你跟我还见外什么？！
你现在什么情况你自己不清楚吗？！
房租、水电、吃饭……哪样不要钱？！
你想饿死在这里吗？！”
“饿不死！” 林妙妙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己久的、混合着自尊与痛楚的嘶哑，
“我有手有脚！我能写！我能赚！”
她指着桌上那台旧笔记本电脑，屏幕还停留在作者后台那笔未到账的巨额打赏上，眼神亮得惊人：
“看到那十万点打赏了吗？
虽然还没到账，但它证明了我的文字还有人看！
还有人愿意为它付钱！这就够了！这就是我的底气！”
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那纤细得仿佛不堪重负、此刻却绷得像一张弓的脊背，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更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我要靠自己活，小棠。”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地回荡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板上：
“不靠任何人施舍，不靠任何人的‘生活费’，更不靠……那些带着怜悯和负担的接济。”
她刻意避开了“顾珩”的名字，但赵小棠瞬间就听懂了。
她看着林妙妙眼中那份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和深藏的痛苦，明白了这不仅仅是对她的拒绝，更是林妙妙对自己过去那段依附于顾珩的“契约”生活的彻底割裂和宣战！
她要摆脱“菟丝花”的命运，哪怕过程艰难到啃食过期泡面！
“可是……”
赵小棠还想说什么，看着林妙妙那倔强得近乎偏执的眼神，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她太了解这个一起从孤儿院长大的姐妹了，当她露出这种眼神时，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行！”
小棠重重地叹了口气，把钱收了起来，但转身就把购物袋里那些新鲜的蔬菜水果、鸡蛋牛奶，一股脑地塞进了林妙妙那个空荡荡的小冰箱里，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钱你可以不要！但这些东西，是我买多了吃不完的！
放你这儿！你不吃就等着烂掉！看着办！”
她故意说得凶巴巴的，掩饰着眼底的心疼。
她知道，这是林妙妙目前能接受的、最后的底线。
林妙妙看着被塞满的冰箱，看着小棠明明担心得要死却强装凶悍的脸，鼻尖又是一酸。
她没有再拒绝这份带着温度的“吃不完”。
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赵小棠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她知道，此刻的妙妙需要独处，需要消化这份沉重的自尊和现实的冰冷。
出租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林妙妙默默地走到垃圾桶边，看着里面那桶被小棠丢掉的过期泡面。
她没有捡起来。
她走到灶台边，拿起水壶，接了半壶水，放在那个唯一的、旧得发黄的单灶台上。
蓝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舔舐着壶底。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水开。
窗外依旧阴霾，房间里光线昏暗。
饥饿感依旧在灼烧着她的胃。
但她的眼神，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洞绝望。
那里面多了一种东西，一种名为“倔强”和“靠自己”的东西，像石缝里挣扎生长的小草，脆弱，却异常坚韧。
水壶开始发出细小的嗡鸣，白色的水汽从壶嘴袅袅升起，模糊了她苍白的脸。
泡面，还是要吃的。
但这一次，是她林妙妙，用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的坚持，去面对这真实的、贫穷却不再卑微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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