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影像陡然动了。
穿国民党军装的陈默抬手按住帽檐，指尖泛白，那朵梅花胎记在镜中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他身后的沈宅大门吱呀开了条缝，缝里渗出的不是黑液，而是缠绵的昆曲唱腔，咿咿呀呀唱着《牡丹亭》的《惊梦》，调子却被扭曲得尖利，像是用指甲刮过琉璃。
“躲了这么久，还想逃？”镜中人开口，声音与陈默一般无二，只是尾音带着穿堂风似的寒意，“你以为铜锁照合了，双生契便解了？”
陈默的手猛地攥紧，掌心的铜锁照烫得像烙铁。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半块玉佩的模样，老人喉间嗬嗬作响，说的最后三个字模糊不清，此刻却在镜中清晰浮现——“沈家债”。
林薇的镜影正缓缓转身，红衣半边如燃尽的灰烬，白衣半边爬满蛛网状的血纹。她的脸在红白交界处裂开细缝，缝里渗出的不是血，是黏稠的墨汁，顺着下巴滴在镜面上，晕开一个个“拆”字。
“姐姐……”林薇的声音发颤，镜中的自己突然转头，红衣半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尖的牙齿，“你早就知道，我们本就是一个人。”
白衣半边却淌下泪来，泪水冲开墨汁，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那里有个浅浅的牙印——是陈默小时候咬的，那时他们还住在老巷深处，林薇总爱抢他手里的麦芽糖。
“她怕疼啊……”白衣半边的声音细若游丝，“你以为守棺咒是镇她，其实是镇你心里的贪念。”
苏晓的镜影正低头看着手腕，玉兰花刺青竟在渗血，花瓣边缘卷着三缕头发，与顾言锁链上的一模一样。刺青突然活了过来，花瓣舒展，露出蕊心嵌着的半张照片，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口罩上方的眼睛与苏晓如出一辙。
“你以为你是局外人？”镜中苏晓抬起头，刺青的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凝成小小的轮回井，“当年沈家请的‘渡魂人’，可是你爷爷。”
昆曲的调子陡然拔高，镜面上的字迹开始流动，“所有诅咒，皆源于心”几个字碎成无数个小楷，拼出一幕幕画面：
陈默爷爷举着手术刀，在婴儿心口划下梅花胎记；林薇奶奶将半枚银戒指塞进襁褓，另半枚沉入轮回井；苏晓爷爷站在沈宅祠堂，将三缕头发缠在铃铛上，铃铛响时，井里的怨魂便会沉寂……
“这戏，你们祖辈就开锣了。”镜中三人异口同声，声音叠在一起，竟成了沈夜的腔调，“现在，该你们唱完了。”
镜面突然泛起水波似的涟漪，一只沾着红漆的手从镜中伸了出来，指甲涂着剥落的蔻丹，正是沈玉茹嫁衣上的颜色。那手猛地抓住陈默的手腕，将他往镜里拖——
陈默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己站在沈宅的戏台后台。
戏台上正演着《钟馗嫁妹》，钟馗的脸谱涂得狰狞，却在转身时露出顾言的侧脸。台下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绿色灯笼，灯笼里映着的不是烛火，是一张张人脸，阿蛮的、小远的、沈夜的，都睁着眼，定定地盯着他。
“陈先生，该上妆了。”一个穿青布衫的戏班师傅递过油彩，他的手背上有块玉兰花形的疤痕，“您这张脸，跟当年沈老板请的角儿，一模一样。”
陈默低头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己换上了戏服，水袖上绣着并蒂莲，针脚里嵌着细发，凑到鼻尖闻，有股腐朽的花香——与棺材底下的黑液一个味道。
戏台左侧的妆镜蒙着层灰，他伸手擦去，镜中映出的却不是自己，是个穿龙袍的老生，脸上的皱纹里卡着血泥，正对着他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双生血，祭的不是百年棺。”老生开口，龙袍突然裂开，露出底下的军装，梅花胎记烂成了窟窿，“是戏台子底下的‘养魂池’啊。”
锣鼓声骤起，钟馗的戏服裂开，露出红衣女人的身段，她抛来一条红绸，绸子上绣着两个缠在一起的名字：陈默，林薇。红绸缠上陈默的脚踝，猛地往戏台中央拽去——那里的地板是空的，黑黢黢的洞口里，浮着无数双眼睛，都在唱：“下来呀……”
与此同时，林薇坠入了一片白雾。
雾里飘着无数件嫁衣，红的、白的、青的，都没有头，领口处垂着长发，发丝上系着银戒指，叮叮当当碰撞出声响。她的银戒指突然发烫，内侧的“薇”字亮起，与其中一件白衣领口的“茹”字戒指相吸，两件嫁衣猛地合拢，化作一面铜镜。
镜中是间产房，沈玉茹躺在血泊里，刚生下一对女婴，接生婆正用剪刀剪断脐带，嘴里念叨着：“沈家要绝后咯，只能用双生女婴养魂……”
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门口，是镜中那个国民党军官，他怀里抱着个男婴，梅花胎记在襁褓外若隐若现。他看着女婴的眼神很冷，却在转身时，偷偷将半块玉兰花佩塞进女婴的襁褓——那是林薇的襁褓。
“姐姐……”林薇伸手去碰铜镜，镜面突然炸裂，碎片扎进掌心，每片碎片里都映着个林薇，有的穿红衣笑，有的穿白衣哭，“原来不是你抢我，是我……占了你的命。”
碎片突然调转方向，齐齐指向她的心口，像是要将她剖开，把藏在里面的“沈玉茹”拽出来。
苏晓则站在轮回井边，井水不再漆黑，而是清澈如镜，照出她手腕上的玉兰花刺青正在褪色，露出底下的疤痕——是小时候被开水烫的，那时她跟着爷爷来沈宅，看见井边有个穿嫁衣的姐姐在哭，她想递糖，却被爷爷狠狠拽走，手腕撞在井栏上，烫出了疤。
“晓丫头，别多管闲事。”爷爷的声音从井里传来，带着水的湿冷，“这井里养的，是沈家的‘根’，动了它，我们苏家都得陪葬。”
井水翻涌，浮出无数把手术刀，刀身上都刻着“苏”字，刀刃闪着寒光，齐齐对准她的手腕。最前面那把刀的刀柄上，缠着三缕头发，正是顾言锁链上的那三缕，只是此刻发丝上沾着的，是她爷爷的字迹：“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昆曲的调子再次响起，这次却清晰无比，是《长生殿》的《埋玉》，唱到“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时，三个空间突然重合——
陈默脚下的戏台地板彻底裂开，露出底下的养魂池，池里泡着无数具白骨，骷髅手里都攥着半块玉佩；林薇面前的铜镜碎片拼成了守棺咒，符阵中央躺着个穿嫁衣的女尸，一半脸是沈玉茹，一半是她；苏晓的轮回井井水暴涨，漫过脚踝，水里伸出无数只手，都是穿白大褂的，抓着她往井里拖。
镜中的三人影像站在他们身后，缓缓抬起手，掌心相对，竟也形成了一个符阵，与养魂池、守棺咒、轮回井的阵眼重合。
【观众“戏中戏”打赏了20000惊魂币：是三重阵！沈家、陈家、苏家，三代人都困在阵里！】
【观众“根”打赏了18000惊魂币：养魂池养的是沈家家主的魂！守棺咒锁的是双生女的魄！轮回井镇的是三族的孽！】
【观众“破局”：看玉佩！陈默的玉兰花佩！林薇的银戒指！苏晓的手术刀！这才是真正的钥匙！】
陈默突然想起顾言消散前的话——“钥匙是我们”。他猛地掏出两块拼合的玉兰花佩，玉佩接触到养魂池的水汽，突然发出暖光，池里的白骨开始簌簌作响，骷髅手里的半块玉佩纷纷飞出，与他手中的玉佩共振。
“不是要祭血，是要认亲。”陈默对着镜中自己吼道，“双生契不是诅咒，是让我们合心！”
镜中军装陈默的影像晃了晃，脸谱般的油彩剥落，露出和他一样的眉眼。
林薇抓起掌心的银戒指，将“薇”字与散落的“茹”字戒指相扣，两环相碰的瞬间，守棺咒的符阵亮起金光，女尸的脸开始融合，红与白交织成粉，竟生出几分平和。
“我们本就是一体，何必要分你我。”林薇轻声说，指尖抚过女尸的脸颊，“姐姐，回家了。”
苏晓看着涌来的手术刀，突然抓起井边的一块碎石，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腕——不是玉兰花刺青的位置，而是当年被烫伤的疤痕。血珠渗出的瞬间，所有手术刀都停住了，井水退去，露出井底的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医者仁心，渡人渡己。”
“爷爷，救人不是错。”苏晓的血滴在石碑上，“错的是明知是孽，还要助纣为虐。”
井里的手松开了，爷爷的声音带着叹息：“好孩子……”
三道金光从三个阵眼升起，在空中汇成一朵三色莲花，花瓣上浮现出无数小字，是三家人的名字，从第一代到他们这一辈，密密麻麻，却在莲花绽放的瞬间，所有名字都化作光点，融入莲心。
镜中的影像彻底消散了，消散前，他们对着陈默三人深深一揖，像是在谢罪，又像是在托付。
昆曲的调子变得柔和起来，是真正的《牡丹亭》，唱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养魂池的白骨化作飞灰，守棺咒的符阵隐去，轮回井的井水归于平静，映出蓝天白云。
他们又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空间，镜子还在，只是镜中映出的，是他们原本的模样。
镜边缘的小字变了：【心若明，咒自解，归途不在往生门，在己身】
光门还在，只是门里的声音淡了许多，反而身后传来更清晰的响动——是沈宅的大门打开的声音，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系统提示：最终抉择更新——进入光门，遗忘一切，重归现世；或转身入沈宅，以己心为钥，彻底破咒，代价：永世记得。】
陈默握紧手中的铜锁照，照面里的军装男人己经消失，只有沈宅的大门敞开着，阳光正好。林薇将两枚银戒指合在一起，“薇”与“茹”字相触，发出温暖的光。苏晓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那里己经长出新的皮肤，像玉兰花的花瓣。
“你看。”陈默笑了，看向沈宅的方向，“往生门后是归途，但有些债，得亲手还了，才算真正的归途。”
林薇和苏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当他们转身走向沈宅大门时，光门缓缓关闭，镜子化作一道符纸，贴在沈宅的门楣上，符纸上的字金光闪闪：
【心咒即解，万缘归尘】
门内传来孩童的笑声，像小远，又像阿蛮，还夹杂着昆曲的调子，这次是明快的《游园惊梦》，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们的脚步没有停，一步步走进了沈宅。
阳光穿过门廊，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与沈宅里那些沉寂己久的影子，慢慢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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