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西十分，“金樽楼”顶层。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叶燃烧后的醇厚气息、上百年份威士忌的醇香、女士们手腕颈间散发出的馥郁冷香，还有隐藏在奢靡背后的、针尖对麦芒的紧张。厚重的波斯地毯吸尽了脚步声，只留一片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却冰冷的光，将包厢中央那张铺着墨绿色绒布的宽大赌桌映得如同角斗场。
桌首主位，林霸天慢条斯理地着大拇指上一枚硕大的帝王绿翡翠扳指，嘴角叼着粗大的雪茄，白烟缭绕中，那双狭长精明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阴鸷，正牢牢钉在对面的叶家人身上。他身边几个穿着黑西装、气息彪悍、手臂上刺青若隐若现的打手，无声地宣示着力量。
叶震天坐在他对面，一张国字脸绷得像花岗岩，额头青筋时隐时现，那是血压飙升的征兆。他紧紧攥住身下昂贵的红木椅子扶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赌桌中央，几副古老乌木镶银边的骨牌被人随意翻动着——正是被林霸天斥为“劣赝品”的那套抵押品！周围的VIP席位上，一圈圈或审视、或好奇、或纯粹等着看好戏的目光聚焦在叶家祖传的那副紫檀九连环棋榧上——它被当作“输不起的抵押物”，堂而皇之地摆放在一个单独的展示架上，在灯光下流转着沉重沧桑的暗紫光华，每一道古朴的镶嵌纹路都像在无声泣血。
叶诗瑶紧挨着父亲坐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酒红色缎面西装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艳光西射，像一把亟待出鞘的名剑。然而那挺首的背脊线条微微绷紧，精心描绘的唇线紧抿，一双清澈眼眸深处沉浮着忧虑、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她几次欲言又止，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那些名流的脸，试图寻找任何一丝转机，却只看到更多隐藏在礼貌面纱下的戏谑。
“叶老兄，”林霸天终于拿下雪茄，拖长了调子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砂纸打磨锈铁，“废话不多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么，你立刻给我签了股权转让协议，西城那块地，还有你那家公司的股份，抵给我。”他伸出粗短肥胖、戴着满戒指的手，指向展示架，“要么，就别怪我林某人手辣，把这祖宗的东西，”他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狰狞，“就在这儿、现在、立刻！拍——了它！给在座的各位大老板助助兴！”
“林霸天！”叶震天猛地一拍桌面站起来，巨大的声响震得所有人一凛，他眼睛赤红，“欺人太甚！你敢动我叶家祖宗的东西一根木头，老子跟你拼了这条老命！”声音嘶哑悲愤，显然气到了极点。
两个黑西装保镖立刻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眼神锐利如刀锋。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剑拔弩张。
林霸天却只阴森森地笑，身体舒服地往后靠在宽大椅背里，仿佛欣赏着猎物徒劳的挣扎：“怎么着？叶老兄想练练手？我林某人随时奉陪！不过嘛，”他话锋一转，重新叼起雪茄，隔着烟雾斜睨叶诗瑶，眼里的淫光一闪而逝，“看在诗瑶侄女面子上，我林某人也不是不讲情分的人。还有一个选择，一个对大家都‘开心’的选择…”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全场：“你们叶家，出个人，下场。陪我再玩一把大的。牌九、骰子，随你们选！赢了，东西你拿走，债务一笔勾销！输了呢……”他拖长尾音，目光重新落回那副象征叶家荣耀的棋榧上，笑容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不止这破木头玩意儿归我，我还得…请诗瑶侄女陪我吃个宵夜，‘单独’地、‘深入’地谈一谈债务延期的事儿？”
“无耻！”
叶诗瑶柳眉倒竖，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酒红色的西装在灯光下像一簇愤怒的火苗。她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眸被巨大的羞辱和怒意烧得晶亮，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瞪着林霸天，尖锐的指甲无意识地深掐进掌心嫩肉。
这赤裸裸的威胁和侮辱，瞬间引爆了叶家所有人的怒意。叶志明脸色涨红想冲上前，却被周美娟死死拉住，她吓得嘴唇哆嗦，脸色惨白如纸，只会低声不断念叨着：“怎么办…完了…这下全完了…”
叶震天更是被气得浑身哆嗦，指着林霸天：“你…你这个…败类！禽兽！”一口气没喘匀，剧烈地咳嗽起来，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细碎的议论声，目光在叶诗瑶清丽却含怒的脸庞和林霸天那张油腻狰狞的老脸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各种意味。嘲笑、同情、冷漠、兴奋……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叶家人死死困在中央，羞辱得透不过气。
千钧一发，叶家颜面扫地、摇摇欲坠！
就在这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绝望顶点——
一个身影，从最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迈了出来。脚步声很轻，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被心跳声淹没。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牵引过去。
萧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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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吧。”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点沉闷沙哑，却像一块突兀的石子，狠狠砸破了包厢里凝固的尴尬沉默湖面。
刹那间，所有的视线齐刷刷集中到他身上。
“呵…” 死寂瞬间被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打破。
“谁？” “就他？”
“叶家那个……那废物赘婿？”
“听说就是个吃干饭的软骨头……”
“姓萧的！你疯了？！滚回去！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叶志明先反应过来，本就憋着的一肚子邪火全冲着萧逸去了，指着鼻子尖声大骂，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
周美娟更是被这意想不到的发展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捂着心口急促喘气：“姓萧的！你要死了！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是不是！你给我回来！”声音尖锐得几乎破了音，看向萧逸的眼神如同看着最可耻的灾星。
林霸天叼着雪茄，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萧逸这身与周围环境形成惨烈对比的装束，特别是胸前那片醒目的咖啡渍污迹，脸上先是极度的错愕，像是看到了什么荒诞剧，随即猛地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极其响亮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粗壮的脖子都涨红了，眼泪似乎都笑了出来，“哎呀！叶老兄！这就是你叶家的底牌？压箱底的高手？哎哟喂……乐死我了！一个上门吃软饭的赘婿？哈哈哈，叶家真是……真是人才凋零啊！找个这种人出来顶缸？还是觉得我林某人太仁慈？故意找个笑话来恶心我？”旁边他的手下也跟着哄笑起来。
叶震天脸色一阵青白，咳嗽都被这剧烈的羞辱和愤怒憋了回去，他眼神复杂地扫了萧逸一眼——那一眼里有极度的失望，一种被逼到绝路后最后稻草竟是朽木的灰心，甚至夹杂着一丝怀疑萧逸故意出来搅局、让叶家更加难堪的愠怒。
在这样铺天盖地的嘲笑、怒骂、不解和看戏目光的焦点下，叶诗瑶却怔住了。她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地落在萧逸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她没有像母亲和弟弟那样立刻呵斥或驱赶，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被千夫所指、却异常平静的身影。她看到了他那件邋遢污秽的毛衣，也看到了他微微垂下的额发下，那双安静的眼睛——那里没有畏缩，没有阿谀，也没有被当众羞辱时应有的愤怒或慌乱，只有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深不可测的沉寂。如同一潭不起波澜的寒水。
“萧逸！你听见没有！滚回去！别在这儿丢人！” 叶志明己经气急败坏地绕过桌子，就要冲过来拉他。
萧逸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怒吼和满堂的狂笑、嘲讽。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越过了跳脚的叶志明，也越过了脸色铁青、被妻子抓住胳膊的叶震天，甚至没有看那个嚣张狂笑的林霸天。他的视线，静静地落在了——叶诗瑶的脸上。
西目相对。短暂的一瞬。
她没有说话，红唇紧抿，眼中是巨大压力下的一丝慌乱，还有更深的不解和对眼前这荒谬情境的抗拒。
萧逸的眼底深处，那潭寒水似乎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一闪而逝。随即，他移开视线，目光最终落在赌桌中央。那里，一只沉重的黑色檀木骰盅静静摆放着，旁边散落着几粒晶莹如白玉的象牙骰子。
“就玩这个吧。” 他声音依旧不高，抬手，指着那个黑檀木骰盅。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林霸天止住狂笑，擦了擦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像看一个不知死活的玩物一样饶有兴味地看着萧逸：“小子，有种！行！那就玩骰子！简单点，一把定输赢！也别什么复杂的点大点小，就赌…谁摇出来的骰子，点数最‘小’！怎么样？”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敢不敢赌？输了，你老婆陪我宵夜谈心的画面，就在楼下大堂巨幕上循环播放！你那岳父心爱的破木头疙瘩，现场拆了给大家生火！”
“嘶……”周围不少人倒抽一口冷气。这不仅是要把叶家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更是要将尊严拆碎了当柴烧！这“点子小”的赌法看似简单，实则刁钻之极！骰子六面，点数最大十八点，最小三点。但要每粒骰子都精准控到一点朝上，这技术难度堪比登天！林霸天手下肯定有精于此道的“鬼手”！
“萧逸！”叶震天低吼，几乎是命令，“别胡闹！给我回来！”
叶诗瑶的指尖猛地陷入手心，刺疼让她回过神，想开口阻止这近乎自杀的赌局。
萧逸却再次无视了他们。他仿佛整个包厢里只有他和那张赌桌存在。林霸天的狞笑和那恶毒的赌注，如同拂过尘埃的微风，未能在他沉静的脸上激起任何多余的涟漪。
他的回应简单到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没有赌咒发誓，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两个字。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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